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初升,火一样耀眼,满目都是夏的生机勃勃与喜盛,就连空气也是清新的。
青石小径上,初锦绣着缠枝木槿花的月白色绣鞋时不时露出小小脚尖,映衬着青石与周围的秾丽景色,倒是格外清新脱俗。
来到大房漓水院,丫鬟朝里通报一声,初锦便带着墨菊一起进了正厅边上的东次间。
三十出头、皮肤白皙的余氏正坐在矮榻上与嘉锦说笑,初锦走上前去,恭敬地施礼:“女儿见过母亲。”
出乎意料的,余氏竟然满面笑容地让她起来:“你今日来得倒早,向荣阁离这边比较远,定是早早就起来了,辛苦了。”
她向初锦招手:“来,坐我身边。母亲好久没有与你说过话了,咱娘俩好好唠唠嗑。”
这种热情的态度让初锦吃不消,自穿越来的三年,余氏可从来没有对她如此和蔼可亲过,通常不是横眉冷对就是冷嘲热讽。
今日,却是怎么了?
初锦的心便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她依言在矮榻面前的酸木枝椅子上坐下,双目含怯,轻声笑道:“母亲,女儿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因觉这香味清香去暑,便特地摘了几枝给母亲送来,好去去夏的暑气。”
一语未了,嘉锦已在旁冷嗤一声:“几枝破花而已,谁稀罕,拿走!”
正送上前的墨菊便尴尬地停在那里,手端着汝窑瓶栀子花,看向初锦。
初锦垂了下眉眼,笑得和软:“六妹妹不喜欢这花,我就不往你那院子送了,只是母亲这里……母亲不喜欢这花吗?改日女儿再送好的来,可好?”她清澈的双眸眨了眨,一脸天真孺慕。
如果不是几次栽在她手里,余氏说不定会真的以为她天真单纯呢。
因出身庶女,自小就被嫡母嫡姐打压的她,心里极端痛恨这个抢走她女儿嫡女称呼的初锦。
大周规矩,继室的子女在原配子女面前,身份犹如庶子庶女,分家产、谈婚论嫁的时候便都低了一个档次。自然,这也得是在原配子女都在的情况下,若不在,这规矩形同作废。
这也是当初余氏执意要陶旭锦姊弟三人死的缘故,只可惜只扳倒一个,这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爬起来,现在都快爬到她头上去了。
想到祠庙中那尊多出来的牌位,余氏心下更恨,面上却笑得更加和蔼了,亲切地拉着初锦的手:“你瞧你,你妹妹脾气直,你又不是不知道,赌什么气!佩兰,把花放到我屋子里,小五的一片好心,我这做母亲的岂能辜负!”
墨菊心里冷哼一声,面上仍低眉顺眼地将瓶子递给了少妇装扮的佩兰。她眼前闪过一丝讶异,她什么时候把头发给梳上了?
初锦自然也早就瞧见了,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墨菊,后者忙收起脸上惊讶的神情,退到一边站着。
余氏却主动解释起来:“这两日我病着,你可能不知道,佩兰前个儿已经梳了头,做了你父亲的屋里人。”说着又笑:“佩兰性子是极好的,为人淳厚,帮我分担一些我也轻快一些,以后我就得更加倚重起她来。”
前日?初锦看了眼侍立在一旁的佩兰,皓腕素手上端着画着红衣美人、紫色牡丹的汝窑瓶,花白叶绿,更加显示出她精致的五官与如出水芙蓉的肌肤,此刻她娇羞着一张脸,风情无限。
佩兰,是余氏身边最漂亮的贴身侍女。
余氏的好妒与狭窄,穿越而来的初锦太了解了,倘若不是迫不得已,她绝对不会主动向枕边人荐美人儿,尤其是这种尤物。
初锦若有所思。
余氏便喝退了众人,就连嘉锦也强行撵走了,后者大发脾气,一路走的时候又是大吵又是大叫。
初锦佯装听不见,依旧温婉和软地笑着。
余氏叹口气,抚抚眉心:“嘉锦这孩子,硬是被我惯成了直性子,凡事不喜就要发发心中的怒气,唉。不过,这种性子也不错,爽朗单纯,不会那些狐媚小人的勾心斗角,倒是更让人放心。”
这种指桑骂槐的事初锦听得多了,从来都当做没听见,侧头微微笑着:“母亲说的是。”
她一双眸子闪着耀眼晶丽的光,仿若是日照下波光荡漾的水面,惊艳与妩媚并起。
陶初锦,全身上下长得最出色的便是这双眼睛,好似聚集了天下所有钻石珠宝的精华,潋滟璀璨,又像是将夜空上的星瞳含在了眼中,清冷妩媚,她的五官并不是极美,可一旦添上了这对眸子,便足足添了五分美貌。
在诸多容颜秀美的陶家女儿中,她的美与气质一样,很有特色,使人见之不忘。
余氏被她眸中的璀璨晃了下心神。
这还了得,她心底怒气与憎恨立升,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勾人心魄,若做了妇人,眉眼开了,岂不是把天下男子都勾到石榴裙下了!
“小五啊!”她温柔地拉着初锦的手,声音甜得要滴出蜜来:“你今年也十四了吧?”
初锦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垂眉乖巧地应道:“是。”
她是正月初一生日,月份最大,这也是为什么她不是府中长女,却起名“初”的原因。
以前,府里还常有人说五姑娘出生在大年初一,日后肯定是最最有福气之人,没想到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初锦非但没有福运,倒更似福薄了!
“也该找婆家了!”余氏叹了一声,似是不舍又似是有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初锦藏在袖子里的手却一下子就握紧了,指甲生生掐到肉里,并不觉得疼。
她就知道,余氏单独留下她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也知道,她越临近十五,她的亲事就一定会提出来。
她也在心中做足了准备,就是不知道余氏给她准备的是哪样人家。
只是这么突然,却又是什么原因?难道与昨日老太太发病有关?
她的心口便猛地一跳,背脊上冰凉。
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是在害羞,余氏便温和地笑:“羞什么,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可是已经对未来夫君产生期待了,这人伦纲常的事天经地义,光明正大,不用害羞。来,大大方方告诉母亲,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往日里去各府做客,可曾看重一个?”
这就说得越来越不堪了,余氏不知是趁机想诱哄她好定她一条****的罪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初锦的忍耐力都已经磨到了极限。
她猛地站起身,低头怯声:“母亲,婚姻大事,自古皆父母做主,女儿,女儿告退!”
说完,便如一只受惊的兔子急急跑了出去。
余氏在后愈扬声喊,她就跑得飞快。
出了门,初锦松口气,正准备抬脚离开,屋内却传来一阵极低的窃窃私语声:“怎么样?这是陶府最漂亮的了……”
“嗯,不错……吴家……阿志……好消息……”
初锦心里一惊,难道有人躲在那里相看她?
她掘了下唇,眼中一道厉芒闪过,怪不得今日余氏这么殷勤,这么和蔼,原来竟是有人在看着,想到她刚那引诱的话语,初锦就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地想吐。
有人朝这边走来,初锦稳稳心神便迅速离开了。
墨菊在院门处一边与佩兰说话一边等她,看见她脸色略显苍白,心里诧异,面上并不显露,只笑吟吟地对初锦说:”姑娘,佩兰姐姐懂好多东西呢,你瞧她梳的头发,精致温婉,赶明儿奴婢能来向佩兰姐姐讨教不能?“
这种事,原是不用一一跟她禀告的。
初锦瞅了眼含笑立在一旁的佩兰,尤其是她脸颊上那白里透红的肌肤,心中了然。
她这几个丫头,都是不错的,心机智慧了得,对她也很忠心。
她笑,眉梢上全是柔和的光芒:“随你,只不要误了差事就好。”
墨菊便笑得眯弯了眼睛。
告别佩兰后,初锦一边在青石小径上走着,一边问:“怎么回事?”
墨菊凑到她耳边悄声道:“虽然夫人让佩兰做了屋里人,可这几天对她面热心冷的,一屋子的奴才也都排斥她……”
这点,初锦是预料到的。
她叹口气,这就是屋里人的命运。
“我瞧着,佩兰似是有意向姑娘投诚呢。”墨菊声音压得很低,双目还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初锦凝眉,郑重道:“你多注意一下,看看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她这个通房身份,来得很是蹊跷!”
墨菊刚要说话,却一眼瞥见那边的身影,忙轻喊:“二爷。”
初锦愣愣,扭头去看,那站在葡萄架子下含笑看她的不是二哥是谁。
一丝全然放松的笑便在她唇上绽开,她快走两步到跟前,笑问:“二哥,今日怎的进来了?”
面前的人就是瑜宁伯府大房的嫡长子陶敏哲,与初锦差三岁,因前面还有一个妾生的庶子,他便排名第二。
陶敏哲伸手抚平她额前微乱的碎发,笑得宠溺:“自然是想小五了。”
他在京都大名赫赫的金老那里读书,十日回来一次,可今日明明不是休息时间。
初锦心里高兴,面上却嗔怪道:“这样来回跑着,小心你的学业。”
陶敏哲挑挑眉:“怎么,你哥哥这么聪明,你还担心有什么能难倒我不成!”
初锦便朝天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自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