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国际上某些人滥用“软实力”概念,造成对中国的误读和曲解。该书列举了两个典型例子。一个是美国记者乔舒亚·库兰茨克(Joshua Kurlantzick),他写道:“软实力已经变味了……对中国人来说,软实力指除军事和安全领域以外的所有事物,不仅包括流行文化和公共外交,还包括援助和投资等更具有强迫性的经济外交手段。”他认为中国极大地扩展了软实力的含义,已经超出了约瑟夫·奈给出的原本定义。该书严肃地指出乔舒亚·库兰茨克的错误:“他的这个观点并不准确,原因有两个。第一,尽管市面上有很多关于软实力的中文著作……但库兰茨克在做出上述论断时并没有引用参考文献。在中国,几乎每一个领域都在广泛使用软实力,因此软实力有许多不同的表现形式,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如果说中国人把具有强迫性的经济措施纳入软实力的范畴,从而重新定义了软实力,那就有点儿过激了。第二,从更抽象的角度来说,如果有人试图将硬实力和软实力归为一类,将强迫视为软实力的一部分,那么软实力这个概念就会严重受损,以至于没有研究分析的价值。那我们就不禁要问:把权力进行分类还有什么意义呢?”然而,库兰茨克并不是唯一持这种观点的人。该书还援引了一份美国国会研究报告,该报告称中国在东南亚的软实力“主要源自它的对外援助、贸易和投资”。“中国在东南亚不断施展软实力——文化、外交、对外援助、贸易和投资等非军事收买手段——已经对美国外交政策构成了新的挑战。”该书指出,在这份研究报告中,“软实力的含义被修改了——收买成为软实力的一种方式……但严格来说,这些都不属于软实力的范畴”。这些评论反映出迈克尔·巴尔对软实力本质的准确理解和严谨的学术态度。他指出:“尽管中国许多评论家忠实于奈关于软实力的定义和理解,但还是有所不同:对中国来说,软实力并不局限于在国际上塑造良好的国家形象,在国内施展软实力也同等重要。”该书还高度评价了中国古代先贤对“软实力”的理解和运用。他谈到了孟子“仁者无敌”的软实力思想:“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他也谈到了孙武的软实力战略思想:“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他还谈到了孔子的软实力思想:“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这些引用既表明了迈克尔·巴尔对软实力的深刻理解,也表明其对中国古代思想家的推崇。
还应该看到的是,迈克尔·巴尔肯定中国在海外建立孔子学院、提升中国软实力的正当性。他说:“孔子学院比国家形象宣传片和媒体网络更能体现中国崛起。通过开设孔子学院(课堂),中国可以教外国人——常常是孩子——说汉语……中国软实力的发展受益于硬实力的增强,但并不是其必然结果。事实上,中国重视软实力是出于国内外的双重考虑。中国越来越重视软实力,积极宣扬自己的价值观,是因为中国希望拥有一个更加有利的国际环境,提升发展潜力。”
七、主张公正地看待中西方的政治优劣。该书认为:“贴标签(中国是专制的,西方是自由的)的做法不仅会使人们无视中国存在的自由之处,也会忽略西方自由受到威胁的可能性……自由主义总是受到来自内部和外部的攻击;公开透明既是它最大的优点也是它的弱点。”该书强调各个国家、各个民族都有自己值得自豪的优越之处:“美国人的话语里充满了对教化使命的强烈信念:‘山巅之城’或者‘地球上最后最美好的希望’。很多美国人都真的相信,美国的政治经验放之四海而皆准。也有中国人深信中国文化传统具有普世价值。早期的清教徒认为建立美国是上帝的旨意,定居者因为与神立约,所以都是上帝的选民。这些自我认识常常得到伪科学的支持,例如达尔文认为‘美国取得的卓越成就和美国人的高尚品质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巴尔建议西方不要恐惧,而要把中国作为一面认识自己的镜子。他说,面对中国这面镜子,“照镜子的人不同,自省就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印度或许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美国、欧洲甚至日本或许想起了自己丧失的权力。这些‘映象’准不准确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暴露了那些隐藏在集体无意识里的希望和恐惧。”
八、肯定“北京共识”(中国发展模式)的成功。该书指出,这个说法本身也不是中国首创的,而是由美国评论家乔舒亚·库珀·雷默(Joshua Cooper Ramo)最早提出。言外之意,并非中国自己搞出个“共识”来跟所谓的“华盛顿共识”较劲,而是美国人搞出来的,然后又紧盯着不放。“中国在削减贫困方面取得了史无前例的成功。过去30年,中国经济的平均增长率为11%,超过5亿人口成功脱贫。识字率从1982年的66%提高到2008年的94%。婴儿死亡率在1990~2005年下降了近40%,1970年每千名活产婴儿就要死亡80例,而到了2008年则降至17例。同期,电话使用率增长了94倍还多,达到57.1%。可支配收入和消费率每年增长约18%,而这一数字在美国仅为2%。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外汇储备国——截至2010年约有2万亿美元。”托马斯·弗里德曼在一则社论中写道:“一党专政固然有其缺陷,但是,当它是由一个相对开明的群体领导时——比如现在的中国——一党专政同样具备强大的优势。单一政党能够强力推行那些在政治上存在难度但的确有利于社会在21世纪向前发展的重要政策。”该书又提及自由撰稿人萨拉·莱茜(Sarah Lacy)就她在夏季达沃斯论坛的经历发表的评论:中国高效的“办事”能力是他们这些外籍人士在会议上反复讨论的主题。她还坦率地指出:“在西方,太过亲华会被鄙视,所以人们不太愿意公开地表示自己亲华。但有很多商人,他们羡慕中国的办事效率,就在他们的领导层还在为医疗改革争论不休、玩党派斗争游戏、进行没完没了的选举活动并浪费时间装腔作势时,中国已经取得了许多成就。”当然,迈克尔·巴尔在肯定中国成功的同时,也不回避中国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他指出:“我们也不应该忽略北京共识的弊端,比如贪污成风、地区间商业竞争残酷、扰乱市场秩序、缺乏言论自由、收入差距扩大、享受不到社会福利的农村地区爆发大规模的社会抗议活动,以及现在才开始着手解决的环境污染问题。”
九、充分肯定中国媒体建设的成就。该书详细地列举了中国媒体的发展势头:1978年,中国每100人有不到一台电视机,不到1000万人有电视看。到了2003年,每100人中有35人拥有电视机,超过10亿中国人能看上电视。中央电视台(CCTV)于1958年正式开播,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仍只在晚间播出节目。如今,中央电视台有16个全国性频道,一天24小时节目不断。此外,它还开启了有史以来最雄心勃勃的全球媒体攻势。同样,中国国家通讯社新华社目前在世界各地有100多个分社。早在2010年年初,中国媒体就加快了发展步伐。首先,中国新华新闻电视网(CNC)推出了24小时环球英语电视新闻台,接着又开通了中国网络电视台(CNTV)。CNTV还主办了一个面向世界近百个国家的网站,而CNC则推出了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阿拉伯语、俄语等语种的新闻、商业和生活类节目。此外,已有10年之久的CCTV-9英语频道改名为CCTV News,100多个国家都可以收看该频道的节目。2010年中国领先的英文报纸《中国日报》在英国创办了周刊。该报在美国和中国香港也采取了类似的举措。2009年,中国推出了《环球时报》英文版和英文环球网。该报旨在“更好地向世界传递中国的良好形象”,是对《人民日报》的有效补充,目前发行量超过100万份。《人民日报》目前有阿拉伯语、俄语、法语、日语、英语和西班牙语6个外语版本,发行量达300万份。据纽约世界品牌实验室(World Brand Lab)统计,《人民日报》已经跻身全球最佳品牌500强。在广播方面,中国也试图大展拳脚。就在美国广播公司衰落之际,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正稳步增加其短波频率。2000年,中国有152个短波频率,而美国有263个;到2009年,中国的短波频率已增加到293个,美国则减少到205个。英国和美国的情况大体相似。
中国的媒体攻势可能在发展中国家更有影响力。举例来说,新华社有价格优势。在提供新闻方面,订阅新华社的新闻要比订阅美联社、路透社或法新社的新闻便宜得多。为了吸引发展中国家,新华社甚至免费为客户提供内容、设备和技术支持。这种交易主要针对中东和非洲,这些地区的人们也迫切需要了解西方之外的观点,而且也不太在乎新华社会进行新闻审查,尤其当报道与中国无关时更不用担心。
尽管迈克尔·巴尔对中国的态度是友好的,对“中国威胁论”也持否定态度,但他对中国的认识仍存在一些误解和局限性。
1.对中国传媒在提升软实力方面的作用认识不足,显得有些以偏概全。比如,他认同以下观点:“过于心急地推广劣质的传媒产品可能会适得其反,不仅不会提升中国软实力,反而还会招人‘鄙视和嘲笑’”,“这就严重地遮蔽了中国文化软实力非常贫瘠的一面”。
2.误以为孙中山、康有为、梁启超等关于民族的观点仍然是今日中国人的民族观。诸如“最大的力是血统”。
3.对当代中国学界了解不够,容易把个别学者并不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当成大多数人的共识。“天下”理论就是一例。中国人心中、嘴上、笔下的“天下”,深奥、复杂、多样,绝非一个“等级体系”所能概括。
总体而言,本书既有大量颇有价值的思考和见解,也有一些需要商榷的观点。而给人最大的启迪是:由于中西方历史文化传统不同、价值观不同、社会制度不同、利益本位也不同,加之错综复杂的国际关系博弈和各国内部相互交织的矛盾,所以各国政府和人民对许多问题的认识和处理难免存在分歧。这些分歧的出现,除少数别有用心的政客和专为自己谋取私利的决策者外,绝大多数人都是基于认识的差异,迈克尔·巴尔也不例外。因此,建立良好的国际关系,最重要的就是要研究如何减少误解,求同存异,力戒冲突,争取和谐共赢。只有加强交流、深化交流、增进相互了解、做到真正理解,才能达到这个目标。《中国软实力:谁在害怕中国》所揭示的绝大多数问题的症结都在于中国与西方彼此了解不深、理解不够。所以,本序言就以“了解胜金,理解万岁”为题。但愿迈克尔·巴尔和其他所有中外读者朋友们也能以此序为线索,进一步了解、理解中国和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