宁馨顺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
透过半人高的篱笆,邻居家花架旁的一张躺椅上躺着个年轻男子,一袭白色长衫微微飘动,阳光照在他身上,仿若画中人。
又是他,名叫曹子涧的家伙。
她对这个漂亮不像话的男人真没啥奇怪心思,前世被许多优秀的男人追求过,中外都有,她也许天生缺少感情线,愣是掀不起任何涟漪。
“大侠你好。”
曹子涧抬眸,浅笑起身,瑟瑟风中,几枚蒲公英落在洁白的衣襟上,抬手拂了拂,动作说不出的雅致。
好一个美轮美奂的男子,身如玉树,容颜无可挑剔般的俊美,漆黑的长发飘落在颈后,简直可以用白衣谪仙人来形容。
男人美成这样,天下少有。
宁馨觉笑了笑,觉得应该夸夸他,人家都表演的骚包,怎么也该给奖励不是,张开嘴巴,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到老娘在前面招呼闺女,忙提着裙摆往前屋折返。
自己就这么不受待见!曹子涧犹如一盆冷水浇到头上,长年捉雁让雁伤到了眼睛,望着妇人的窈窕背影,郁闷了一阵,篱笆上的牵牛花开得正艳,他觉得刺眼,指尖一弹,花瓣缤纷落地。
“爹、娘,你们叫我有事?”
“过几天要秋收,趁天色还早,城门还没关,我和你娘回村做准备,过些日子农闲了再过来看你。”
“家里不是有哥嫂嘛,您二老不能享享清福?”
“收粮食这么大的事哪能交给他们,趁天气好得抓紧,碰到连雨天就麻烦了。”
碰到连雨天还是小事,下了大雪才叫惨。十年前的秋季正逢收割庄稼的日子,突然下了漫天漫地的大雪。
半尺深的雪把庄稼埋在田里,等到次年雪化,庄稼全烂了。
那年有数不清的人家卖儿卖女,吃树皮,吃观音土,倒在路边的尸体连埋的人都没有。
有的村民携儿带女外出逃难。
有的卖儿卖女。
有一护人家眼见没了活路,把家中能卖的全卖了,买了几斤面,烙了些香喷喷的大饼,放上老鼠药,儿孙齐集一堂把饼子吃了,当晚全都死在炕上。
十年前宁馨还没有穿来,不知道宁家是怎么挺过去的,不过据说宁家的老太爷和老太太当年为给儿孙省下救命粮食,双双吊死在自个屋里。
粮食是庄稼人的命,宁老爹把秋收看做了不得的大事。
“那爹娘回去吧,过两日女儿回去帮你们收粮食。”
“显不到你,好好带孩子比啥都强。”宁老爹哪里舍得娇滴滴的女儿下地干活,一听她要回去,连忙摆手,“你好好照顾博佑,等打了粮食,给你带几袋子过来。”
“到时候再说。”她现在是个小富婆,哪好意思伸手要家人的,既然搬来城里,应该做些生意,帮家里致富才是真格的。
看着宁家二老赶着牛车离开。
宁馨回到屋中,把吃剩的饭菜挑了两盘端来后院,装入水桶,用辘轳吊在水井里保鲜。
有水井真是方便,但想起前世的水龙头,不禁叹气,求学时期选的是工科,流体力学那套不是很懂,在古代做自来水工程,简直是妄想。
宁馨盖上井盖,正想回屋,忽听栅栏那边传来声音,抬眼望去,一个妖艳女子往一个小丫鬟身连掐了几把,又打了个嘴巴。
“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打水去,眨眼工夫就往爷们屋里跑,叫都叫不住,一里一里的也不嫌寒碜。”
那丫鬟哭着求饶:“奴婢何敢乱往爷的屋里跑,厨房的王大娘炖了盅金丝血燕,让奴婢端端去爷屋里去。”
妖妖艳女子兜脸啐了一口:“给爷送爷的金丝血燕显到你送了,要你在那献殷勤,也不拿镜子照照,凭你也配,没羞没臊的下流蹄子,你算什么东西,想攀高枝儿也不看看地方。”那女子骂完,又打了丫鬟一个嘴巴。
丫鬟被打疼了,捂着脸又哭又叫。
“愈来愈不像话了,简直把我家里当成了青楼妓馆,几番警告都不成,来人,把这两个没脸的奴才关进柴房,今明两天的饭谁也不许吃。”
曹子涧一脸阴沉地走出来。
妖艳女子哭叫起来:“好端端的爷为一个下贱丫头让春娘跟着受罚,平日里的恩情都白费了,爷就算不待见春娘,难道连周大人的面子也不给?”
花架旁站立的两个侍卫都脸露鄙夷,这位姨娘真是蠢,跟了咱们爷,还整天周大人挂在嘴边,是嫌别人不知道她以色事人,还是嫌咱们爷的帽子颜色不够绿?
曹子涧脸露厌恶:“都拖下去。”
过来几个强壮侍卫粗暴地拖住春娘和丫头往柴房去了。
还真是不由分说各打五十大板!宁馨对曹子涧处理方式有些鄙夷,正巧被他看在眼里,两道剑眉挑了挑,过来几步,隔着半人高的栅栏,道:“大娘子不是心软了吧?”
心软,开玩笑,关我何事!秀目微扬:“我是觉得阁下够凶的。”
曹子涧唇角勾勒出一道莞尔,声音却不咸不淡:“跟这等贱奴多费心思没的浪费时间,如果事无巨细,那日子干脆不用过了。”
宁馨淡淡的道:“是这样吗?”
在这些公子哥眼里,身份低下的女子都是贱奴,可以任意的打杀践踏。
曹子涧昳丽的眸子透着一丝微笑,轻言道:“又不是处理公务,哪需要花过多精力,左右不过是几个奴才的小事,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实在不行找来人牙子一起发卖了出去,多费心思不是有毛病?”
把人当成畜生,我看你才有毛病!
宁馨想起前日他还狼狈着,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瞅了眼那条绑了绷带的右肩,摇摇头,这人痛感神经超顽强的说。
一缕暖风吹来,篱笆那边的一片落叶落在她的发鬓上,抬手摘下丢弃了,举止十分自然。
曹子涧想起她昨日射箭的姿态,澄澈的瞳孔闪烁了一下。
“你箭射得不错,跟谁学的?”
“跟家父学的,他从前是龙辉镖局的镖师。”宁馨毫不在意地道,事实上教她射箭的人是世界冠军,前世赛场上拼搏的场景在脑海掠过,脸上溢出黯然之色。
曹子涧哦了声:“你的连环箭绝技在军队里也不多见,射箭的手法很独特,竟是我平生所未见,想来令尊非常了不起吧!”
宁馨笑了一下,不予置否,抬头望了眼西下的夕阳。
该接博佑放学了。
这个念头刚起,后院的角门忽然传来砰砰砸门声。
宁馨有点诧异,自己今天才搬来,邻居不认识几个,怎么有人找上门?走过去开了角门,门外站的居然是韩举人学堂看门的老冯。
昨日接博佑回来,为联系方便,自己把新住址给了韩举人,不想今日找来,心里一沉,难道博佑出事了。
“冯大叔,可有事情找我?”
老冯气喘吁吁:“刚才小的在前面敲正门来着,敲了半天不见人开门,寻思着后院可能有人,便饶到后街,幸好大娘子在家……”
宁馨见他说话不入正题,打断道:“冯大叔,可是我家博佑闯祸了?”
“你家博佑……咳……你家博佑放学时候,趁先生不在,把徐老爷的孙儿吊在厕所的梁上,还在他身上抹了屎,先生得知发了怒,要小的请大娘子赶紧过去。”
曹子涧郁闷揉揉太阳穴。
再一次肯定妇人审美出了问题。
怎会有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
宁馨头疼厉害,自己生了这个天魔星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要说博佑这孩子一身傲骨都是从娘胎带来的,三岁跟着一群光屁股的小孩上树抓鸟,四岁用拳头打掉嘎子家的拴住三颗门牙,五岁把邻居祝大叔家的二蛋推进粪坑,六岁时拿着小一号的弓箭就跟她进山打猎,回村后小伙伴们见到他都绕道走。
她以为儿子懂事了,哪知道又给他惹祸。
宁馨给门上了锁,跟老冯去了韩举人学堂,一路上咬牙切齿,这死小子不知像谁,她可没有那么坏,肯定是那渣男的劣质基因不好。
宁馨暗暗把渣男的祖宗三代问候了一遍。
进了学堂大门,一眼瞧见博佑正挨先生的手板,啪啪响声中,一只小手又红又肿。
博佑看见母亲来了,小脸绷紧,咬着牙硬是倔强地不吭一声。
他倒坚强,却不知母亲的心在滴血。
宁馨知道要给先生面子,不能求情,含着泪看韩举人把手板打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