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沾染着丝丝透骨的凉意，京城的第一场雪在这日早晨纷纷扬扬落下。纪尔容坐在窗前的榻上，手臂撑着脑袋，遥望院外满满的白。
对雪，她有太多的记忆，不说前一世自己便是死在了雪天，疼爱她的养父母也是冬季雪夜死去。那时候的她还小，以为天要塌下来一般。在雪堆里站了大半宿，是隔壁邻居看见将她抱进了屋。
过往种种很快在她的回忆中闪过，最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感叹。
僧人站在一旁整理书册，见此连连摇头。
在他看来，纪尔容心结沉重，不似一般未脱红尘的凡人。老夫人此招完全不会有用。红尘中诸多纠葛是只能他们自己解开的。
昨日他已经和老夫人提过此事，说闭门思过并不会对小姐起到任何作用。老夫人当时便听岔了意思，以为纪尔容没救了。
这日，她特意请了高碧云来。商量纪尔容的事情。
当下把意思一说便等着高碧云说话。
“老夫人，您这是难为云儿了！好不容易接回来，却又送回去，这般作态，我成什么了？地下的姐姐若是知道，我……”说着便要哭。
老夫人根本不理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你当初说把她接来然后嫁出去，只是在府上做个停脚，现在倒好，走不成了。反正你得想法子。”
不怪她老婆子狠心，为了家族，为了纪府已逝的祖祖辈辈，她只有这一个选择。
高碧云只能胡诌，“老夫人莫要担心。我常跟高僧闲谈，听他所言尔容对纪府的影响小了许多。”
老夫人却听不进去。她之所以找高碧云商议并非是真的有看高碧云的面子，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京城人士已经知道了纪尔容存在啊！而且没有哪家愿意迎娶她。
莫非高僧所言灭门，就是讲的这一个劫数？
老夫人整日胡思乱想，突然心惊起来。
“你请来的人，你想办法给我弄走。”老夫人下了最后命令，“我乏了，你出去吧。”
高碧云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暂且告退的好。
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捉摸着怎么把玉坠弄过来，先是找僧人下手，没想到对方油盐不进，后来又是喜竹，依然不顺利。
除了这两个人别人是进不去的。要是想要，就得让纪尔容出来。
她此刻真的头疼了。
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回到自己院里，被秋穗看见，连忙上前搀扶。
秋穗是个比春屏更受重用的丫鬟，是高府从小培养出来的仆从，并非寻常丫头能比。
“夫人，纪尔容终究是纪府的嫡女，身份地位以及迎娶之后所能得到的好处并不少，要是真的想嫁，总归能找到合适的人选。”随便找个人送过去，哪怕是做可有可无的侍妾，只是在后院多养一个人，多喂一口饭，只有给的好处足够，自然会有迎娶之人。
高碧云不语。
秋穗又道：“夫人难道不担心？她已经和郑一寒见了一面。虽然郑一寒称是自己主动来找的纪尔容，但是有小二看到，分明是喜竹上锦绣记请来的。”
高碧云微微点头，此事秋穗已然对她说过。
如今老夫人又逼她。
看来，纪尔容还是要嫁，无论是谁要娶，无论纪府要付出多少银子和承下几份人情。如此一来，她既能得到挂坠，也能如了老夫人的意。
既然秋穗提到这一点，自然是有了一定的人选。
“你觉得谁可？”
秋穗顿了顿，开始道：“既然纪尔容的身份已经瞒不过，自然不能随便找个平民嫁掉，但其他府邸并不会娶一个疯掉的嫡女为妻为妾。但奴婢听闻孙参领近日又准备纳妾。他府上的妻妾成群，多一个又奈何之？况且孙仲参领并不十分在乎女子的性子品德，更看重的是长相。”
高碧云挑眉：“几个月前死了妾室的孙仲？”
秋穗点头：“听闻那个妾室已经成婚，是被孙仲强娶进门的。那原本的夫君正被官府捉拿。声称是他杀害了改嫁的妻子。”
高碧云哼笑一声。她对孙仲是有些耳闻的。
若是把纪尔容嫁进去，恐怕还要搭进去不少俊俏丫头。
秋穗继续，“纪尔容小姐虽然称是疯女，可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发疯的。况且无论长相还是身段都是上等。更何况……”秋穗低下眸子，“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
高碧云心中点头，已经有了三分计较。
秋穗知道话传到了，便不再多说。那边又开始催了，想必夫人一定心中有谱。
“明日，找两个能说会道的媒婆来。”
秋穗应下。
……
天快要黑了的时候，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了。纪尔容混沌间睡了一觉，恍惚中听见人的争吵。
她揉了揉眼睛，走下床，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春屏正在和门口的看门人争吵。
“怎么就不能见了？高夫人马上就到，等她来了看你们还是不是这般硬气。”
“春屏姐姐，纪小姐真的在睡觉，刚刚唤了两声您又不是没听见。”两人并不敢得罪她。
“那么小的声音谁能听得见？”
纪尔容还想再听，外面却安静了。随后便是行礼的声音，“高夫人！”
高碧云来了。
纪尔容浸着笑，知道她这是等不及了。
“小姐睡下了？”高碧云的声音透着股笑意，和善亲切。
“是，睡了一下午了。”
高碧云不怒，“那我就在这等会儿。”
两人同时道：“高夫人莫要着凉的好。等小姐醒了我们立即去请您。”两人觉得高碧云手握权力却依然如此和蔼，心中感激。
春屏冷哼一声，整个一大黑脸，“现在就去把她叫醒！我们夫人不进去就是在门口跟小姐说几句话。”
高碧云嗔怪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出言阻止。好像是对自己的下人毫无办法
站在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觉得高夫人太好脾气，连身边的人都纵着。可人家不说，他俩更不能开口。
纪尔容便咯咯地笑起来，大声道：“梦见了一出好戏！”
这讽刺，屋外的人自然都不懂。
春屏立即往里喊了一句，“小姐醒了！”
这不废话吗？纪尔容被扰了清梦，暗骂一句，“姨娘来了？”说着慢悠悠走了过去。
隔着一层们，高碧云稳稳地站在对面，满脸笑容，神色不错。
“几日不见，姨娘更加容光焕发了。”
“容儿越来越会说话了。”
“姨娘找容儿有事？”若不是好奇高碧云的目的，她才懒得搭理他们。
“想你了就不能来见见？”高碧云嘟着嘴，倒像是纪尔容欺负了她，“不过正好有件事想跟你说。”
纪尔容含笑说道：“容儿也有件事情想跟姨娘说呢。”
“哦？”高碧云有些意外，但是想起自己要说的，想先听听纪尔容的，“什么事？”
纪尔容不罗嗦，开门见山，“我娘的嫁妆是不是在姨娘手里？幸亏姨娘一直存着，才能回到我是手里。”
高碧云立即愣住。
“姨娘，您为我保管的东西给我吧。”
她和郑一寒见面，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这时候张嘴要东西。别人都会理解成是郑一寒提醒的她，而不是她自己“开窍”了。
扮猪吃老虎的戏码现在还不能撤掉。
“你年纪还小，我怕你弄丢了。”高碧云醒悟过来她的意思，尽管扮演惯了菩萨，此刻也有些挂不住脸。
“这是母亲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保管。”无论如何，她现在是纪府的嫡小姐，而高碧云只是一个妾室。她要东西，高碧云没道理留着不撒手。
高碧云上下两排牙齿狠狠地咬在一起。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她咬咬牙，“这些东西等你出嫁时自然就一同跟你出门了。我正想说呢，姨娘为你寻了一个好人家。”
纪尔容怔住！
高碧云的意思她明白得很。怎么会？她分明是个“疯”的，竟然还有人愿意娶。难道和前世一样……
“京城的从四品护军参领孙仲大人，正不惑之年，对待妻妾十分宽容。”
不是前世的人了。
纪尔容傻眼，这个人她不知道，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在松翠客栈听到过的议论，当时有人提过以为孙参领，不知道是不是这位。
“好人家是什么？从四品是啥？好吃的吗？”
纪尔容知道，就算自己拒绝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只会让高碧云更兴奋。就算她大吵大闹再冲上街去，也不会有人听她的话。一个疯子的话谁会当真？能有人肯娶已经是撞好运了。
高碧云仔细地看着纪尔容，虽然见识过她的疯癫，可刚才的几句对话并没有什么不妥，谁知道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疯傻了。
“总之是好事，姨娘不会害了你。”高碧云笑起来，“只有你点点头就行了。”事到如今，她依然在考量自己的声誉，能让纪尔容点头总是好的。
没想到一直对她很尊敬的纪尔容突然狠狠地开始摇头，“我不要，没有母亲的嫁妆，我不出纪府的门！”
请菩萨容易送菩萨难。
“不拿回属于母亲的陪嫁，我不干。”摇的越来越厉害，本就略松的盘发开始幌动起来，从门缝里看滑稽的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