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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早醒的知识分子 (1)


  袁氏死后,张东荪曾试图撮合梁启超与孙文两大党派。如果这两个广东人具有足够的胸襟与器识,抛弃狭隘的党见,令进步党与国民党携手合作,发挥两党互相监督、制衡、竞争的良性作用,把真正的民主选举制建立起来,确立坚实的民治基础,此为千载一时之机会。这是中国知识分子再一次企图推行两党制,可惜,政客们各有各的算盘,一段大好姻缘,失之交臂。

  梁启超一直谋求在体制内进行政治改革,如果可能的话,这是最直截了当、事半功倍的方法,他试过袁世凯、试过黎元洪、试过段祺瑞,甚至试过张勋,但都一一失败。他的“政党政治”,框架虽然搭起来了,但胚胎早已受到污染,不可能产生他所期待的“健全之大党”。事实证明,康有为说得倒也没有大错,中国的政党确实是朋党,一旦结党,必然营私。梁启超悲哀地说:

  政治运动,在今日之中国,确为一极可厌恶之一名词。其故盖由前此吾国人以政治运动自命者,全不解政治运动为何物,辄假此名以营其私。一般之人,亦误认所谓政治运动者果如是如是,则群视为社会之蟊贼。而稍自爱者皆避之若浼,亦何足怪?梁启超《政治运动之意义及价值》。《梁任公近著》(下),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23年版。

  后来新青年同人也以“二十年内不谈政治”为戒约,反映了知识界对“政治”的厌恶心理。人才内阁倒台后,梁启超一度想脱离政治。但他的脱离,并非不谈政治,而是脱离体制,在体制之外,推动国家的政治建设。他觉得在体制内已找不到建立宪法基础的力量了,只能转向社会,从国民中去寻找。他从一个政党政治的倡导者,开始转向不党主义;从寄望于引导当权者向善,转向寄望于促进国民觉悟,推动国民参政,扩大民治,监督官僚,以市民社会的自治力,制衡国家权力。

  梁启超说:“无论何种政治,总要有多数人的积极拥护——至少亦要有多数人消极的默认,才能存在。所以国民对于政治上的自觉,实为政治进化的总根源。”他认为,民国以来,国民的政治自觉,已一日比一日鲜明,一日比一日扩大了。这种自觉表现在:

  第一、觉得凡不是中国人都没有权来管中国的事。

  第二、觉得凡是中国人都有权来管中国的事。梁启超《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梁任公近著》(下),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23年版。

  第一种是民族建国的精神,第二种是民主的精神。这固然是不错的,但什么叫“管”?怎么“管”?却是一件极复杂的事情,能够很好地解决这两个问题,中国的现代化转型也就基本完成了。

  实际上,早在袁世凯称帝前夜,已有一批早醒的知识分子,开始意识到,国家强于社会,是共和失败的原因。独裁专制是革命之母。只有建立成熟的市民社会,才能一方面防止专制独裁,另一方面也防止革命的发生,为共和宪政创造稳定的基础。

  张东荪就是这批知识分子中的一人。他认为,“必政治与社会分厘,使政治之干涉范围愈小,则社会之活动范围愈大。于是社会以自由竞争而得自然发展也。”张东荪《中国之将来与文明国立国之原则》。《正谊》第1卷第7号,1915年2月15日。国家不能侵犯私的领域,无论经济、教会、地方事务,抑或道德、学术、技艺、信仰等等。社会有社会的自律性,维持公善,创立社会势力之间的竞争与监督制度,缩小官治,扩大民治,防止一种势力独占国家权力。在市民自治的前提下,实行代议制和联邦制。

  在1915年,张东荪就鲜明地提出了“扑灭官僚政治”的主张。实现人民自治,以议代政;以立法、司法来拘束行政而驱入正轨。“一方以人民自亲政事,是为自治;一方复取代表主义之精神,为之监督。有健全之舆论,以导于前;有充实之司法以救于后。民志既宣,民权亦固;有竞争而不相残,有调剂而无虞诈;凡为一事,必能充情尽量,使社会得其福,国家蒙其利。”张东荪《行政与政治》。《甲寅》第1卷第6号,1915年6月10日。统治者往往只看到市民社会限制了国家权力的一面,却看不到市民社会有防止革命发生的另一面。或者说,他们宁愿革命明天发生,也不愿意他们的权力在今天受到丝毫限制。

  研究系虽然喊破喉咙,把“惟民主义”、“小群主义”、“贤人政治”、“市民自治”、“联邦制”说得天花乱坠,终究是“以其昭昭,使其昏昏”。护国战争鸣金收兵后,旧国会恢复。梁启超为了实践不党主义,宣布取消进步党名称,化党为派。以梁启超、林长民为首,成立“宪法研究同志会”,后来与汤化龙、刘崇佑的“宪法案研究会”合并,形成了民初政坛上有名的“无形之党”——研究系。

  “泥菩萨”黎元洪继任总统,新一任内阁成立,由军人段祺瑞首揆。这时第一次世界大战正打得如火如荼,段祺瑞力主中国参战,黎元洪则反对之。府院矛盾,演化为激烈的冲突。1917年5月,北京发生督军团大闹国会事件,黎元洪被迫退位,国会解散。7月再发生张勋复辟帝制事件。

  梁启超再次旗帜鲜明地反对复辟。就在张勋复辟的第二天,梁启超就率研究系同人,赶到段祺瑞在天津马厂的大营中,参加反复辟之役。与他的老师康有为,在战场上见了。袁世凯复辟时,梁启超站在共和立场反袁,康有为站在大清立场反袁。出发点虽不一致,但总算有共同的目标。而张勋复辟时,好为帝王师的康有为积极下海,被“皇上”封为弼德院副院长,师徒俩便汉贼不两立了。

  梁启超发表通电指:“此次首造逆谋之人,非贪黩无厌之武夫,即大言不惭之书生,于政局甘苦毫无所知。”《大公报》1917年7月3日。直斥乃师为“大言不惭之书生”。有人问他:“今令师南海先生从龙新朝,而足下露布讨贼,不为令师留丝毫地步,其于师弟之谊何?”梁启超正色作答:“师弟自师弟,政治主张则不妨各异。吾不能与吾师共为国家罪人也!”经堂《康有为与梁启超》。《古今月刊》创刊号,1942年3月。康有为听了,悲愤夹着无奈,只好作圣人之叹:“‘回也非助我者也。’这句书,我今日才到底明白了。”

  北京政局一团混乱。孙文乘机号召西南各省,起兵捍卫民初约法,讨伐民国叛徒。7月8日,孙文乘坐兵舰,由上海赴粤。7月22日,海军总长程璧光宣布海军自主,率领舰队南下广东。8月25日,民元国会部分议员在广州召开“国会非常会议”,选举孙文为护法军政府大元帅。9月,军政府在广州开张大吉,宣告护法。从此,中国出现南北两个政府。南北战争于焉打响。

  12月2日,孙文以大元帅名义,任命陈炯明为援闽粤军总司令,率二十营粤军攻打皖系军阀的地盘福建。1918年1月26日,粤军开赴潮汕地区。2月,陈炯明就任惠潮梅军务督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