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敏哲呵呵笑了两声,又敛了神色问:“我听说她专门留了你,可有为难?”
这个她自然不言而喻,多年前,陶敏哲在背后就已经不叫余氏“母亲”了。
当年他年轻气盛,深恨余氏的薄待,受不住挑拨,便对怀有身孕的嫡母下了毒药,差点一尸两命,幸亏分量少,余氏好歹活了过来,但是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打下来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余氏伤了身体,以后再也不能怀孕了。
这件事在陶府掀起了轩然大波,如果传到外面,让人知道自家的嫡子竟然会弑母弑弟,说不定这个爵位也要被夺,全家贬为平民。
余氏娘家父亲身处高位,也义正言辞地表示要陶家给一个交代。
所以在府中还未对陶敏哲做出惩罚时,长姊陶旭锦便自尽了,并留下一封书信,说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与弟弟无关,希望长辈们不要错怪了弟弟。
这事正合老祖宗容氏的心意,陶敏哲作为长房嫡长孙,自幼聪慧伶俐,她对他寄予厚望,甚至想过等他长大后,便把二房袭去的爵位重新归还长房!
可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
内有忌惮陶敏哲长房嫡孙身份的二叔陶保赫推波助澜,外有余家煽风点火,陶敏哲的处境岌岌可危,幸好陶旭锦站了出来!
容氏即使非常舍不得这个孙女,也当机立断,下了严令,下毒害母的人就是长房嫡女陶旭锦,将之从族谱上逐出,尸首不能埋在陶家祖坟!陶敏哲也到了读书的年纪,立马送出府住在书院中,等闲不许回来。
余氏自然不满,见不能立刻扳倒陶敏哲,便马上将矛头指到了与陶旭锦住在一起的年仅十岁的陶初锦,为了平息她和余家的怒气,容氏便又下令让陶初锦住进家庙,不许见外人,对外则称要为其生母礼佛祷告!
这件事就这样慢慢平息下来,直到前身受不住祠庙的清苦与折磨,重病不起,让穿越而来的花果占了身子。
而自认为自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陶敏哲每每思之就痛恨不已,也对余氏更加憎恶,对唯一活下来的妹妹初锦百般疼爱,想要给予补偿。
可是,他的力量太小了。
当年他被送出去的时候,祖母就曾经当着府中父亲叔叔们的面,亲口告诉过他,从此他不能再参与陶家之事,只专心读书,将来凭着自身的本事走入仕途!
其实,换句话说,他虽然还是陶府的少爷,陶家长房的嫡子,可是,他和陶府其实没多大的关系了,不管是家产还是爵位,他都没有资格继承了!
这种惩罚其实算是最轻微的了,如果不是陶旭锦事先揽下了所有责任,说不定二叔与余氏当场就会逼着祖母处死他,或者是撵出陶府,改名换姓!
这些年,他甚少回来陶府,为了降低余氏的戒备心,他也很少与妹妹初锦联系。
但是,自从初锦病重从祠庙中迁出来治病,住在了向荣阁后,两人之间便开始了私下里的往来,旁人并不知道。
听了陶敏哲的问话,初锦摇头:“没有。”她咬着唇,有些犹豫。
陶敏哲便问:“怎么了?”
初锦扫了周围一眼,这边葡萄架茂盛,人躲在里面外人是很少看见的,墨菊早就主动在外把风,料没有人看到,她便低声道:“劳烦二哥帮我查一个人,京都有没有家世显赫的吴家,家中有适婚公子,似乎名叫‘阿志’的?”最后这点,她并不太确定。
可谁料陶敏哲的神情一下子就郑重起来:“她想跟你说亲?”
初锦点点头:“我想知道她挑中的是谁?”
小五已经十四了啊,是该找婆家了。
陶敏哲眼神波动一下,沉声:“不必再找了,我知此人是谁。工部尚书吴家的小儿子,吴坤志。”
他眉间满是遮掩不住的恼色与愤恨。
初锦心中一惊,低声:“可是有不妥?”
陶敏哲冷笑:“岂止是不妥,那个吴坤志是个傻子,痴儿,如今年过二十,连话也说不清楚,生活不能自理。”
余氏竟想将这种人介绍给初锦,简直是欺人太甚!他眸间恨意渐生,安慰初锦:“你放心,小五,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哪怕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他也要阻止。
初锦却淡然一笑,笑容中有着释然与放松:“不必如此,二哥。”
陶敏哲愣了下,继而大惊失色:“小五,你,你竟是……”你竟是愿意的?
初锦嘴角翘起一个好看弧度,声音却冷冰冰的:“嫁谁不是嫁,二哥,痴儿最易掌控!”跟着个傻子总比跟那些酒囊饭袋、贪财好色的丈夫强。
余氏这次挑选的人竟出乎意料地合她心意。
看着妹妹脸上的世故与精明,陶敏哲的心便猛地痛了起来,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要那个整日只知道疯玩疯耍、莽撞不知世事的初锦,而不是现在这样为了生存与报复而步步心机、运筹帷幄的妹妹。
这几年,她活得有多累,他都知道。
一步步从家庙里走出来,一步步走到祖母心里,再一步步取得今日在陶府的地位,这一路的艰难他全都看在眼里。
但他甚至什么都不能做,明面上几乎与初锦已断绝来往,就连帮她的能力也有限。
可这傻丫头刚从庙里回来的那几个月,还真以为他也厌烦了她,痛恨着她,一直冰冷沉默。如果不是在母亲牌位前他向她起誓,说不定现在两人之间也真陌生如路人呢。
初锦没有注意他变幻莫测的脸色,她的大脑早就自发转了起来,思索着自己真嫁给吴坤志的最大利益化。
她笑笑,脸颊上染起两抹兴奋的红晕:“二哥,工部尚书主管天下农、工、水利,交通运输,最是有钱有势,若真与他们扯上关系,二哥你的科举不怕被人暗中捣鬼了!”
她一时激动,不由冒了现代语出来。
陶敏哲听得不是很懂,却真切为她心疼起来,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
“科举之类的不用你管,先生自会安排妥当。”他淡淡道,余氏父亲是吏部侍郎,主管官吏升迁,初锦与他最担心的就是余家会在他科考时捣鬼。
“到底多一层保险。”初锦认真地说,金老虽是京都最受人敬重的太傅,可手无实权,能力有限。
陶敏哲不再与她争辩,决定自己私下里解决这事,便低低嘱咐道:“这些日子你不要乱走动,也不要乱打听消息,我会保你无恙的,别担心!”
初锦睁大眼睛看他,见他一脸郑重后心便猛地提了上来。
她就知道如果无事他不会无故回来。
再一联想昨日打探的消息,佩兰毫无预兆地做了屋里人,今日余氏突然要为她说亲,这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她的神情凝重起来。
陶敏哲注意到了,轻叹一声,拍拍她的肩:“小五,万事有我呢,你就绣绣花,种种草,在祖母那里承欢就是了,其他的不用你管。”
怎么能不管,初锦心里苦笑,脸上却露出了乖巧的笑容来。
陶敏哲也知她的心性,不再强求,点点头:“那你就先回去吧,我去二叔那里一趟。”
是金老想让他带回来什么消息吗?初锦心里就如被七八只老鼠一起挠一样,好想知道,可看看他的神情,就知不可能。
她应了声:“我先去祖母那里。”又想到什么,忙道:“你晚上让百喜悄悄等在二门,我前个儿刚绣好一幅五尺大小的百子图,拿去卖至少也值几百两银子。”
陶敏哲皱眉:“怎么又绣了?小心你的眼睛。”
他知道她这样拼命是为了让他手头不至于那么拮据,母亲的嫁妆全部被余氏霸占,父亲体弱不能理事,余氏常以“士子应节俭克恭”为由克扣他的月钱。
如果不是初锦这几年常绣大幅尺寸的东西拿去卖,自己作为秀才,每月能领得朝廷的廪银,两人还不知困乏成什么样子。
陶敏哲的责备初锦并不放在心上,轻快地笑:“反正她也让我每晚绣到三更才睡,我不是傻子,白白给她绣那么多,怎么着自己也得捞点小福利是不是……”
余氏为了让初锦不得闲,总是说她绣工精湛劳她帮着绣点东西,有的针线房上完全可以绣,却偏偏一股脑全扔给初锦,拿她当一个针线人。
思及此,初锦便郁闷地嘟嘟嘴。
陶敏哲轻笑,无奈叹:“你啊!”又嘱咐道:“绣完针线后一定要用刚煮熟的鸡蛋在眼上滚滚,免得真得了疾病。”
初锦露出一丝调皮的笑,皱皱小鼻子:“二哥好啰嗦。”
陶敏哲笑意吟吟地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快去吧,别迟了。”笑闹完毕,初锦就道。
陶敏哲也不再耽搁,向初锦点点头,大跨步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青涩中带着坚硬挺拔,初锦三年前初见的那个少年已经长大了。
她一时感慨,忙轻叫了一声:“二哥。”
陶敏哲扭头看她,含笑问:“怎么了?”
初锦笑笑,便轻声祈求:“二哥,爵位已被二房袭了,你答应我,不要再对此耿耿于怀了好不好,让他们去斗,咱们就安安心心在外看着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