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和慧荣妈妈的对话还在继续。
“都什么时辰了，这会儿来请安。你把吟儿幼时请过的教礼嬷嬷请来，让纪尔容学点规矩。”既然已经回到了纪府，那就该有点纪府嫡女的样子。
“高夫人已经寻到了人家，过不了几天便会嫁出去。”慧荣妈妈说道。这是高碧云和老夫人在接回纪尔容之前商议好的，接回来可以，但是必须尽快送走。多一日老夫人也不愿意让她待。
“虽然只是几天，能弥补多少是多少，总是任意妄为不知礼数怎么行？”
“是。”慧荣妈妈立即应下。
安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宫女，一手调教过不少大家闺秀。安嬷嬷并非纪府请来的教习嬷嬷，而是高碧云的娘家为纪吟请的。高府一直注重女子的修养礼仪，无论是嫡庶还是外姓都会多加留意。
高碧云出嫁之前一直被教习嬷嬷看管着，听说有五个嬷嬷专门教习她一个人。是高家重点培养的对象。
只是，如此煞费苦心养大的嫡亲女儿却嫁给了纪纶做妾。
负责教习纪尔容的安嬷嬷自然是高府的人，纪尔容在她手里多半吃不到好果子。
慧荣妈妈刚传话给高碧云，下午安嬷嬷就来了。
高碧云亲自领着安嬷嬷来纪尔容的院子里，这算是重生以来两人的头一次见面。
纪尔容正吃饱饭在睡午觉，别人对她的生活早已插手，正步步靠近，她还不知道。
院子里有个老槐树，正好能够遮荫。她让人把软榻搬出来放在树下，即舒适又透气。此刻，她还没有沉睡，只是飘飘忽忽地有些困意。突然听见了纷杂的脚步声和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眼皮睁开的瞬间便看到了含笑而来的高碧云。
她忙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行礼。
高碧云的笑容更胜了：“快让我看看，容儿都长成大姑娘，瞧着一张俊脸，清秀可人，该商议亲事嫁人了。”
纪尔容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才见面高碧云第一句便是让她出嫁。
“安嬷嬷，你看我这个女儿如何？”高碧云转过头去跟安嬷嬷说话。
女儿？纪尔容心里犯恶心。
安嬷嬷将纪尔容好好打量一番，秀发散乱了几许，衣衫略歪，简单的站姿也是歪歪斜斜，立即不愉快起来，就连她教习的小孩子都比纪尔容有序。她还没见过这么差的女儿家。
安嬷嬷虽然没说话，高碧云已然得到了答案。
在她的预料中，纪尔容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邋邋遢遢傻傻呼呼，一个在村子里长大的野孩子能有多大的长进？更不提丁氏夫妻早已去世。纪尔容是一个人长起来的。
纪尔容被打量得不自在，撑起袖子便蹭了蹭鼻子。
粗鲁的样子被安嬷嬷看见直接表示出了厌恶，高碧云的心里则是更加开心了，之前徐妈妈跟她说纪尔容不好摆布，如今她见了才放心，徐妈妈的确夸大了说辞，纪尔容一定是无意间得罪了徐妈妈才会被告状。
“好容儿，这是老夫人吩咐我给你请的教习嬷嬷，教你守礼知节，做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她担心说的太多纪尔容并不懂，所以只简单说明了一番。
纪尔容自然知道安嬷嬷是做什么的，她也曾见过安嬷嬷几次，都是去纪吟的院子里。她没有想到的是，安丽蓉竟然也成为了她的教习嬷嬷。
刚刚回府两天，便发生了她所无法预估的事情。
很快高碧云就从教习的事情上说到了别的地方，问她住的舒不舒服，对丫鬟是否满意，还贴心地询问她的喜好，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之类。
虽然纪尔容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有些吃不消。
终于找到空闲，她插话道：“姨娘，我想去外面逛逛，不知道可不可以？”
这声姨娘让高碧云有些不爽，多少年了没人这么叫过，纪府上下早就把她当成了夫人看待，可是却又不能跟纪尔容翻脸。
“容儿，你已经是纪府的大小姐，怎么能随便抛头露面？若是觉得无聊就让丫鬟们陪着玩，只要不出这个院子随便你们折腾。这里不比村子里，更何况你已经长大成人，万不可糊涂行事。”
高碧云“苦口婆心”地劝说，好像真担心纪尔容的名声似得。
呵，不过就是怕她出去被人看见，被人们得知自己回来了。不过，高碧云所言占理，名门闺秀能有几次出门的机会？她无法反驳。
还有六七天才到和苗常约好的时间。到时候她要想办法甩掉春屏和乐纱，有点头疼，现在又多了个安嬷嬷。
低头抬眼都是高碧云的人。
想到这里，她突然记起一个人来。
出嫁前的一天夜里，有个穿戴普通的沧桑仆人找到了她，声称是母亲的旧仆，被高碧云安排到后院干杂活。她当时认定了高碧云的好，完全没有相信此人的话，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虽说喜竹日后会是她的人，可是现在若将喜竹当做自己人无事不谈恐怕存了些危险。所以还是找母亲的旧仆比较稳妥。
高碧云走后安嬷嬷便开始教导。纪尔容掌握着分寸，不会笨得太厉害，更不会显示出自己的聪明。第一天只是个开始，安嬷嬷并没有难为她。
接受后吃过晚饭，纪尔容便跑去了后院。她说去后花园散步没让人跟着。
后花园的北边盖了一排灰色的小屋，整整齐齐地紧挨着，她犹豫了。这个时辰该是下人们吃饭的时候，自己是不是来早了？
正不知改进还是该退的时候，听见了一阵欢笑声。
做杂活的下人大多身材粗壮，比寻常女子力气大些，说话声音也更洪亮。
纪尔容站在这等她们靠近。
头一个走进来的是个红脸婆娘，脸上像是糊了层猪油发着亮，身材并不粗壮，但是很结实。
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众人的哄笑声在看到纪尔容的时候纷纷止住，好奇地看着她窃窃私语。
“这是谁？”
有那聪明的立即猜了出来，“是刚回来的小姐吧。”
“恩，瞧着跟爷有六分像呢！”
“只是气韵差了太多……”
“她不在自己院子里好好的享福，跑到我们这个脏乱地儿做什么？”
纪尔容无视众人的观望，很快便从人群中认出了她想要找的向匠红。向匠红走在最后，没有人与她同行，因为是母亲的旧仆一定没少被高碧云欺压。
与周围的人相比向匠红属于瘦小形的，纪尔容很快就看见了。
她也很快认出了纪尔容，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唉，好衷心的仆从。老夫人吃斋礼佛，向匠红若是想离开纪府只要跟老夫人求求情便可，但是她一直撑下来，被高碧云安排到这种地方也不走。
纪尔容此刻明白了向匠红的心。她是在等自己啊。但是她一定不知道自己真的会回到纪府。
“小姐？”向匠红的嘴唇在打颤，泪眼迷蒙，“可是纪府刚刚回来的嫡女纪尔容？”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纪尔容没有马上认下她，而是歪着头不明所以地问：“没错，我是。你哭什么？”
向匠红赶紧擦干眼泪，想要看清纪尔容。瞧着和夫人一样的鼻子和嘴唇立即哭出了声音，“奴婢终于还是把您盼到了。”
纪尔容心中酸楚，却无法在这种场合过分表现，从身上取出帕子递过去让向匠红擦泪。
向匠红并没有拒绝，在她心里，整个纪府上下只有纪尔容和她最亲，所以这一刻，只有这一刻她没有顾忌主仆有别。
“快别哭了，我这是散步迷了路才绕到了这里，却瞧见你在哭，你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你呢，高姨娘说了，有什么事尽管找她。”
在场的人原本还想仔细看些热闹回头唠嗑用，现在听到一句高姨娘略微诧异下才想起说的是高碧云。
向匠红一听这话脸色立即变了，有些奇怪地看着纪尔容，那表情像是下一瞬泪水就会决堤一般。
纪尔容趁着抽回手帕给了她一个眼色，这才息事，“走，跟我去后花园走走，说说你的心事。”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在场众人虽然诧异却也没有跟上去。
寻到了个没人的角落，向匠红矻磴一声跪下，泪水已经止住，“小姐，高碧云害死了夫人，还让人把你送走，你可不能认贼做母。”
纪尔容连忙扶起，笑道：“你真以为我是迷路才找到了你那去？”
向匠红呆愣了片刻，有些转不过弯来。小姐分明才被接回来，怎么却像是对一切知晓似得？但是，听到纪尔容这句话时她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纪尔容咸淡一句轻语让她觉得安心，像是找到了可依靠的人。
她辛苦多年，原本想的是或许小姐有朝一日能够回府，那么她便要成为小姐的一丝依仗。如今，她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快别哭了，你的情绪不要太激动。我们时间有限。要骗过高碧云的眼线，不能让她知道你我已经互通消息。”
向匠红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热乎乎的东西，隐约猜到小姐要对她讲的话，长期干重活压弯的脊背不自觉直了起来。
才一见面，小姐便相信了她。她这么多年的辛苦值了，哪怕日后这条命为小姐没了也是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