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佑虽然没见过父亲,但绝不会乱认。
他又不像娘亲那样迷糊。
一个女人连夫君的名字都不记得,真是白活了,白嫁人了,白生儿子了。
丢人啊!
这是博佑幼小心灵对母亲的评价。
昨天晚上躲在窗外偷听,曹叔叔和姥爷的对话内容,他一个字不落的记住。
“敢问老大人,那负心薄幸、狼心狗肺、恶毒心肠、该死的混蛋叫什么名字?”曹叔叔声音。
“他叫楚天幕。”姥爷的声音。
啪!杯子的落地声。
“可是京城怀化大将军楚天幕?”
“你咋知道呢?”
“他现在就在老树村,借住一个姓周的宅子里,我住在他的隔壁。”曹叔叔苦笑了一声,坚毅的说,“宁伯父,您要是信得过小侄,这封休书我给你要了,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这么晚了。”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宁家到姓周的宅子百来米,喘口气工夫就能到,博佑悄悄尾随姥爷和曹叔叔的身后,看他们进了周家大门,再等下去没必要,他就回家了,进了厨房,才跟娘亲说半句,就被娘亲轰出来。
女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娘亲,真的是我渣爹来了。”博佑又说,怕娘亲不相信,还指给她看。
宁馨顺着儿子目光看去,隔壁家的大门打开,李天幕率先出来,一身藏蓝色紧身长衫,黑缎子腰带,黑色云纹厚底朝靴,整个人散发着英挺卓绝的气质,冷漠如雕像的贵气面孔,跟宁馨的视线无意中交汇。
“宁娘子别来无恙?”楚天幕墨色眼瞳在清晨的阳光显得幽深,眼底却闪着一抹温暖。
宁馨正想回答,却听儿子的诧异声音:“娘亲,原来你早认识了我渣爹,为什么不告诉我?”
腾!火山爆发。
“博佑同志,你给我站好,你渣爹早就爬粪坑死了,记住,是逛窑子,跟人争风吃醋,被打断了腿没脸可活爬粪坑淹死了。”宁馨上前一步,气急败坏的拍了儿子颈后一巴掌以示惩罚,尼玛气死她了,哪有到处乱认爹爹的,“再敢乱认爹爹,看我不打断你的双腿?”
楚天幕早听说宁馨有个叫博佑的聪明儿子,没想到长得这么粉雕玉琢,虽然一身普通的麻衣,却给人鹤立鸡群的聪慧感觉,明明是个乡下长大的孩子,哪有一丝一毫的土气,就凭这份从容,比勋贵人家的贵公子也不差分毫。
也许是血缘相吸,楚大将军对博佑起了好感。
且说老梁见到博佑的第一眼,就呆若木鸡,这孩子跟二十年前幼年版的楚大将军简直一模一样,连神态都半点不差。
老梁一侧目,见到曹大纨绔似笑非笑神色,顿觉得不妙。
“我哪有乱认爹爹?”博佑来了脾气,“你以为我像你这样笨,连自己夫君名字都不记得,娘亲,我明明有爹,你为什么说他爬粪坑死了,小伙伴们都笑话我,徐老爷他们家还骂我是野种……”
博佑说得伤心,掉下泪来,虽然他也恨爹抛弃娘亲,抛弃他,但是除了恨,还有孺慕之情。
宁馨心头酸楚,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咬了咬下唇,“好端端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骂做野种又不能少块肉,你骂回去就是,不行就打烂他的嘴,很多孩子都没父亲,偏你没父亲就着急,你给我长点志气好不好,你不是说过你渣爹都不要你了,干嘛还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丢不丢人啊,我怎么有你这个笨蛋儿子?”
博佑看了眼母亲,清澈的眸子又飘向抛弃自己的那个人,糯声糯气道:“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娘亲?”
楚天幕的眉头皱起来。
宁馨好窘啊,大眼睛一闪一闪的,睫毛上的泪珠晃了晃,却浅笑着:“大将军,孩子小,您别在意,待会儿我揍死他。”
博佑还在问,声音委委屈屈:“是我不够好,还是娘亲不够好,你为什么不要我们?“
楚天幕怔住,觉得胸口的地方有些痛,向那孩子走了几步。
这时人影一闪。
曹子涧拦在中间,对楚天幕轻蔑的笑笑,转过身,面对博佑笑得像一只狐狸,“博佑宝贝,我当你的爹爹好不好,你看我是钦差大人,手握尚方宝剑,孙县尉那么拽都被我砍掉了脑袋,我当你爹,我帮你把徐老爷的嘴打歪,真是的,哪有这么恶毒骂人野种的,我帮你教训他全家,通通割掉舌头,发配沙门岛做苦役。”
博佑望望曹子涧,再看看那个抛弃自己的人,露出犹豫的眼神。
曹子涧继续打亲情牌,笑得要多贱就有多贱,“你渣爹要是想认你,当初就不会把你娘赶去乡下了养猪种地放羊了,乖啊,你渣爹不要你,你也不要他,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能太丢脸哟……”
楚天幕一把推开曹子涧,目光灼灼的盯了博佑好久,望向宁馨的时候光芒一闪,脸上冷峻的线条微微柔和了几分,声音清清冷冷却泛着点点涟漪:“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啊,杀了她吧!宁馨呻吟着扶额,她真的不清楚,昨天不是好好的吗?在县城时候什么事都没有,怎么才一夜的时间就变样了。可是脑子里却有个声音提醒她,他是渣男,他是渣男!面对质疑,带泪的眸子浅浅盈盈,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老梁上前几步,附在主人耳边,低声把心中的疑惑说了,然后手指曹大纨绔说这个人缺德带冒烟。
楚天幕神色凝重,向孩子母亲走近几步。
宁馨——
一袭浅绿细麻及膝长裙,气质清新自然,箭术通神,这样的女子别说区区的边疆,就是放眼整个大宋也挑不出几个。
她跟记忆中畏缩、胆小、怯懦,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的女孩简直是天壤之别。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根本不像,不对,容貌有些像的,气质半点不同。
“你到底是谁?”
低沉的声音,不含一丝情绪,却吓宁馨一跳,缓缓抬目,脸上犹有泪痕,困惑的望着楚大将军——渣男。
原来他真的是渣男。
不用怀疑了。
把很多迹象连贯起来,足以证明他就是渣男,只是自己一直排斥这个让英子倒霉的男人,才没有用心去想。
但,怎么跟想象中的烂男人不成正比。
“说……”
宁馨又是一惊,随即鄙夷自己,理亏的又不是自己,再说……休书已经到手,楚天幕是自己的谁啊,他算老几,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宁馨到底是宁馨,前世赛场上赢过各国好手。
各国的元首也见过几个。
总理的车也乘过。
故宫的龙椅她也坐过,虽然规定不能坐的,但她上面有人。
你楚大将军坐过皇帝的龙椅吗?
坐过吗?
她就坐过,哼!
宁馨拉着博佑的小手,微微一笑,睫毛上的泪痕未干,笑中含泪,美得委婉,美得梨花带雨,“儿子,你不是要打猎吗?娘亲带你去打猎,今天咱们打一只大老虎,回去给你熬虎骨汤……”
旁边一匹狮子骢,是曹子涧的坐骑,宁馨昨晚从县城回来就骑着它,抱起博佑跃上马背,一抖缰绳,狮子骢四蹄扬起,向着大黑领的方向驰骋而去……
窈窕的背影愈来愈远,望着她的男人们都愣住。
这女人怎么不按牌理出牌?
时银虎挠了挠头:“戏文里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跟薛仁贵见面时候不是这样的,亏得师父还生个小师弟,剧情咋就不感人呢!”
大将军和钦差大人都望过来。
“师……师公……”时银虎腼腆的一笑。
小轼拍了下巴掌:“我就知道休书不能写,这下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