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清侠客陈独秀
陈独秀,谱名庆同,官名乾生,字仲甫,号实庵。生于1879年10月8日(清光绪五年己卯八月廿四日)辰时,出生地在安徽省怀宁县城。因家乡有独秀山故其曾以“独秀山民”为笔名,后竟以独秀名行世。
陈独秀自远祖以降,即代代习儒,但功名却都未显,陈家是个有读书传统的耕读世家,至陈祖父章旭、父亲衍中时,家道并不富裕,只是一个小户人家。
不到两岁,陈独秀遭遇人生第一次大挫折,父丧,独秀即随祖父习四书五经;5岁时,过继给叔父衍庶。至1904年前后,时为辽宁省新民道员的继父乘日俄开战之机搜敛钱财而暴富,陈家即一跃成为安徽省府安庆的名门望族。这也是后来有很多回忆录、著作说陈出身于“大世家”的一个重要原因。
陈在祖父的严厉督导下,习读四书五经、《春秋》《左传》,因天资聪颖、智识超群,为祖父寄予厚望。但陈独秀却自小厌恶这些老掉牙的陈腐“儒书”,因而屡遭祖父的重责和打骂。
陈独秀在1937年脱离中共、被捕入狱,在南京江苏第一监狱中所著回忆一生的《实庵自传》中这样回忆他幼年的读书生活:
我从六岁到八九岁,都是这位祖父教我读书。我从小有点小聪明,可是这点小聪明却害苦了我。我大哥的读书,他从来不大注意,独独看中了我,恨不得我一年之中把四书五经都读完,他才称意。四书五经还罢了,我最怕的是《左传》,幸亏这位祖父或者还不知道三礼的重要,否则会送掉我的小性命。我背书背不出,使他生气动手打,还是小事;使他最生气,气得怒目切齿几乎发狂,令人可怕的是我无论挨了如何毒打,总一声不哭。他不只一次愤怒而伤感地骂道:“这个小东西,将来长大成人,必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恶强盗,真是家门不幸!”我的母亲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可是母亲对我并不像祖父那样悲观,总是用好言劝我,说道:“小儿,你务必好好用心读书,将来书读好了,中个举人替父亲争气。你的父亲读书一生,未曾考中举人,是他生前一桩恨事!”我见了母亲流泪倒哭出来了。母亲一面替我揩眼泪,一面责备我道:“你这个孩子真淘气,爹爹那样打你,你不哭,现在倒无端的哭了!”母亲的眼泪,比祖父的板子着实有权威,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怕打、不怕杀,只怕人对我哭,尤其妇人哭。母亲的眼泪,是叫我用功读书之强有力的命令。(陈独秀:《实庵自传》,收入《陈独秀文章选编》(下册),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559页。)《实庵自传》1938年版。
1896年,17岁的陈独秀在母亲的督促下,参加县试、府试和院试。见考题是一句文理不通的截答题《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便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把《康熙字典》上鸟兽草木的难字和《昭明文选》上荒谬的古文,不管三七二十一,牛头不对马嘴,上文不接下文地填满了一篇皇皇大文。不料,主考的宗师竟录取陈为院试第一名,陈意外的院试夺魁中了秀才。
陈独秀高中秀才后,引得怀宁城满城轰动,都说他是奇才,引起说媒者不断前来提亲。次年冬,18岁的陈便与同城富家之女高晓岚结婚。高家武将出身,有田4000余亩,陈独秀文科高中,洞房花烛,文武联姻,自是十分得意。但在江南乡试中却未中,由此,陈对科举完全没了兴致,“由选学妖孽转变到康梁派”,成为皖省维新派的领袖之一。
是时,中国社会呈现“世纪末效应”,本已激荡的社会变得更加如沸如羹:康有为、梁启超企图依托光绪皇帝的变法维新,在西太后等保守势力的残酷打击下,不及半年全都夭折,革新派呈鸟兽散,中国社会一片肃杀;义和团农民运动不及一年,竟遍及北中国,在清王朝的默许与支持下,进入清朝统治核心区域北京、天津;英、法、德、意、日、俄、美、奥8个帝国主义国家组成联军,攻陷北京,刚刚宣战的清政府仓皇外逃,腐朽、没落的外壳与内核一览无余;维新派残余骨干唐才常在上海发动的拥立光绪重新归政的自主军“勤王起义”失败,惨淡经营多年的维新人士再次几乎都陷囹圄。所有这些,都给陈独秀以强烈的刺激与反省,本已非常敏感的思维神经在东渡日本后得到了空前的激发,陈独秀迅速由改良转向革命,由“康党”而成为“乱党”。
1901年,23岁的陈独秀在孜孜以求个人功名与自我奋斗后,面对国难当头的现实,有如大梦方觉,开始思考起个人、小家与大家、国家的关系,便赴日留学,入东京专门学校(早稻田大学前身)。1904年陈独秀在回顾这段思想巨变时曾有下面的文字:
我十年以前,在家里读书的时候,天天只知道吃饭睡觉。就是发奋有为,也不过是念念文章,想骗几层功名,光耀门楣罢了。哪知道国家是什么东西,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到了甲午年,才听见人说有个什么日本国,把我们中国打败了。到了庚子年……八国的联合军,把中国打败了。此时我才晓得,世界上的人,原来是分做一国一国的。此疆彼界,各不相下。我们中国,也是世界万国中之一国,我也是中国之一人。一国的盛衰荣辱,全国的人都是一样消受,我一个人如何能逃脱得出呢。我想到这里,不觉一身冷汗,十分惭愧。我生长二十多岁,才知道有个国家,才知道国家乃是全国人的大家,才知道人人有应当尽力于这大家的大义。我从前只知道,一身快乐,一家荣耀,国家大事,与我无干。哪晓得全树将枯,岂可一枝独活,全巢将覆,焉能一卵独完。自古道:国亡家破,四字相连。若是大家坏了,我一身也就不能快乐了,一家也就不能荣耀了,我越思越想,悲从中来。我们中国何以不如外国,要被外国欺负,此中必有缘故。我便去到各国,查看一番。陈独秀:《实庵自传》,收入《陈独秀文章选编》(下册),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565页。)
留学期间,陈独秀参加了留日学生团体励志社。该会初以“联络感情策励志节为宗旨,对于国家别无政见”,但此时已发生分裂,一派主和平,以要求清政府立宪为目的,后遂演变为立宪党,以曹汝霖、章宗祥等为代表,被激进派视为“官场走狗”;一派主激烈,以推倒清政府,建立共和民国为目的,后遂演变为革命党。
1902年3月,陈独秀回国,与安庆反清青年何春台、潘赞化、柏文蔚等创设藏书楼,组织励志学社,传播新知,牖启民智,宣传爱国,鼓吹革命。9月,为清政府侦知通缉,再度赴日,进成城学校陆军科学习。随即与张继(河北沧州巨商之子,陈独秀的同学)、蒋百里(士官学校生)、潘赞化、苏曼殊(陈独秀同学)等仿效意大利马志尼革命团体“少年意大利”发起另一个革命组织,取名“青年会”,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成为留日学生界中最早的一个革命团体。
此时,清政府委派的管理中国湖北留日学生的学监姚煜常钳制学生,阻挠学生学习军事,且生活腐化,引起众多学生的公愤,1903年3月31日晚,陈独秀与同志邹容、张继、翁浩、王孝缜5人闯入姚室,由张继抱腰,邹容捧头,陈独秀挥剪,将姚长辫齐根剪断,稍稍抒发割发代首之恨,并把姚的发辫悬挂在留学生的一个会馆旁,于旁书写“南洋学监、留学生公敌姚某某辫”。使姚威信扫地。事后,陈独秀、张继、邹容3个被强行遣送回国。
刚刚踏上故土的陈独秀,即联络同志筹组安徽爱国会,欲结交东南各省志士,创一国民同盟会,促成南方诸省的独立,推翻清朝统治,遭通缉,被迫逃往上海。即在沪上与好友章士钊、张继等主办《国民日日报》,倡导革命排满,风行一时,被时人称为“《苏报》第二”。
是年,大同乡、安徽桐城人吴樾自保定高等师范学校回乡,与陈独秀结交,吴一见如故,深受陈的影响。1905年7月,吴舍生取义,毅然赴京行刺载泽、戴鸿慈、徐世昌、端方、绍英等出洋五大臣,行前即与陈独秀密谋策划,并交遗言托交陈。可以说,这一清末震撼朝野的大暗杀事件,陈独秀是重要的、自始至终的参与者之一。
1904年初,因《国民日日报》外绝销路,内生诉讼,经费短缺停刊,陈回省创办《安徽俗话报》,启发民智,畅言革命报国,在江南大受欢迎,“一时几与当时驰名全国之杭州的白话报相埒。”
正在此时,一直旅居日本的“拒俄义勇队”发生分化,转化为“军国民教育会”,提出反清排满革命的三步计划:“鼓吹、暗杀、起义”,由杨笃生、何海樵主其事,华兴会、兴中会等骨干成员如黄兴、陈天华、张继等均参加,其目标即是“欲先狙击二、三重要满大臣,以为军事进行之声援”。杨笃生、何海樵即潜入北京,伺机行刺慈禧太后,一直未得机会,因经费用完,不得已南下上海,介绍晚清举人蔡元培加入,不久,章士钊、刘申叔(名师培,又名光汉)等陈独秀的密交亦加入,成立暗杀团上海分会。
为了响应华兴会在长沙发动的慈禧万寿节之日(1904年11月16日,光绪三十年十月十日)起义,杨笃生、章士钊在沪集合同志,组织爱国协会,以为华兴会的外围组织,由杨、章分任正、副会长,重要骨干有蔡元培、蔡锷等人。章士钊即函请陈独秀到沪,由杨笃生监誓,加入暗杀团,天天从杨等试验炸药,遂与蔡元培结为至交。但不及两月,因长沙起义走漏风声,上海暗杀机关被侦破,陈等被迫四散逃离躲避。是年冬,又策动皖中名士李光炯、卢仲农将安徽公学由长沙迁至芜湖加以改造,以培养革命干部、散布革命种子为唯一办学宗旨,使其成为安徽革命运动的大本营。在该校任教的便有陈独秀、刘师培、陶成章(光复会领袖)、周震鳞(华兴会骨干)、柏文蔚、张伯纯、苏曼殊、谢无量、冷遹等革命派领袖人物。其中柏文蔚、张伯纯、苏曼殊、谢无量、冷遹、刘师培均是陈的至交密友。一时各地方的革命领袖人物荟萃于芜湖,吸引着不少青年,轰动了芜湖社会。安徽公学成了当时中江流域革命运动的中心,也成了中江流域文化运动的总汇。
1905年初,在安徽公学任教职的陈独秀与柏文蔚(该校体操教员)、常恒芳(该校学生)共同发起成立“岳王会”,以岳飞精忠报国精神为理想,革命反清。参加者部分为公学学生,另一部分则是武备学堂的军人。后常恒芳到安庆任教职,成立安庆分会;柏文蔚到南京任南洋第9旗32标第2营前队队官,并成立南京分会,陈独秀则在芜湖为总会会长。
该会着重在中下级军官、士兵中发展力量,至暑期,陈独秀更和柏文蔚等一肩行李,一把雨伞,足迹遍大江南北,到处物色、联络革命志士,先后结识孙毓筠、张之屏、郑赞臣等人,他们都成为安徽革命的重要骨干。岳王会是安徽军界革命的先锋,也是同盟会在中江流域的主要参与群体,其骨干熊成基发动的戊申(1908年)暴动,是反清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为发起人和主要领导者,陈独秀对武装暴动反清功不可没。1911年,武昌起义成功消息传至安徽,陈与部分志士督劝皖省朱家宝“独立”。12月,陈即被旧识孙毓筠召为省都督府秘书长,进行大刀阔斧的变革,虽因内部倾轧,不及半年辞职,但陈的革命活动终究给安徽革命带来了初步的成功。
从以上所列陈独秀的反清活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陈独秀是安徽革命的最主要领导者,而安徽在当时则是与广东、湖南、湖北、江苏并称的革命重心地区,因此,也可以认为,陈独秀是辛亥革命的重要领导人,这一点陈应属当之无愧。
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奠基人
陈独秀才思敏捷,学识渊博,懂日、英、法三国文字,旧学功底甚深,使得他在中国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急剧变革时期,不会成为落伍者,而成为大风潮、大波浪中的弄潮儿。陈独秀文笔犀利,擅长于政论文的写作,笔底理论功夫精湛,颇有煽动力,因而作为思想、言论的鼓动者,应是十分适当的。在这方面,陈独秀也一直奔跃在时代发展的前列,成为中国现代史上最活跃的思想界的言论巨子。
辛亥革命只如一阵风,吹落了腐败透顶清政府的一些残枝败叶,但大的社会结构、经济基础、文化传统乃至主要人物均是“新瓶陈酒”地摆设着。
民国政府刚成立,便在袁世凯帝制氛围的笼罩下。陈独秀也风云际会地投奔到柏文蔚的反袁“二次革命”中,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但不及1月再度遭通缉,亡命上海、日本。在1912-1914年这3年主要是上台、下台、逃亡的极富反差的生活中,陈独秀经历了种种的官场风云、生活跌宕、朋友变故和社会反复,开始思考为什么帝制亡后,又重新出现另一皇帝(袁世凯此时复辟帝制的呼噪甚嚣尘上);中国封建基础的动摇、覆灭是不是一次革命就能完成;在变革(康梁变法)、革命(辛亥革命)之外是不是有更深层的东西没有发现……在痛定思痛之余,陈以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深厚的思想功底及犀利的文笔,开始横扫中国传统社会得以长期延续并继续苟存的儒家文化,这就是新文化运动的发端——《青年杂志》的创办。
1915年9月15日,陈独秀在友人的帮助下自行创办的《青年杂志》创刊。陈在创刊号中,首篇即开宗明义倡导“法兰西文明”,向国人大声疾呼科学与民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