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隔两日,陶家便接到了圣旨,如传闻中一样,新帝要陶家择一女嫁给成硕王,特封其为正妃。
成硕王原本的正妃已死。
圣旨上的话字字锋利,暗讽陶家曾与成硕王多么亲密,嫁一女侍奉旧主是应该的,让整个陶家听了都心惊肉跳。
瑜宁伯陶保赫更是身子晃荡,当场就差点晕了过去。
皇帝对他们一家子的不满与暗恨,他此时才真切明白。
原本,他一直心怀侥幸,以为能凭借自己的办事能力让皇帝打消疑虑呢。
当晚,瑜宁伯便病了,就连一向精明强悍的李氏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也面色憔悴,眼睛红肿。
阖府都知道初锦要嫁给吴坤志的事,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羡慕的。
陶家现在毕竟已经败落,又深受皇帝厌恶,在京都的地位连一小小官家还不如,若能当真嫁给显赫的吴家,也是初锦的福气。
可初锦却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吴家,或者说是吴坤志,除了他那一层傻以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因为,这几日余氏每每看到她都目露得意狡诈之色。
余氏对她的厌恶与憎恨她是清楚的。
她父亲又是吏部高官,消息要灵通得多,一知道新帝的打算就立马把她推销给吴家,肯定是因为嫁给吴家比嫁到皇家的命运还要悲催!
向荣阁这段日子格外消沉,在得知初锦已被老祖宗定下嫁给一个傻子的时候,周嬷嬷抱着她大哭一场。
习夏、墨菊几个也都嘤嘤地哭。
只有初锦很淡然,笑着安慰她们:“吴家富贵,有权有势,去了吴家就再也不用怕被欺负了呢!”
怎么能不受欺负,一个傻子的媳妇,一个为了权势而去的媳妇,怎么能让人瞧得起!
周嬷嬷擦了把脸上的泪,就郑重道:“老奴要跟姑娘一起去吴家。”
习夏也忙忙道:“奴婢也跟去!”
初锦掘唇笑:“我都和祖母商量好了,你们几个一个个也别想躲着,都跟我去。”
留在岌岌可危的陶府,倒不如跟着她一起去吴家,至少她能保全她们几个。
听到能始终跟着姑娘,其余几人才舒口气,心情放松了许多。
不管前途怎样,她们始终在一起就好。
陶敏哲一听到消息,第二日就匆忙忙赶了回来。
他神情有少许憔悴,显然没有睡好,见到初锦的第一句话就是:“事情定下来了?”
初锦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她前几日不是特意告诉他了吗?看他当时那样子,似乎也不像特别反对。
陶敏哲眼神阴沉,拉着初锦的手:“走,咱们去跟老祖宗说不嫁了!哪怕你这辈子都不嫁人,哥养着你!”
他走得很急,初锦在后磕磕绊绊地跟着。
一屋子的奴才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二少爷一向是个温和性子,沉稳内敛,还很少看见他如此失控的时候呢。
到院门口的时候,初锦才勉强止住身子,喘着气问:“哥,你先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陶敏哲气得浑身打颤:“那个吴坤志已经病得不行了,让你去就是冲喜,给人家冲喜,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你在婆家连头也抬不起来!”
他语气非常严厉:“这亲事必须马上退!”
可是,初锦苦笑,已经都小定了,还怎么退!
再说家里的长辈是一万个不同意,早知道要退亲还不如不定呢,何苦要白白得罪人!
只是,那个吴坤志竟然要不行了……
“二哥,”初锦软软地叫道:“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啊,事情都定下来了,我若真不嫁,吴家人说不定会报复陶家呢!到时哥哥也要遭殃,我才不要!”
陶敏哲脸色不变,沉沉地看着她:“若是你嫁过去没把人冲活反而冲死了呢?”
初锦眉梢上便闪过一缕了然,原来这就是余氏设计自己嫁给吴坤志的原因。
如果冲活了,她作为冲喜新娘,在婆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但若冲死了,就得承受吴家人所有的怒气,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余氏,还真是恨极了她啊!
她拿二哥没办法,所有把满腔的怒火与怨气都发泄到自己身上了吗?
“冲死了那也没办法啊!”初锦淡淡地笑,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吴家不会让吴坤志断后,熬过几年我再过继个孩子,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她脸上笑容轻松自在,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担忧。
陶敏哲看着她有些发愣,心想初锦的心性似乎总是宽容豁达,很少有抱怨命运不公的时候,或许就是这种美好的品质才保护她走到今天……
“小五,你真得长大了!”他感慨地说,但目光中却是慢慢的辛酸,没有欣慰。
“那二哥还去荣德堂去不?”初锦侧着头,含笑问道。
陶敏哲坚定地点头:“去,怎能不去,我的妹妹已经这么委屈了,那出嫁的时候就一定要风风光光才是!”
他唇边染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低头看她:“哥一定帮你把娘的嫁妆要回来,你与娘长得很像,再戴上娘喜欢的首饰,一定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初锦刚刚生下没几天,生母韩氏就去世了,从没有见过她。
但根据陶敏哲往日的描述中,她猜测一定是个温柔如水的刚烈女子。
她也很支持能趁自己出嫁把韩氏的嫁妆从余氏手里夺回来,那毕竟是陶敏哲的东西,余氏霸占了这么多年,也该物归原主了。
“我和哥哥一起去!”她道,神情雄纠纠气昂昂。
陶敏哲好笑地摸摸她的头顶:“你去凑什么热闹,让人看笑话啊,这时候正该哥哥出头呢!”
初锦侧着小脑袋,笑颜逐开:“哥,我嫁人还有一层好处,就是能光明正大与二哥亲近了!”
府里长辈知道陶敏哲与余氏之间的仇恨已经达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所以早早就将陶敏哲送出去读书,后者勤奋努力,近几年竟是展露头角,拜在了金老名下读书。
余氏抓不着陶敏哲,便将所有的憎恨都转移到身在内院的初锦身上,为了能使自己妹妹更安全一点,陶敏哲只得忍痛装作对她很冷漠无情的样子。
可一旦嫁了人,余氏管东管西,也管不了这个已经出嫁的继女。
“是,以后二哥就能光明正大来你这向荣院了。”陶敏哲点头,淡淡地微笑。
午后的阳光透过院子里浓郁茂盛的树叶照在少年白皙、棱角分明的脸上,折射出一种参差斑驳的阴影。
陶敏哲宁愿不要这样的光明正大。
也不知他怎么跟容氏说的,老夫人第二日在各房一起去请安的时候就当众提出来:“老大媳妇,小五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你得抓紧时间把嫁妆准备起来了。”
这点余氏早就想好了,在旁陪着笑:“那是,不用母亲提,儿媳就已经着手准备了,您放心,到时一定让小五风风光光地出嫁!”
容氏淡淡“嗯”了声:“那就好!”又问道:“说说你是怎么准备的。”
“哎!”余氏顿时无比庆幸自己多长个心眼儿,提前都弄好了,不然说不定现在老祖宗就要提出来凡事她做主,那自己不是亏死了。
她笑吟吟地将一折子自修袖口里掏出来:“千工床、房前桌、红橱、床前橱、衣架、春凳、马桶、子孙桶、梳妆台这些肯定是要准备的,小五亲娘还留有一些嫁妆,但我嫁过来的时候也所剩无几,我做母亲的也不小气,再给她添点,金银珠宝凑够两匣子,衣裳布匹四箱,再给些银钱压底,也就看得过去了!”
她捂嘴咯咯笑着,如同花儿一般,花枝乱颤,其实她自认自己很大方的,已经预料到初锦以后都是苦瓢子的日子,也就不在嫁妆上为难她了。
容老夫人没有笑,非常平静地看她:“你觉得这就够了是吧?”
她眼神深沉犀利,余氏觉得就像能看进自己心里似的,先自虚了,不满地嘟哝道:“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老爷身体弱成那个样子,连个进项也没有,偏偏大房子女多,得一碗水端平才是,媳妇儿已经尽我所能了!”
容老夫人依旧冷冷地瞅着她:“我就没指望你拿出多少东西给小五做陪嫁,但先前韩氏的呢?当初韩式嫁入我们陶家,可是整整一百二十抬的嫁妆,不带那些庄子、铺子、田产,单金银首饰、衣裳布匹就有几十箱子,她嫁过来没几年就去了,不都是你在管着,怎么现在到了小五,连十箱都凑不够?剩余的哪儿去了?你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她骂得毫不留情,语气很重,看向余氏的眼神分明就是厌恶。
后者一下子就懵了,这,这怎么与自己想象的并不一样?
三房陶保臣妻季氏当即就掩袖而笑。
她丈夫是江西知府,每年可着劲儿捞钱,自己嫁妆又富裕,因而最看不起的就是在钱财上斤斤计较的余氏。
她故意说着风凉话:“哎呦,这可了不得,当年大嫂嫁的时候我还是闺阁女子呢,坐在绣楼上看到大嫂的嫁妆从我家门前过,啧啧啧,可真是十里红妆啊,韩家到底是几百年的老家族了,那底蕴和气势不是什么暴发户能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