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粉色的唇上染了一抹鲜红的痕迹,抬起头,双目与陶保赫的相望,在对方那近乎逼人的目光下,她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惧意。
她唇角微扬,静静说道:“那是自然!”
她将目光转向容氏,眼眶微湿:“祖母,孙女是愿意的!”
容氏也想到了那日两人的谈话,初锦愿意嫁到吴家的理由,她分析得很清楚,很理智。
她那时,即使很舍不得,也为拥有这样一个理性睿智的孙女感到骄傲。
就如现在,她在心底感慨,又是心酸又是自豪。
她相中的孙女,真的不是池中物。
她挥挥手,略有些疲惫地说道:“罢了,你们的事我也不想再跟着掺和下去了,你们都去吧,凭你们怎么样折腾!小五,你再陪祖母说说话!”
初锦忙乖巧地应了一声。
地上的众人这才都艰难地站了起来,跪了这么一晌,膝盖都快失去知觉了。
因为涉及到初锦的亲事,小辈的人都被呵斥待在各自院子里,来的只有各房长辈。
他们抬眼觑了下容氏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面容,鱼贯退了出去。
倒是季氏在临走前,又担心地看了她一眼。
初锦与她的目光相对,几乎只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
虽然她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才对自己稍微照顾一些。
但,不能否认,此刻的她,双目中,仍有着掩饰不住的关心。
初锦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清淡又坚定的微笑。
她的神色,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对未来的怯意。
季氏心底倒是由此对她起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到底也算是可怜她的身世,她对初锦点点头,这才也走了出去。
容氏便拉着初锦的手坐到了榻上,低叹一声:“小五啊,祖母知道你很有主见,性情宽容,凡事都能够看得犀利透彻,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祖母也舍不得让你去受苦!但,从长远看,你嫁过去,还是有好处的,你二叔他也有自己的思量……”
她的话,渐渐低沉下去。
接着,她带着皱纹的嘴角,便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就算是那个逆子差点把整个陶家都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恨又无奈的同时,还是想着要为他挽救一些。
但,她也知道,自己所说的是那么苍白无力。
让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去守寡,从此失去生命中最绚丽的色彩,行将暮年……
容氏只说了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的手紧抓住初锦的,筋脉毕露。
后者温言细语:“祖母,您不要担心,孙女既然是自愿走这条路的,也就不会无故去怨恨别人!二叔身为伯爵,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所做的也都是牺牲小我去成全大我,这点,初锦还是明白的!”
初锦笑容淡淡,美丽皎洁的脸颊上,写满了温柔与顺从。
可,容氏却只觉脸颊发烧。
陶保赫那个逆子,哪里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初锦这样说也只是为了让场面更好看一点,让她不至于那么尴尬!
她长叹一口气,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为了挽救弟弟妹妹的生命,而甘愿上吊自尽的旭锦,温柔,刚强,理智。
初锦与她的嫡亲姐姐,是多么相像啊!
她抚摸了下初锦的头发,苍老浑浊的声音响起:“傻孩子……”
初锦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浅笑,温雅从容,遮掩住心底的种种复杂情绪。
等她带着墨菊回到向荣阁时,习夏正焦急地等在院门口,看到她回来,大大松了一口气,上前两步,低低道:“姑娘,二爷来了,正在里面等着呢!”
初锦怔了下,才想到二哥肯定也是为了吴家的事而来,便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着要往前走,习夏又忙拉住她,低低嘱咐道:“二爷神情很不好,姑娘小心一点!”
她担忧地看着初锦,目露焦虑。
初锦便知她也听说了她仍旧要嫁到吴家的消息,轻笑了笑:“你们在外边等着,我自己去和二哥谈谈。”
她迈脚朝西次间走去。
身后的习夏却立马扯了墨菊的袖子,带着她去了偏僻角落,又急又气地质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墨菊也满面黯然,神情沮丧。
且不说她们二人是如何为自家主子担忧,初锦进了西次间后,就看见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一身青蓝色锦衣,负背着双手,仰头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独钓寒江雪”的古画。
画中,一翩孤舟,一蓑笠老翁,于那满天冬雪的江面上,独自钓鱼,如同入定老僧,沧海桑田,千百年未变。
那种寂寥,苍凉,荒野,就彷如此刻少年的心情。
初锦想要说出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能感受到少年心中的愤恨,痛苦与绝望,那是真心担心她,爱护她的人才会有的。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陶敏哲仍然保持抬头的姿势未动,淡淡道:“回来了?”
初锦忙应了一声:“哎!二哥你怎么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心底有些期冀对方不是为了吴家而来。
陶敏哲扭头看她,少年白皙的面容上,有着一丝隐忍。
他的眉头紧紧皱成“川”字形。
“小五,吴坤志昨晚病逝了!”
果然是。
初锦苦笑一下,慢慢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少年的目光定定盯着她,眼中闪过一道犀利:“你已经答应了?”
初锦很心虚,小心避开了他的眼神,小小声:“我,我那不是没办法……”
她讨好地露出一个笑容,双手抓紧衣摆,语气软软的:“二哥,其实,弄到现在这样我也不想的嘛,如果再把这门婚事退了,还不知道他们又会给我安排什么样的人家,所以嘛……我就在有限的范围内,自己做主……”
她的声音,在对方逼视的目光下,渐渐弱了下去。
她原本表现在众人面前的雍容大方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身子微微往后缩着,拱肩缩背,似是在努力把自己缩小。
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让陶敏哲苦笑不得,他板着脸,斥道:“给我站好,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面上非常严厉,但是,实际上他的斥责并没有多少力度。
几年的相处,初锦早就把他的脾性都给摸了遍,嘻嘻一笑,走上前两步,扯了扯对方的袖子,拖长声音软软地撒娇:“二哥,别生气嘛……”
陶敏哲低头看着她讨好的嬉笑嫣然的模样,眉目清华,期间隐隐有母亲的影子。
初锦比大姐长得还要像母亲,却要比母亲坚强!
脸皮也厚……
陶敏哲皱着眉,刚想斥责两句,却碰触到对方那双湿漉漉的黑白分明,如同小鹿一般可怜可爱的眼睛。
他一顿,想起她从来都没有见过母亲,心底便软了下来。
他的大掌抚上初锦的后脑勺,低叹一声:“你啊!”
声音中,充满了无数的宠溺与无奈。
初锦便知道他的怒意已消,灾难过去了,便露出灿烂的笑容,话也多了起来:“哥,好容易来我这里一趟,快坐,我让丫头给你倒茶!我前几天还买了新年的白茶,味道不错,你也尝尝!”
她推着陶敏哲坐到了炕上,又一叠声叫习夏上茶。
陶敏哲无奈地看着她忙前忙后,一向稳重的人儿似乎只有在此刻才会显示出几分稚气与活泼。
他握了握拳,在心里下了某种决心。
他如今仅剩下的亲人,他的妹妹,他一定会保护好她!
既然已经决定要怎样做,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单纯地与初锦聊天喝茶。
两个人度过了一个还算比较温馨的下午。
等他起身离开的时候,他揉了揉初锦的头发,低声:“小五……”
初锦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那样清澈无辜的目光,仿若是世间最纯净的泉水,顷刻间便能将所有的黑暗都照出来,无所遁形。
陶敏哲的声音便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晚上不要熬夜,早早睡!”
初锦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知道,二哥。”
陶敏哲这才转身离去。
他的步子一开始很快,匆匆忙忙,但是慢慢的,便又恢复了平稳。
他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薄唇掘得紧紧的。
他出了陶府,却没有走回到金老那里的路,而是与之完全相反的道路。
初锦直到他走后才想起来,应该问问他和三房达成了什么协议?让季氏几次都愿意主动维护她?
她不希望因为自己,让那个青涩又坚强的少年,陷入到窘迫的境地。
只能等下次才去问了,她低低叹口气,揉揉隐隐作痛的眉心,看了眼手中的刺绣,“中秋赏月图”才绣好了一小半,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完成!
习夏掀帘子进来:“姑娘,大夫人回来了。”
初锦神色一凛,放下东西,正色问道:“去了哪里?”
余氏是因为嫁妆一事让容氏叫回来的,想也知道待会儿陶府会有着怎样一场恶战!
据初锦所知,陶家贪图韩氏嫁妆的,大有人在。
韩氏的嫁妆本就十分丰厚,可以说是十里红妆,但最最惹人眼球的,却是她那随身带的二三十万现银。
听说韩氏的娘家也算显赫,父亲是巡盐御史,书香世家,系出世禄,虽不是公侯,却手握一方盐政,既有实权又有巨富。
但韩家人丁不枉,到得韩氏这一代,韩家便只有她一个亲生女儿,后来也养了嗣子,韩家便将大半的财产给了嗣子及其族人,只留下了一小半给了韩氏做嫁妆,少说也有二三十万。
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已经是相当丰厚了,足以让韩氏一辈子都过得舒舒服服。
只可惜,她命不好,生下初锦后身子极其虚弱,没多久便病逝了,留下三个可怜的孩子,后来又被庶女出身的,贪婪自私的余氏登堂入室,不仅将嫁妆全部夺去,就连孩子的命,也夺走了两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