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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一百零一章 杀神


  一见玉爷这表情,陈德元意识到自己有些孟浪了。京城人可不好打听别人的隐私,于是他赶紧道歉。

  不过玉爷却了解陈德元的性情,知道他纯属是对自己关心。所以非但没计较,反而还把在心底埋藏了多年的往事说了出来。而这一说就不可收拾,他们从前清一直聊到了共和国的成立,越聊越引发了无限的感慨。

  据玉爷自己总结,他的家族兴于跤也败于跤,而他们家的每一个男丁,也注定是为了跤而活的。

  不知是不是因其家族隶属八旗蒙古,反正玉爷的祖祖辈辈,最典型特征就是性子耿直,外加嗜跤如命。所以,虽然他家世代子孙大多能凭着出色的跤技,靠试艺挑选扑缺选入善扑营中。但由于只会摔跤,不懂人情世故,不得上峰的欢心,却很少能有露脸升官的机会。

  要知道,善扑营隶属内务府、侍卫处管辖,在编的三百余人大多都是从上三旗的亲贵子弟中选拔,三年四年就要竞选一次侍卫,属于晋级仕途的捷梯。可在玉爷的家族中,历任善扑营扑户的十三代人里,却只有他的祖父因战死在“八里桥”才获追封了一个二等侍卫(正四品),连一个头等侍卫也没有过,就更别说什么外放做官或是包揽肥差的机会了。白白糟蹋了这种深为他人所艳羡的“大员培训班”的条件。

  由此可见,这种不懂钻营的死心眼应该是已经植入进玉爷家族血脉中的。因此,到了清室倒台的那天。玉爷和他的兄长玉惟,就因为没了“铁杆庄稼”来维持生计,竟沦为了内务府旗人中的破落户,不得不靠自己的双手来挣饭吃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因为玉爷家族一直心无旁骛地放在跤技上,在八旗军中结识了许多有真本事的人物,得到过不少高手的指点。再加上经过数代人在善扑营与各族高手的切磋与学习,(善扑营扑户除来源于八旗外,还精选外番、回回和汉跤高手作为对手陪练,来提高技艺。)所以到了玉爷这一代,竟完成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功业。那就是他和兄长把满蒙藏回汉五族的跤术取长补短,拾遗补缺,形成了一种自家独有的特殊跤术。而这也恰恰成为了他们哥儿俩今后能立足于世的根本。

  于是,就在禄米仓给京城的旗人“关”完最后一次清廷的钱粮之后。玉家哥儿俩却无须像大多数底层旗人那样陷入生活无着的境地,而是经人引荐,加入了位于前门粮食店街南头路西的“会友镖局”。

  当时的“会友镖局”正如日中天,全局内外一千多人,镖路遍布东三省、口外、直、鲁、晋、陕以及江浙地区,在津门、南京、沪上、西安都有分号,隐隐做了京城八大镖局之首的位子。

  而镖局的掌柜孙一廷孙四爷,早就听闻玉家哥儿俩跤术高绝,是善扑营数一数二的高手,因此也对他们也十分礼敬,不仅给每人开出了二十元的高月俸,还答应让俩人吃一股“人力股”(到了年底可参与分红)。再加上镖局还管镖服、管饭,所以玉家哥儿俩的日子,实际比起当初在庙堂之上,抽不冷子才“关”一回钱粮的生活,还要宽绰不少。

  玉家哥儿俩一开始都挺高兴,按他们自己的想法,凭他们这一身真本事,干上走镖的这一行那还不是是老太太吃豆腐——正对口嘛。可偏偏他们却把事想得有些简单了,因为江湖其实和朝堂一样,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镖师”,光有一身好功夫那也是远远不够的。

  镖行中有句口头禅,叫“三分保平安”。其中的意思就是“带三分笑,让三分理,饮三分酒”。由此可见这个行业中,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所以在真实的生活里,镖师的做派远不是人们想象中横眉立目的角色,而是一种十分谦和,善于言谈的形象。

  这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镖师在押车走镖的一路上,不仅对于缴纳税金、厘金等官方手续都要协助雇主办理,往往遇到官方刁难和勒索还要出面打通关节。特别是对某些地方势力的头面人物更是要小心应对,谨防失了礼数为对方所刁难。因为地头蛇地熟人灵,一旦结仇为害,程度实胜于贼匪,一旦结友,却等于给镖路上添了个兵站。

  另外,哪怕是对待沿途劫镖的贼人,镖师也是能不动手便不动手,不战而屈人之兵才为上策。因为镖行的目的只是保护雇主生命财产的安全以收取酬金,并无剿灭地方匪患的职责,只要不丢镖变算完成了任务。并且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要是纯靠耍胳膊根儿,即便能获胜一次又能怎样?别忘了,镖路可是常走的,一旦结下死仇,下一次再经过匪首的地面,谁也没把握还能全身而退。

  况且贼与镖师,本身还有一层共生共存的关系。要没了沿途的贼匪,镖师们也就没了饭吃,因此经镖师“点过春”(路上靠嘴头说合过,谈判后攀上交情)的贼头匪首都被镖师称为“朋友”,他们一旦进城,往往还会把镖局当初落脚之地。而相熟的镖师也有义务热情招待,还要保证其人在城里的安全才行。

  不用说,对于这些行里的门道,玉家哥儿俩都是彻头彻尾大外行,必须要跟着老手学习才行。可是,孙四爷虽然安排熟手来带他们,但偏偏玉家哥儿俩善扑营的出身和他们秉直的性情,却又让他们在新事业上继续遭受着反作用力。。

  其中的理由也不难理解。因为第一,当时社会上正到处充斥着“排满思潮”,(当时所谓的“排满”其实本质上是“排旗”,只要曾是旗人,哪怕是蒙、藏、苗、汉,乃至入旗的俄罗斯后裔,也统统被囊括其中),而镖局却是一个以民间武人为主要成员的圈子。那么自然,以玉家哥儿俩曾经的官方特权身份,再加上善扑营跤术这种技艺的另类,先天就使得他们难以融入周围的环境,受到很大的排斥。

  另外第二,玉家哥俩一入镖局就拿到了比较优厚的待遇,这自然也让许多苦干了许多年的底层镖师大为嫉妒不满。况且玉家哥儿俩又不懂得圆滑委婉,说话做事都非常刚直,更是在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

  打个比方,在练功放对时,玉家哥俩仍旧保持着善扑营里的习惯,他们不仅会直接把对方摔倒,往往还会坦言对方的缺陷,丝毫不懂得给人留面子。因此,这也就使许多镖师心中更加嫉恨。那么反过来,这些人在为他们指点行业要诀时,不仅不尽心,甚至还故意隐瞒曲解,以期待哥儿俩犯错,尽早被请出镖局。

  于是,就在这种情形下,玉家哥儿俩第一趟走镖便不可避免地出了事儿。

  当时,他们是押运一批货物去张家口,而在途径八达岭时却遭遇到了一批来劫道的专业山匪。

  其实从匪首的角度来说,倒未必是真心行抢,因为这条路是通往口外的唯一途径,抢那些豪无抵抗能力的商旅才更为划算。而他之所以会选择横刀拦住镖车的去路,其实往往是正等着镖师来“点春”。

  可匪首又为什么要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这确实得说匪首有自己的考虑。因为只敢“捞顺的”,不敢碰“扎手的”,时间一久,便会在小的们面前显得跌份,也难以服众。但如果有这样一劫,那便可以解决许多问题了。匪首不仅可以借此对内树威,有时还能在外多找个“朋友”,没事时候进城逛逛也就方便了很多。

  按说匪首的打算确实是完全按照江湖规矩来的,可偏偏这次赶上他倒霉。当时的玉家哥儿俩哪知道这个呀?再加上同去的镖师有心冒坏,蹿腾他俩独自前去抵抗。结果这下,专业劫匪碰上了业余镖师,一下漏子就大了。

  玉家哥俩是艺高人胆大,一听带他们的镖师说可以上去打了。俩人一人一口刀就扑上去了,连姓名也没报,直接就动上手了。

  匪首大惊失色之下,赶紧掏出家伙带人死命相抗。可架不住玉爷是高手中的高手,一个抱摔跟着补上一刀,为首的贼人脑袋就飞了。而接着哥儿俩压根没停手,嘁里喀嚓,连摔带砍,就跟宰西瓜似的连着宰了十几口子,不光把其余贼人吓得哭爹喊妈一哄而散,就连蛊惑他们的镖师和同来的趟子手、车把式、压车的全都吓瘫了。

  那可真是一对杀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