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梁陈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当然是拜自己的父母所赐。她爸爸姓梁,妈妈姓陈,于是她顺理成章地叫做“梁陈”。在她自己的印象中,从小到大她就是那种放到“恐龙”堆里显得清秀可人,钻到“靓女”群里稍显平庸的女子。与美丽的王丽娜相比,她充其量只能算清秀;与清高的苏格相比,她还算亲和可爱。总的来说呢,她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许是因为名字的原因吧,“良辰美景”这四个字,她只占了二分之一。除了不够美之外,从小到大,她一路走得很顺,没什么磕磕绊绊。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倒也舒服自在,比王丽娜的平淡,比苏格的舒适,对生活没有过多要求的她来说,已是非常满足了。
梁陈的家境还算不错,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父亲是事业单位的小领导,母亲是医院的护士,前几年因身体不好,办理了内退手续后一直待在家中做她的贤妻良母。估计是每日在家闲得发慌,所以经常整点事出来。梁陈二十五周岁生日刚过,耳根子软的她就禁不住母亲的威逼利诱前去相亲。
相亲的过程顺利异常,与郑嘉航的第一次见面虽说不上相谈甚欢,也算是互有好感。接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约会、谈情说爱、订婚、结婚,这个流程走下来只用了七个半月的时间。双方的父母对这件婚事都非常满意,特别是郑嘉航的母亲,婚前经常拉着她的手唠叨说自打见着梁陈第一面,就觉得她是她命中注定的儿媳。梁陈当时听了这话,真是受宠若惊啊。自古以来,婆媳之间一般是水火难容,没想到这位准婆婆竟然跟她这么投缘。当时她真是感谢父母赐给她这么好的名字,她的人生,每时每刻都是“良辰”啊!
婚期定下来那天,与她分享这个幸福的消息的不是她最依赖的苏格,而是业余生活缤纷多彩的王丽娜。那时远在A市的苏格刚由文员转为业务,每次打电话过去都是忙音,这让梁陈多少有些失望,又有些心疼。因此当她踏入茶馆见到王丽娜时,咬牙切齿地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孙浩这个王八蛋!”
惊愕不已的王娜丽吓得差点弄翻了桌上的杯子,瞪了她半天嘟囔了一句:“找我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孙浩哪里惹到你啦?该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格格才对!”
“她那种人哪会说这话,分手时人家可是潇洒一甩头走人了!”梁陈坐下来,端起面前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喂,喂,心急火燎地找我来到底为的什么事?”王丽娜伸起桌底下修长的腿轻轻地踢了她一下。看她满面春风的样子,显然不是来为苏格打抱不平的。
梁陈脸微微一红,略显羞涩地说:“我订婚了,婚期定在九月初!”
王丽娜秀眉微挑,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说:“好事啊,恭喜你即将跨入已婚者行列啊,我们庆祝一下如何?”说着她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发起了短信。
“格格太忙了,你还是别打扰她了。我从昨天一直打到现在,总是忙音!”梁陈以为她要找苏格,连忙伸手制止。
王丽娜向她撇撇嘴,一双大眼弯成了月牙状:“我知道,我现在叫几个已婚姐妹来传授你点经验!”
“就你那些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姐妹们吗?我看还是算了吧!”梁陈边说边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遍说,“我看你也没被她们调教得有多好,整天疯疯傻傻的,没正形!”
她这句话正戳在了王丽娜的痛处,她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本正经地对她说:“跟你说实话,婚姻这东西远没我们想象的那么浪漫美好,你想想,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日子,能有多大意思?作为过来人,我劝你要以平常心对待,否则……否则这日子……”说着说着她竟然眼圈发红,下意识地抬起手理着额前的发丝。过了好半天才见她平静下来,又换成一副笑脸说:“唉,跟你这个快结婚的人讲这个干吗?这不是撺掇着你逃婚嘛!”说完她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梁陈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王丽娜的老公是那种标准的暴发户型男人,虽说相貌还说得过去,只是那人满身的铜臭味,令人恶心。若论起学历,他一个电大的专科文凭哪里配得上王丽娜的全日制本科?也不是嫌他学历低,关键是他这人素质不行。用苏格的话来说,他这种人应该送到小学找名师重新改造!可是当年也不知朱敬轩给她家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了,硬是将他们撮合在了一起。后来,苏格给出的经典解释是:“他这种奸猾商人,有的是哄骗人的手段,用来对付普通的老百姓,简直绰绰有余!”不过他这个人也是有优点的,那就是对自己的老婆非常大方。没钱了,随手甩出一叠,足够她挥霍大半个月的。
“发什么呆啊?说实话吧,你们家郑嘉航那人看起来还不错,挺实在的一个人。这种人,最适合过日子了,结婚嘛,也就那样,一起好好过日子呗!”见梁陈盯着桌面发呆,王丽娜终于止住了笑,拿出化妆包边补妆边说道。
梁陈点了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其实她想听的并不是这些,这些话学校里的同事们在闲暇时间可没少讨论,特别是订婚前,她可是竖着耳朵听了好几个星期。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人能像苏格那样,说话字字珠玑、一锤定音,立即让人犹豫的心情烟消云散。余留下来的,是饱满的信心。只可惜,她太忙了。真搞不清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文员不做,偏偏主动请缨去做业务。这个女人,永远都在挑战自我!
(2)
最后的定心丸还是苏格给的。那天晚上约会后,郑嘉航送她回来,在小区楼下很意外地吻了她。在小区暗淡迷离的路灯下,她第一次发现他用饱含深情的眼眸凝视着她,与以往那个淡漠寡言的他判若两人。他用灼热的唇唤起她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悸动与火热的激情,她笨拙而热烈地回应,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忘乎所以地向对方传达着各自的需要。郑嘉航如雨点般细密的吻落在她细白的颈间,双手在她上半身游离不定,直到听见附近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他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宝贝儿,快上去吧!”他伸手轻拍着她细腻水嫩的面颊,用愉悦的声音说道,之后又将她拉入怀中,在额头上烙下一吻才放开她。
梁陈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心中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因为怕家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于是对他笑笑说:“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下再进去。”
郑嘉航歪着脑袋盯着她看了半天,黑亮的眼眸在路灯下熠熠生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宠溺地说:“宝宝,你太单纯了,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对于他这个称呼,梁陈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股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只是脸上烧得更为厉害了。她嗔笑一声,一把推开他说:“赶紧回去吧,再晚了连车也打不到了!”
“等我们结婚后买辆车吧,一般的代步车就可以了!”郑嘉航像个毛头小伙子一般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走,只好没话找话说。
这时梁陈听见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一看,见是四楼的刘秀玲带着上小学的儿子走了下来。见他们向这边望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推了他一把说:“再说吧,快点走啦!”
郑嘉航对她笑了笑,道了别转身便走了。谁知他没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向她挥了挥手,这才大步流星地走出小区。二十几年来终于体会到爱情的甜蜜的梁陈就这样怔怔看着他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满意足地回到家中。
梁陈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习惯,那就是无论春夏秋冬睡前都要冲一把澡,她喜欢带着满身的香气扑到自己的小床上。正当她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中时,手机响起了阿桑那首《寂寞啦啦啦》的歌曲。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苏格打过来的,这首歌是她的最爱,淡淡的调子与她清高的个性很搭。
“不好意思,最近在谈一个重要的工程案,下午刚收到娜娜发来的消息。你订婚了?先恭喜一下!”刚按下通话键就听见苏格沉静而清澈的声音。
“女强人,你终于想起我啦?”从高中时期开始,梁陈对个性独立的苏格就产生了一种依赖感。因为她三言两语就能帮她解决心中的疑惑,打消她心头的顾虑。
“是上次相亲的那个人吧?不错啊,一次就成功了,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啊!”苏格渐渐抬高了音调,颇为兴奋地问。
“差不多就这么定了吧,有时候却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偶尔还感觉心慌。你说这是不是婚前恐惧症啊?”梁陈很老实地向她反映自己奇怪的心理。现在的她,就需要她给颗定心丸。
苏格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很正常的心理吧!
是不是心中有些犹豫,反反复复在心里确认对方是不是能和自己携手走完一生的人?是不是总想着万一结婚后产生矛盾怎么办?是不是在想或许以后遇到更适合自己的人怎么办?”
梁陈真是佩服苏格的头脑,不用多作解释,她一下就能说出她心中所想。听她说完这些话,她对着话筒猛点头,连声称是,然后像个好学的学生一般,满怀恭敬地等待着苏老师的解答。
“陈陈,首先你要明确你要的是什么。浪漫而热烈的爱情吗,还是朴实平淡的婚姻?没有爱情的婚姻不是完整的婚姻,也是不稳定的。但是爱情不是婚姻的全部,只有爱情的婚姻是盲目的。时间久了,最初的激情退去,就只剩下烦琐的生活,你们的爱情也会渐渐转化为亲情。就这样,你们在平淡中一天天变老,顺利的话你们会相携走完一生!”苏格就是苏格,三言两句便将爱情与婚姻阐述得一清二楚,难怪大学时期孙浩称她为“女版的苏格拉底”。
“格格,真是太佩服你了!”梁陈对着话筒做流口水状,苏格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放大了一倍。
“没什么,忘记这些话在哪里看过了,其实这种事情跟着感觉走就对了!什么时候有空把你准老公的照片发来瞧瞧,我好替你把把关!”苏格在电话那头轻笑,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倦意。
“今天真是谢谢您老人家在百忙中打电话来开导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打扰你休息了,先挂了!”梁陈知道她一个人在外打拼得很辛苦,赶紧结束了谈话。
苏格也不跟她客气,道了声“晚安”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梁陈领着学生结束早读后才来得及吃早餐。以前当护士的妈妈有轻微的洁癖,她几乎也受了传染,一般不喜欢在学校用餐,每天都是带着妈妈准备好的饭上班。她一边吃着香喷喷的早餐,一边打开电脑接收邮件,她一直与班里的几位学生家长用邮件联络。不过今天她只收到一封苏格发来的邮件。她迫不及待地点开一看,只见淡蓝的信纸上写着一则小故事。
柏拉图有一天又问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婚姻。苏格拉底叫他到杉树林走一次,要不回头地走。在途中要取一根最好、最适合用来当圣诞树的树材,但只可以取一次。柏拉图充满信心地出去,半天之后,他一身疲惫地拖了一棵看起来直挺、翠绿,却有点稀疏的杉树。
苏格拉底问他:“这就是最好的树材吗?”
柏拉图回答老师:“因为只可以取一棵,好不容易看见一棵看似不错的,又发觉时间、体力已经快不够用了,也不管是不是最好的,所以就拿回来了……”
这时,苏格拉底告诉他:“那就是婚姻!”
梁陈看完,会心地一笑,眼光落在了最下面的两行粗体小字上:“陈陈,幸福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如果他能让你觉得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未知的未来时,不要犹豫,伸手紧紧握住吧,因为幸福已经在你掌心了!”
梁陈咬着勺子将这封信看了不下十遍,直到听见身后王老师酸气十足的揶揄时,这才感觉自己的眼角已经微湿。
(3)
苏格的那些话确实让梁陈很受用,她带着苏格拉底的婚姻观义无反顾地与郑嘉航走入了婚姻的殿堂。确实如王丽娜所说,婚后的生活平淡如水,偶尔泛起的波澜还是来自王丽娜的。
结婚后她才开始充分地了解她的丈夫,他有着很好的生活习惯,早睡早起、讲究卫生,做事也极有条理,说话也很有分寸,冷静而理智,总的来说,有些像苏格。这些正对了梁陈的口味,她渐渐把对苏格的依赖转嫁到了他的身上。苏格一向对撒娇、使小性这些花招不感冒,郑嘉航也是如此,但是他是个男人,竟然对女人这些可爱的举动无动于衷,真是让人觉得奇怪。
因此,梁陈一直对他保留着一定的距离,甚至有些陌生人的客气。不过,细水才能长流嘛!
这天一早,梁陈就遇到一件令她头痛的事情。二年级一班的赵老师要休近半年的产假,校长决定让她暂时代理一班的班主任。生性淡泊、随性的她一向讨厌繁冗的事情,做小学的特别是低年级的班主任最不容易了。平常不仅要负责学生的学习,还要兼顾学生的安全问题,及时与家长沟通,耐心开导班里的问题学生等诸多杂事。特别是低年级的学生动手能力有限,教室的卫生大部分要由班主任承担,做一个辛勤的园丁真是不容易啊!
经过校长苦口婆心的劝说,一向耳根子软的梁陈无奈地承担了这个艰巨的任务,条件是校长答应下一年决不会让她继续担任班主任了。梁陈垂头丧气地回到办公室,一抬头就见整个公室的同事们用极为怜悯的眼神注视着她,顿时她的心情更为沉重了。
“梁老师,你就这么答应了?”去年刚调过来的王老师好奇地盯着她问。
梁陈哭丧着脸往座位上一坐,摊开两手说:“还能怎么办,校长都说成那样了,我哪好意思不答应啊?”
“你这个人就是太实诚了,真不知该说你单纯还是说你愚蠢!”旁边三十来岁的周老师端着暖水杯向她走了过来,顺便用手往王老师一指,“瞧瞧人家,算是新人吧?你简直没得比啊!”
梁陈望着满脸得意的王老师,这才明白过来,看来校长是进行轮番“轰炸”了,而她,则成功地充当了“炮灰”。唉,这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早上三四两节没她的课,她一个人坐在位子上自我反省。做了三年多的老师还是这个懵懵懂懂的样子,连一个刚毕业的新人都不如,今天这件事真让她欲哭无泪。她下意识地拿起手机要给苏格打电话,想了想还是算了,做业务的人,每天像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不能总去打扰她。现在打给郑嘉航也不太合适,他在医院也挺忙的,虽说他医本毕业,但手底下还带着一个刚分配来的研究生呢!新人动手能力差,凡事他得多操心,不能为这些小事麻烦他。父母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自己也是结了婚的人了,不能让他们再为自己操心了。犹豫了半天,一心想找人倾诉的她,只能拨通了王丽娜的电话。
“喂,美女啊,我正要找你说事儿呢!”听王丽娜的语气好像有什么开心事。
“好巧啊,你又有什么新鲜事要说?”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梁陈实在不忍打断。
王丽娜突然压低了声音说:“经理坐在后头呢,我想我们还是见面说吧,电话里说不方便。今晚六点我们翠园茶室见吧,那里人少好说话!”
“好啊!”梁陈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反正已经一个多星期没联络了,聚一下也好。
“唉,陈陈,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是个坏女人了!”正准备挂断电话,突然听见听筒传来王丽娜一声幽幽长叹,然后又隐约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过了一小会儿,才听她用正常的音调说:“好了,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了,你知道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再不说出来,就要被憋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