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达观忧患的名臣隐士(选录8人)
《庄子·缮性》:“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在中国历史的各个阶段,都有一部分志士仁人,胸怀大志,志存高远,以在野的草莽之身,谋划在朝之政。以天下为己任,以苍生为念。坚守节操,不为物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适逢天下大乱,烽火连月,生灵涂炭,不得已而隐遁避祸。实际上,他们是在慎思谨行,观察天下大势,选择明主。即“良臣择主而事”;实际上,他们是在积蓄智慧,谋划方略,蓄势待发。一旦时机成熟,拯救苍生于水火的重任就责无旁贷地放在自己肩上,非我莫属。这是一批社会智识阶层的精英人物。如吕尚、范蠡、张良、诸葛亮、庞统、刘基、王祎等。
吕尚,周朝齐国的始祖。姜姓,吕氏,名望,字子牙。西周初年官太师(军队统帅),也称师尚父。
文王崩,武王即位。九年,欲修文王业,东伐以观诸侯集否。师尚父率军誓师,遂至盟津,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也。”武王曰:“未可”。还师。武王十一年正月甲子,师尚父辅佐武王率八百路诸侯联军,兵车四千乘,虎贲三千人,誓师东征,讨伐商纣。临行,占卜,龟兆不吉,风雨暴至,群公尽惧,唯太公强之劝武王,武王于是遂行。经盟津渡口(今河南孟县南)北上,进抵牧野(今河南淇县西南)与商军展开激战,后商军“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纣王兵败,入登鹿台,衣其宝玉衣,自焚而死。武王以黄钺斩纣头,悬大白之旗,商纣灭亡。这就是着名的牧野之战。开创周朝三百年之基业,其功莫大焉,封于齐,有太公之称。“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史记·齐太公世家》)
初,太公为避纣王无道,曾隐居于东海之滨,在朝歌做过屠户,听说周文王兴起,感奋地说:“何不去归依啊!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长者”。后来吕尚困于棘津。(棘津,黄河重要渡口,今河南延津县东北)行年七十,犹卖食于棘津市井。再后来又隐居于渭水支流磻溪(今宝鸡市东南伐鱼堡南),遇樵夫武吉(后来武吉成为西周大臣),在他的帮助下,设计磻溪垂钓,以待文王的到来。(事见《陕西名胜古迹》)
《庄子·田子方》说:“文王观于臧,见一丈人钓,而其钓,莫钓;非持其钓,有钓者也,常钓也。”这也就是说,渔翁之意不在鱼。钓竿虽在手中,无意于钓也。吕尚所要钓的是一代诸侯西周姬昌也。所以《史记·齐太公世家》说:吕尚“以渔钓奸(奸,这里应理解为干谒,求见)周西伯。”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彨(彨,亦作螭,兽名),非虎非罴。所获霸王之辅。于是周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水之阳,与语大说,曰:“自吾先君太公曰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子真是耶?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之曰太公望,载以俱归,立为师。
三年后,官员不结朋党,长官不夸功德,别的度量衡不再进入四境,西周形成同心协力,群策群力,诸侯无二心的政治局面。司马迁评价说:“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
吕尚是个长期隐居而70岁以后才入仕的中国隐士中最具传奇色彩,最值得称颂和喝彩的人物,也是中国封建知识分子中人生观最积极向上的典型人物。他能顺应时代潮流和人民意愿,高举义旗,救民于水火,把自己的智慧和力量贡献给社会。由此而彪炳千秋。
范蠡,字少伯,春秋末政治家,楚国宛(今河南南阳市)人。青年时期隐居南阳,后受聘入越。越为吴所败后,赴吴为人质两年。回越后助勾践卧薪尝胆,刻苦图强,记取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与勾践深谋二十余年”后灭吴国。
《史记·货殖列传》:“范蠡既雪会稽之耻,乃喟然而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计然,越国隐士,范蠡之师。《汉书》称为“计研”;《越绝书》称为“计倪”;《太平御览》称作“计儿”。春秋越葵丘(今山东淄博市境)濮上人,姓辛氏,字文子。传世有《范子计然》15卷。范蠡问,计然答。还有《养鱼经》、《鹰经》、《蚕经》等。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曰:灭吴后,“范蠡称上将军。”“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勾践。”“勾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不然,将加诛于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返。”“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称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致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而去,止于陶(今山东定陶)。居无何,则致资累巨万。天下称陶朱公。司马迁赞之曰:“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后世。”
范蠡是一个既能兵、能政,又能商的全才政治家、外交家,走着一条隐-仕-隐的道路,是个既明智有远见,又行为飘逸潇洒的极为聪明睿智的人物。
张良(?-前186),字子房,汉初大臣。城父(今河南郏县)人。秦灭韩后,他隐居民间,结交刺客,在博浪沙(今河南原阳县东南)狙击秦始皇未中,逃亡至下邳(今江苏睢宁北)时,遇黄石公,得《太公兵法》。后成为刘邦重要谋士,在楚汉战争中,屡献奇策,屡立奇功,为汉之建国立下不朽功勋,封留侯(封地在今江苏沛县东南)。晚年,他说:“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史记·留侯世家》)表现出远事避祸,明哲保身,睿智善变的态度,曾引发后人争议。
汉刘邦曾说:“夫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史记·高祖本纪》)
真德秀在《史记评林》引中说:“子房为汉谋臣,虽未尝一日居辅相之位,而其功实为三杰之冠,故高帝首称之。其人品在伊、吕间,而学有王伯之杂;其才如管仲,而气象高远则过之。其汉而下,唯诸葛孔明略相伯仲。”
司马迁说:“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史记·留候世家》)可见,不能以相貌衡量才智。
陕西省留坝县境内紫柏山相传为张良辟谷(绝食五谷,静居服病,行气修身)之所。张良封留侯,故把这里的平坝叫留坝。
诸葛亮(181-234),字孔明,琅邪阳都(今山东沂南)人。三国时蜀汉政治家、军事家。他自视甚高,“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他也是个貌秀于外,才慧于内的才貌双全的人物。
《三国志·诸葛亮传》曰:“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由是先主遂诣亮,凡三往,乃见。”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诸葛亮后出师表》曰:“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从诸葛亮的生平来看,他确实是“人中之龙”、“人中之杰”。诸葛亮隐居隆中,是在等候明主召唤,当时在襄阳周边地区是有一些人物可以投靠的,如曹操、孙权、刘表、刘璋,但他都目不斜视,无意顾盼。他对时局的变化以及发展前景,已了然于胸。“三足鼎立”,除曹操、孙权外,非刘备莫属了。诸葛亮所追求的政治目标是“平一宇内跻致生民”的伟业,能够决策国家大事的一人之下,全国之上的二号人物。除此之外,是不能充分发挥他卓越的治国安邦才能的。诸葛亮由卧龙岗的散淡隐士,转变为蜀汉丞相,是由于刘备“三顾”的诚心感动出来的。如果刘备坚持原先的态度,让徐庶“君与俱来”,那么以诸葛亮的性格判断,他断然不会出山,那就会产生擦肩而过的天大误会,历史将另行改写。明君巧遇名臣,心心相印,感情相通,相见恨晚。由此写就了半个世纪的历史和千年佳话,因此,刘备说:“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从汉献帝建安十二年(207)刘备三顾茅庐,孔明出山;刘备章武元年(221)即帝位;刘禅建兴元年(223)即帝位;到刘禅建兴十二年(234),诸葛亮在北伐中原途中,病死于陕西岐山县五丈原。诸葛亮辅佐刘备在蜀汉建国前十五年;建国后辅佐刘备、刘禅十三年,前后共二十八年。结果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杜甫《蜀相》)终年五十四岁,英年早逝,其寿何其短耶!令人叹惋!
诸葛亮墓位于陕西勉县定军山下,墓区岗峦起伏,山环水抱,古木荫森,风光明丽,现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庞统(179-214),字士元,襄阳人也。少时朴钝,未有识者。颍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于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称统当南州之冠冕,由是渐显。
先主领荆州,统以从事守耒阳令,在县不治,免官。吴将鲁肃遗先主书曰:“庞士元非百里之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诸葛亮亦言之先主,先主见与善谈,大器之,以为治中从事,遂与亮并为军师中郎将。亮留镇荆州,统随从入蜀。进围雒县(今四川广汉),率众攻城,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先主痛惜,言则流涕。如果不是英年早逝,将建不世之功。
《世说新语·品藻》中说,顾劭尝与庞士元(统)宿,语问曰:“闻子名知人,吾与足下孰愈?”曰:“陶冶世俗,与时浮沉,吾不如子;论王霸余策,览倚仗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长。”(王霸,即所谓“王霸之业”)
笔者曾臆想:如果不是庞统早逝,卧龙、凤雏并列于朝,以二人之性格,二人之才智,不知会是什么局面。
张养浩(1270-1329),字希孟,号云庄,山东济南人。元代政治家、散曲家。《元史》立有本传。
张养浩是由基层一步一步由吏入仕的,并升至高级官吏。在30年的宦海生涯中,浮浮沉沉,荣荣辱辱,大起大落,最后辞职归隐。以后又屡次召而不拜。这种激流勇退之举在当时不失为明智选择。他感叹:
中年才过便休官,
合共神仙一样看。
出门来山水相留恋,
到头来耳根清眼界宽,
细寻思这的是真欢。
黄金带缠着忧患,
紫罗衫裹着祸端,
怎如俺藜杖藤冠。
(《双调·水仙子·休官》)
这种“居官得祸”、“官高得祸”现象是封建社会的产物。
天历二年(1329),“关中大旱,饥民相食”。元文宗特拜张养浩为陕西行台中丞,前往赈灾。养浩“既闻命,即散其家之所有与乡里的贫乏者。登车就道,遇饿者则赈之,死者则葬之。”至任所,事必躬亲,主持救灾事宜。到官四月,未尝家居,止宿公署,夜则祷于天,昼则出赈饿民,终日无稍怠。因勤劳公事,遂得疾不起,死于任所,卒年六十。“关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元史·张养浩传》)
如张养浩其人,本已致仕,完全可以自娱于林泉。但一旦国家有事,人民有难,庙堂召唤,他仍是以国是为重,以人民利益为大,把个人得失置之度外,中止田园生活,挺身而出,赴汤蹈火,将自己的力量贡献给社会。这种达观、进取、勤勉的人生态度对国家是负责的、有益的、积极的,这才是人民所需要的。
刘基(1311-1375),字伯温,浙江青田人。元末进士,曾任江西高安县丞,江浙儒学副提举。旋弃官归隐。后随朱元璋筹划用兵次第,参与机要,成为首席军事顾问。明初任御史中丞兼太史令。有《诚意伯文集》、《郁离子》等。
刘基虬髯,貌修伟,慷慨有大节,论天下安危,义形于色。帝察其至诚,任以心膂。每召基,辄屏人密语移时。基亦自谓不世遇,知无不言。遇急难,勇气奋发,计划立定,人莫能测。太祖常呼“老先生”而不名,曰:“吾子房也。”刘基“所为文章,气昌而奇,与宋濂并为一代之宗。”
刘伯温是个“张良式”的人物。他有三奇:一曰貌奇。络腮胡子,身材魁伟,仪态奇异;二曰策奇。遇急难,沉着果断,计划立定。三曰文奇。宋濂以散文为胜,高启以诗为胜,刘基诗文兼胜。其文,语言犀利,抒写愤世嫉俗之情,揭露官场腐败与黑暗,淋漓尽致;其诗描述时事,抒写怀抱,苍凉感慨。这位元朝的进士、青田的隐士、明朝的开国功臣,文武兼备,为明朝建国立下不朽功勋。
王祎(1322-1373),字子充,义乌人。师柳贯、黄溍(虞集、揭傒斯、黄溍、柳贯在当时称为“儒林四杰”),遂以文章名世。目睹元政衰敝,为书七八千言上时宰。危素、张起岩并荐,不报。隐青岩山,着书,名日盛。太祖取婺州,召见,喜曰:“江南有二儒,卿与宋濂耳。学问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修《元史》,命祎与濂为总裁。书成,擢翰林待制,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
洪武五年(1372)招谕云南(时云南尚为元政权所控),命祎赍诏往,至则谕梁王,梁王不听。他日又谕曰:“朝廷以云南百万生灵,不欲歼之锋刃。若恃险远,抗明命,龙骧鹢舻,会战昆明,悔无及矣。”梁王骇服。会元遣脱脱征饷,胁王以危言,必欲杀祎。王不得已出祎见之,脱脱欲屈祎,祎叱曰:“天既讫汝元命,我朝实代之。汝爝火余烬,敢与明争明邪!且我与汝皆使也,岂为汝屈!”或劝脱脱曰:“王公素负重名,不可害。”脱脱攘臂曰:“今虽孔圣,义不得存。”祎顾(梁)王曰:“汝杀我,天兵继至,汝祸不旋踵矣。”遂遇害。有《忠文集》24卷,《大事记续编》77卷。
王祎是个学者型隐士,隐士型名臣。与宋濂并为撰修《元史》总裁,可见其当时的学术地位。招降云南梁王时威武不能屈的凛然正气,令人敬佩。过去由于宣传不够,致使其默默无闻。本书作者特意把他列入隐士名臣的行列。
二、古今隐逸诗人之宗(选录1人)
钟嵘在《诗品》中称陶渊明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这个评价是准确而恰当的。
陶渊明(372-427),这一生卒年据梁启超考证。东晋大诗人。一名潜,字元亮。浔阳柴桑马回岭栗里(今江西九江市西南)人。白居易《访陶公旧宅》诗云:“柴桑古村落,栗里旧山川。”出身破落官僚地主家庭,《晋书》《宋书》均认为他是东晋大司马陶侃的曾孙。祖茂、父逸都做过太守。但到他时已是“弱年逢家贫,老至更长饥。”(《有会而作》)“少有高趣,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群,任真自得。”(萧统《陶渊明传》)因亲老家贫,任江州祭酒、镇军参军、彭泽县令等职,因不满当时士族地主把持政权的黑暗现象,恰遇郡遣督邮至县,吏请渊明“应束带见之”。渊明叹曰:“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适时嫁于程氏的妹妹丧于武昌,在官80余日,即日解绶去职,赋《归去来》:“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归园田居》)使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从此躬耕自资,遂抱羸疾。
渊明尝往庐山,加入以僧人慧远为首的宗教组织白莲社。又以与周续之、彭城刘遗民,被称为“浔阳三隐”。渊明爱酒,无论贵贱,有酒即同饮。其妻翟氏,亦能安勤苦,与其同志。
着《五柳先生传》以自况,时人谓之实录。文中说:“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有一些体会),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着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