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尔容是在天色尚未大亮之前出来的,制备的一套男儿衣装一直没空穿,这才趁着机会穿上。她每次出门都要挑人少的时辰,安静的街道来行走。以免遇到熟人说不清。
京城之地,说大则大,说小又小。她的运气还不错,至今为止还没碰见熟人。
毕竟认识她的人中会出门来逛的两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每当纪尔容准备出门上街的时候喜竹总会抱怨一句。
她则笑笑说:“我这样的名声在外,就算抛头露面也不怕了。”
说的话是破罐子破摔,可每次出门两人都是细心装扮的。
这一次,纪尔容带着大毡帽,将如瀑的黑发盘在里头,还遮住了半张脸。还好是冬季,装扮起来更加容易。
她和柳遐风、陶贡成在楼上歇了会儿,让喜竹去吩咐为两位公子准备饭食,尝一尝百良楼的手艺。
纪尔容请客本就是为了感谢他们的到来,两人自然接受下来,并不推脱。
等酒席上来,她退了出来。站在三楼顶层的廊上向下看。
人虽然多,楼里却并不乱,一切事项都有唐俊掌柜的在背后打理,做得很是不错。
喜竹从楼下走上来,她刚为陶、柳两位公子传完饭菜,在纪尔容的身旁站定,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哦?”纪尔容的目光略微慌乱,“和谁一起来的?”
喜竹答:“他的贴身小厮七滔。”
她点点头,自从高碧云提起将她许配给孙少衡开始,她便觉得怪怪的,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
商贾地位低贱,那是表面上明明白白的道理,可任何人心里都明白,京城四大巨贾根本不是吃素的。要想嚼了谁那是张口就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若是纪府的子孙娶了孙家的姑娘自然是佳话一段,可府中的女子嫁给商贾为媳妇,则有些下嫁的意味。虽说婚配讲究门当户对,可大多女子外嫁都是略略高攀一截,为家族谋取利益。
谁心里都明白,官商联姻乃是自然。就连那大街上的寻常百姓也是了然。
可她偏偏心下慌张,竟说出孙家地位卑贱来。那只是一层薄薄的表面层,甚至用不着用力吹就会破。
一直以来,孙家没有可依傍的官家,如果纪府提起亲事……就算孙少衡坚决反对怕也没用吧。
喜竹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纪尔容突然说:“多留意高姨娘和祖母的院子。”她想知道要把自己许给孙家的是祖母的意思还是高碧云。
在家里她是个不祥之人,在外面她是个疯女人。各种传言早就把真实的自己改变得面目全非。就算这样,还是能嫁人?
她摇摇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唐俊跑了上来。胖胖的身体压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唐骏的脸色并不好看。
若是小事他一定自己解决,不会来劳烦纪尔容。
唐俊跑到近前降低了声音:“好几桌的饭菜都出了问题,更奇怪的是咱们新制备的椅子竟然有断的。”有几位客官吃着饭就摔倒了地上。
唐俊的目光闪了闪,她立即明白过来,“有人算计百良楼。”
“外地人开饭庄,在京城没有仇家,能来捣乱的除了几个竞争的对头没别人了。”唐俊怀疑是同街某个饭庄的把戏。
她想了想,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没有盘下铺子的孙俊青。”来日方长,百良楼生意好坏尚未见分晓,几家对头不可能这么快行动。念着怨恨的还是近前被抢了铺子的孙俊青。
唐俊点头同意,眼下不是分辨这个的时候,“眼下怎么办?”说着用食指蹭了蹭鼻头,心中有了为难。若说是一位两位还好说,可出了事的客人快到十位数。
纪尔容突然觉得奇怪,这手段着实有些幼稚了。
她轻轻一笑,道:“所有出问题的客人都中了百良楼开业大礼,饭菜有问题的饭钱全免,摔了的客人……”略一思量,“赠送半个月的免费菜肴。”
唐俊怔住,这要花费不要银子呢!
还没赚钱,先赔了一大笔!
他本想着适量赔偿,可小姐的意思竟是要大大的奖赏……
“唐掌柜尽管去办。”
唐俊答应一声,有些肉疼地颤颤悠悠走了。
孙家大老爷府上,院子里的冬梅开了花,阵阵香气飘进了东院。东院正厅的厚布帘子里是正吃得香甜的孙俊青。
他的本意是让下人弄些百良楼的饭食尝尝,没想到第一口咬下去便不能自拔了。
“狗娘的百良楼,做得东西真不赖。”
一旁守着的三林笑嘻嘻地说:“花银子请的食客都进去了,前些日子在居翠苑做过手脚的椅子应该也发挥作用了。居翠苑的老板想多要写银子,说这是砸招牌的做法,不愿太轻易妥了。”
孙俊青哼了一声,“早就知道居翠苑留着后招。该给还是要给。”
三林应下,“算算时辰差不多了,我去打听下。”百良楼大概经营不下去了。
孙俊青笑着点头,他也不等孙少衡了,还是自己动手更可信。
三林从屋子里退出来,出了院子走了两柱香的功夫便遇到了满嘴是油的食客。
事情与他家少爷预料的有些不同。
几个人吃饱喝足在哪里闲扯,没有半句是百良楼的坏话,反而练练赞叹。
“那几个真实好运!我们竟没有碰上。一桌子就餐免费不说,还有送出去的半个月白食可以吃!啧啧,不知道明日还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百良楼不但饭菜可口,就连心思也是缜密的。”
“我们明日再来,说不定能碰上运气。”
“哈哈,就算碰不上好运我也会再来的!”
……
他仔细听了一会儿不禁愣住。
百良楼不但转危为安,反而生意更加红火起来,口碑迅速建立起来!
计谋是少爷出的,可从头到尾表示支持的可是他。如今适得其反,少爷一定把错都推到他的身上……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三林打了个颤,小心翼翼地回头。见是七滔才松了口气。
神色依然是不安的,匆忙给孙少衡行礼。
七滔眉眼里都是笑意,“里头的事都是你办的?“
三林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点头。抬起头去看孙少衡的脸色。
“谁的主意?”孙少衡吐出几个字。
三林不语,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意思已经明明白白。
肩膀一沉,七滔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笑道:“使得好手段,送了台阶给人家去登。如今再想做些什么可就难了。”打草惊蛇,百良楼的主子不是傻子。
天空飘着几朵云彩,遮住了大半个太阳。孙少衡转身去看百良楼,目光变得深邃。
七滔见他这个样子,立即停止了嬉闹。少爷认真了,棋逢对手的感觉许久不曾有了。
“告诉你家少爷,百良楼的事情他不要再插手。”孙少衡说。
三林不敢不从,连忙应下回府中禀报。
送走了陶贡成和柳遐风,纪尔容改了妆容,描粗的眉毛没有动,在脸上点了一颗痣,换上农妇粗衣厚衫。从后门绕出来。喜竹留下收拾百良楼,她一个人出来的。
她不做停留直接去了碧金记。
纪尔容从后门进到院子里,避开了正门的麻烦。铺子新请了伙计,并不认得她。
院子里有些冷清,往日来还能听到公西扬制作首饰的些微声音,今日却宁静得很。
她去正厅饶了一圈没有看见马六才的影子。
奇怪了,昨日分明是郑引欢传话给喜竹,让她今日务必来一趟。
正踟蹰着,郑引欢笑着从厢房走出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见纪尔容微微顿了一下。
他像是恍然间想起什么,连连作揖道歉:“马掌柜今日有事出去了。公西扬也出门采办用料了。让您白跑一趟。”
纪尔容狐疑地看着他,不知在搞什么鬼。
郑引欢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让您来是想定几个花样,公西扬拿不准,想请你看看。画样就在西边腾出来当作坊的屋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