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的长老似是见过许多官家,定神闲地将他们引了进去,丫鬟仆从都在门外等候,老夫人压着纪尔容在屋里金色佛像前跪着,嘴中还一直说着什么。
老夫人对佛祖的虔诚谁都能看得出来。若是这世上真的有佛祖,恐怕老夫人一定会如愿以偿。
纪尔容虽然也跪着,心思却一直在别处。
她早就吩咐好喜竹和苗庭,让他们第一时间就去找当年的僧人。纪尔容记得真切,那人左脸颊上有一颗红痣。
老夫人心中一直忧虑,快要离开时在心中幽幽念叨:“如果纪尔容真的含灭族之命……若她的命格可改,请佛祖佛光普照,但若是无法改变分毫,还请佛祖给个警示。”一连多日她都睡不安稳,心中那抹莫名其妙的不安感近日越来越严重。
等从庙堂内出来,众人尾随老夫人去厢房休息,她一个人站在门口左瞧右望。
两人还没回来。
她不想再出现在老夫人眼前惹不快,便自己在院内闲走散步。走出去不远看见地上有散落的梅花花瓣。在这色彩单调的冬季显得尤为刺眼。
花瓣先是排成了一条弯曲的线条,然后便拼成了一个小小的“尔”字。歪七扭八,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纪尔容只以为是巧合。“尔”的另一头每隔一步便有一片花瓣。她沿着走过去,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东院门,小小的角门半掩着,似乎在跟她打招呼让她走出去。
大约两盏茶的功夫,眼前的视野立即开阔起来。这是山顶上的一块平地,原本繁盛的花草早就随着冬季的到来而败落,站在平地向远处看去,远处的山脉间薄雾浓浓,映着夕阳美丽得让人窒息。
闻见一阵浓郁的花香,转过身来,纪尔容微微怔住。
孙少衡拎着一个足有板凳大小的篮子站在她的身后,脸上笑意满满,“我们又见面了。”
她就算再傻,也看出是怎么回事了!“你到底打的什么坏主意?”频频示好,太惹自己怀疑了。
“你就是如此想我的?”孙少衡的悲伤凝在脸上,心中却想,难不成她已经想起他是谁来了?不然为何如此决绝!
他上前一步,“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在村子里我们见过一面的。当时你正在为一只母羊生产。”
纪尔容不动声色,只看着他。
“你还往我的身上摸呢。”孙少衡轻叹,她果然是知道了。难怪一只没有任何反应……
“别胡说,我什么时候摸你了?我只不过摔了一跤,撞到了你。”说得好像是她轻薄了他似得。
“那件衣裳我还留着呢,而且我还故意送了条沾着手印的帕子提醒你。”表示他不是可以隐瞒。
“若非隐瞒,为何第一回见面的时候不告诉我?”分明是居心叵测,还想让自己相信他,没门。
孙少衡摇起头来,“你不相信我,怎么解释都是错。”说着便无力地将篮子往一旁丢下,红的、粉的、白的梅花花瓣从篮子里被震出来,散在了地上。
“你是故意引我来此的,为什么?”
孙少衡不说话,走到篮子旁蹲下,从中拿出一片片花瓣,一下一下地拼起来。
很快,地上便显现出一个“容”字。细密、绵长,出来后竟然是一个楷体。
他含笑转头,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的脸上,柔和且真诚,“我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懂吗?”
纪尔容愣住,这一刻的孙少衡似是真心诚意,半点掺不得假。这话是真心的!
话一出口,孙少衡也吓了一跳,须臾后连忙在心中给自己正名,他的心思是报仇,无关男女之情。
七滔一直躲在旁边观察着,双手捂住嘴笑起来,他就知道,少爷早就芳心暗许,惦记上了纪小姐。毕竟,纪尔容是他真正接触的第一个同龄女子,而且消耗了他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可是少爷自己却不知道,更加不会承认。
纪尔容咳了一声,“挺好的梅花,让你糟蹋了。”
孙少衡心中微怒,要不是为大计着想早就骂回去了,这样做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现在却来嫌弃,我看你是心情突然太好了吧。
一阵寒风吹过,吹乱了地上的花瓣,“容”变得有些凌乱,甚至看不出本来面目。孙少衡连忙按住,急着一点点补回去。
他现在根本没有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着急,不想把这个字毁掉。他是真的在着急,纪尔容走过去半蹲下身子,挡住了地上的花瓣。
“别弄了。现在弄好了,过会儿还是要被吹走的。”
“我就不信!”孙少衡气呼呼地站起来,倔强的脾气窜起来谁都拦不住。
纪尔容不想继续纠缠,如果被祖母的身边人看到一定会生是非。
她告辞后见孙少衡无动于衷,依然对着花瓣沉思,便自己回去了。
喜竹和苗庭已经等在院子里,见她从外面回来,有些疑惑,不过并没有多说。
“如何?”她问。
两人均摇头。
不在?难道那件事后便离开了这里?如此想来,她这次来上香,高碧云不但不反对,而且十分赞成呢。
她就不怕自己和那人遇见?看来是早就留了后手。想找人看来是找不到了。
纪尔容走后,七滔便走出来,在孙少衡的右边蹲下,“少爷,咱回吧。”
孙少衡不言语。
“少爷,这是没办法,山高风大,很容易就会吹散了。”
“我想想。”
七滔知道他这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说:“我们好好想,等想到办法再回来。总之这里待着容易着凉的。其实,七滔说的另一个法子更好使。纪小姐并不是那种会被甜言蜜语、浪漫柔情打动的女子。她更务实。”
孙少衡知道七滔的话没错。纪尔容看起来纤瘦无力,内心却是坚强的,她的强大之处他深有体会。
见他有些松动,七滔趁机打铁,“只要想法子买通庙内记录各项事宜的僧人,查看纪尔容离家当日谁外出……再一盘问,那人定会露出马脚。”
此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便难了。第一步便要知道究竟谁是这里的记录僧侣,当年记事的僧人还在不在,下一步……孙少衡只是一介商贾,并非权贵名族,要怎么打破寺庙的规矩,拿到账册且设法进行盘问,让对方露出马脚。
“少爷,做还是不做?”七滔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
孙少衡站起来,走出几步后突然回过头来,“就去查一查,正好我也好奇呢。”他是因为自己好奇,才会去查的。查出来以后到底要不要交给纪尔容是两说。
七滔连忙答应一声,笑着颠颠跑过去。
“别把花瓣糟蹋了,都拿上!”孙少衡皱眉,瞪了他一眼。
七滔这个无奈,他刚把篮子交给少爷,自己在地上偷偷摆“尔”字的时候少爷可是厌恶到了极点,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这些花瓣,现在却让他别糟蹋了。
他跑过去把地上的花瓣捡起来吹干净,放进篮子里,这才提着篮子跑回来。
夕阳落山,女香客是不能在寺内过夜的。一干人等趁着最后的余晖回到了山下。
山下倒是有两家客栈,并排而开。纪老夫人每次上香都是夜宿在东侧的荣福客栈,这一次,自然也是选择了这里。
纪尔容跟随者,自然不能反驳。正跟在一群人身后打算进门,走在最前面被搀扶着的老夫人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今夜你去旁边的客栈。”
嘿,不愿意跟她住在一个客栈里!
跟着老夫人的丫鬟仆从全都看着纪尔容,等着如何收场。
谁知纪尔容微微一笑,拦下要说话的喜竹,“没想到老夫人还记得尔容喜欢清静。难道您老挂心,我恭敬不如从命,便去旁边的客栈过夜。”
跨进去的一只脚收回来,福了一福,便转身离开。
跟随的丫鬟们立即明了,今日小姐跟着来上香以为老夫人是故意的,听闻老夫人不喜大小姐,如今看来则都是虚传了。
只有跟随的荣慧妈妈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也不点破,目送纪尔容离开,心中不免有些震惊。纪尔容肚量和遇事不乱着实让她另眼相看。若非老夫人不喜,她定然会真心喜欢的。近些日子,纪府上下打点的清清楚楚,下人们也都暗地里赞颂。甚至比高碧云掌事时做的更好。纪尔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且是未见过这些阵仗的人,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多好的姑娘,可惜了。
纪尔容能够自己住,特别开心,在纪老夫人的眼皮底下她也不自在。现在在这家客栈自己掏钱,可以住最好的房间,要最好的酒菜,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这点钱对她来说自然小菜一碟。
可是走进去正准备去跟掌柜的说明一二,却看见孙少衡也在这里。刚刚和掌柜的付完钱。
冤家路窄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孙少衡还想原来一样对她恶意分明,她还能坦然面对,现在有秘密似得搞些暧昧她却无法招架。
可是,现在她只能住在这里。要不然就要露宿山脚下,被冻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