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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夫妻管家


“银奔”沿着道路行驶。

挂着白霜的树木枝桠,影影绰绰从车窗外掠过。

路边覆盖着积雪的葱翠中,掩映着一幢幢深棕色的豪宅。这些建筑比邻,风格统一,格局却又不尽相同。每栋房子的庭院,植物色泽配合得都非常协调。轿车经过这些楼宇的花园,引起几声狗吠。

这里就是红郡,全是英伦风格的独栋别墅。业主个顶个都是有钱人。

这里才是大人物应该居住的地方。住在这里就象征着具有京城最富有阶层的身份。

“银奔”一直开到别墅区的中心区域,最终停在了一栋三层别墅的庭院外。这栋房子和旁边相邻的别墅相比,规模要更大一些,而且外观采用了对称设计,看着更庄重,更霸气。

花园的院墙全部是铁艺栅栏,长矛样的尖头,花蔓样的花纹。同样工艺的一对大门上,两个圆环门把手叼在铜雕狮子的嘴里。栅栏后面栽种的是四季常绿的灌木,透过去能看到,宽敞的庭园中还有一个喷水池。跃出水池的鲤鱼雕像口中,本应喷出四散的水帘,如今却已经半结成冰,只有零星的水流从冰花上滴淌下来。

吴律师不仅喜欢这所房子的外观,对里面那些华丽精致的摆设和装饰,同样有着极深的印象。这所大宅子,几乎可以成为他对未来生活奢望的样本。可要享受这种生活,凭他目前的能力还不够。住在这儿,每月光物业费就要两万。

吴律师没下车,按响了喇叭。

不一会儿,金色雕花的别墅大门打开了半扇,从门后探出一个男人的脑袋。他看着三十多岁上下,个头不高,带着与生俱来的猥琐往外窥探。

男人一看见他停在花园外的车,赶紧跑了出来,然后缓慢地推开了花园的铁门。吴律师把车驶进院子,直接开进了车库。等男人关好花园铁门走进车库,他已经拿着公文包走下了轿车。

“吴律师,你好。”男人说话带着南方腔,显得很殷勤。

吴律师只朝他略微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在这个开门男人的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

“这边请。”

男人轻车熟路,带他从车库的侧门走入通道,经过两扇门,拐进一间巨大的客厅。

一个打扮带着乡土气的女人早等在客厅,一见他就迎上来。女人满脸堆积着讨好的笑容,可她那张市侩的胖脸只让人感到俗气和厌烦。

“吴律师,下雪路上不好走吧。”女人也是满口的南方腔儿。

这还用说吗?全是废话。

女人谄媚的问候并没起到期盼的作用,反而又让吴律师想起了路上遭遇的不顺。

那头狼……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律师眉头出现个“J”,摇摇头,转身扫视客厅。

带着雕花栏杆的楼梯正对别墅大门,六个高达五米的垂直拉窗分设大门两旁。每扇窗口都由十二个正方格子组成,仿佛十八世纪的样式。外面的雪光透过拉窗玻璃充分映照进来,让室内的一切亮了不少,而且显得很柔和,只可惜宫廷蓝的天鹅绒窗帘上布满了尘土。

这还是粗粗几眼,要细看,屋里简直没有干净地方了。

客厅里齐人高的大壁炉,又大又方的炉口几乎占去了半面墙,里面堆满了灰烬,一看就知道许久未有人清理过。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上,又新添了几个烧灼的破洞,好在地上的拼花地板花色繁杂,烟头和瓜子皮虽然不少却不太显眼。那个紫檀木的罗汉床上,倒是仍铺着龙凤图案的纯黄座垫,但座垫上到处都是大大的油黑。

真是越看越堵心。什么样的人,才能把这么好的房子糟践成这样?

哼,当然是这对夫妻,真是乡下人。

按说他们被安排到这里,算是进了天堂,至少从此不用土里刨吃了,可他们怎么就这么懒呢?自打他们来管这所房子,就一天比一天肮脏,这眼看就快下不去脚了!要按他的意思,打死也不能用这俩口子。可问题是这一男一女,是高总的老家远亲。

环顾了一周,吴律师目光最终盯住了客厅当间的太师椅,那儿本应铺着一张虎皮不翼而飞,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

这夫妻俩简直是贼托生的。别看活没干多少,屋里的东西倒被他们卖了不少。开始还只拿点小件,如今连虎皮也敢私卖,房子里恐怕没什么是他们不敢拿的了。

吴律师开口询问虎皮的去向,这让夫妻俩有些尴尬。女人的借口很幼稚,居然说虎皮被烟头烫坏了,让男人拿去“处理”了。听闻虎皮只被卖了十万,吴律师明知他们说的价格有水分,还是忍不住想骂一声,傻逼。

你说这俩土鳖贪财吧,却是个穷命,他们就是到死也猜不出那虎皮的真正价钱。

那是真正的华南虎皮。是真正成年公虎的皮毛。无瑕疵,脚爪头尾俱全。

十万块?国际黑市上交易,你没五十万美金别动想买的心思。也忒不识货了。

这夫妻俩干过的傻事可不止这一件。他们只知道屋子里的东西值钱,却不知道具体价值。当初摆在条案上的一个明代的古董座钟,他们五万出的手。餐厅柜子里有一套梵蒂冈的银器,也只卖了两万。潘家园的二道贩子们都乐疯了,这俩口子倍受欢迎,早成了那里有名的“大漏勺”。干的全是傻买卖。

吴律师的脸色阴晴不定,女人赶紧拿来盒中华香烟,殷勤着要他点上。

吴律师翻着眼睛看她一眼,才拿出烟放在嘴里。

女人讪笑着为他点烟,嘴里却在唠叨,“老家孩子多,靠一点工钱可怎么够。高总那里你可别多说呀。”

“吴律师,一点小意思,多关照啦。”男人掏出一个大信封,凭厚度大概是万把块钱,一看就是早准备好的。

吴律师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了堵他的嘴,男人已经不止一次想收买他了,可这点小利他还看不上眼,要弄还不如他自己单干呢。

要说对屋子里的好东西,他还真动过心思。可他担心要是伸了手,万一叫高总知道,肯定觉得他贪图小利、不堪大用。他算得过这笔帐,太得不偿失。况且,高总安排老家的穷亲戚来这儿,除了放心,谁知道是不是有意让夫妻俩发点小财?这点屁事,告诉高总那纯属找呲。

“没这个必要,我不会说。”吴律师早看见女人在一旁撇嘴,知道她舍不得。

女人一听果然乐了,直给丈夫打眼色。

男人却不理会,攥着信封硬往吴律师手里塞,“还是收下啦,不好意思的。”

吴律师没半点犹豫,伸手挡住男人递钱的手,男人的微笑僵住了。

吴律师摆了摆手,“放心吧。其实高总知道也不会计较,你们是亲戚嘛。”

“是呀是呀。”女人神色很是自得,“一笔写不出两个‘高’,村里人都知道,高总可是我男人的四叔。”

男人挠挠头,像是还没拿定主意。

女人索性挡在丈夫面前,瞪着丈夫的脸,咬牙似往外吐字,“人家吴律师是挣大钱的,哪里像我们苦哈哈的,靠这点小钱养家,快收起来!”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

男人自然明白妻子的意思,又见吴律师点点头,才犹疑着缩回手。女人眉开眼笑了。

吴律师轻轻掐了烟,咳嗽了一下,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你们弄俩钱儿没什么。可我得提醒你们,不能耽误高总的正事啊。”

夫妻俩似乎不明白,楞了一下,面面相觑。

“高总信任你们才安排你们在这做管家。可你们呢?”吴律师的语气带上了埋怨,可看夫妻俩还是懵懂的表情,只好继续耐着性子解释,“这里最重要就是不引起别人注意!可你们看,屋里这么乱,外面你们也没照管,园丁保安要起了疑可怎么好?”

“这倒不是啦。”女的听明白了,赶紧诉苦,“吴律师,我们可是高总的亲戚,请我们来是做管家的啦。管家管什么?难道只管清洁、扫院子和看大门?那不是保姆做的事情吗?这所房子这么大,一天都清理不完,很累人的啦。”

“你,你们的意思是,再,再找俩人儿让你们管?”吴律师不能置信,说话打磕巴儿了。

“是呀,吴律师。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女人很高兴。

男的眼睛也冒了光,“给我们找三个人好不好?一个做饭,一个打扫,一个看门。”

吴律师像搂头挨了一棍子,看他们一脸天真,他真的很伤感。他忽然想起一个小品,里面说似乎有句话调侃蠢人,说驴就是这么想的,猪也是这么想的。吴律师忽然觉得男人的脸很长,女人的脸看着也很胖。

吴律师的脸耷拉下来,“活替你们干?干脆工钱也替你们拿好不好!”

女人见他生气,撇着嘴小声嘀咕,“高总不是很有钱的吗?哪里在乎啦?”

嘿?倒像他在替高总抠门似的?这两口子可真不知好歹。

吴律师搓着火语气拉高,“保密!最重要是保密!请外人来还保什么密?”

“可是我们真是做不过来,楼上那个老家伙脾气越来越坏,哪里是好伺候的?我每天给他做稀饭,还要管他上厕所,还要听他骂我,这份工也太难做啦?”说着说着,女人还伤心起来。

男人也跟着帮腔,“是呀,这事太不通情理,不找人帮忙不行啦。”

吴律师听了眼眉一跳。

“干不了?”

“是啊,太辛苦。”

“不想干了?”

“不干了。”

吴律师突然指着夫妻俩的鼻子骂,“你们脑子进水了?不想干?晚了!你们以为你们现在干的这些事是什么?这是他妈的犯法!让人知道了你们都得蹲大狱!”

吴律师毫无征兆突然爆发,把夫妻俩吓了一跳。

“犯法?我们?没有啊……”男人嘴唇发白。

“这可和我们没有关系,明明是你们……”女人刚想拿出泼妇劲头,可话没说完,她就被吴律师脸上的狰狞吓得住了嘴。

吴律师镜片上泛起冰冷的弧光,他一字一句说,“你们可别胡攀乱咬。”

“是,是。我们糊涂了。都听你的。”男人泻了气似的承认错误,女人也跟着低下头。

吴律师一阵心烦,这俩口子智商就跟傻子差不多,倒真敢想。

想着还得靠他们守在这儿,吴律师决定不和他们制气。

控制了下情绪,他拍拍男人的肩膀,语气又转为温和,“这件事的重要程度我不想再说了,高总有多在意这里你们清楚。可千万不能引起外人的注意和疑心。懂吗?”

女人抬眼看他,男人则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那你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两个不知所谓的活宝沉默无语,都是一脸无辜,只楞楞看着微笑的吴律师。

懂?懂个屁。你们懂了就不傻戳在这了?

吴律师的笑容僵了,压下去的火又直往上窜,他皱了眉直接给男人下令,“快去把喷泉关好,如果水管冻裂让人来维修,太容易泄露这里的情况了。”

男人有点脸红的应着,连忙跑去关喷泉阀门。

“你也别闲着了,把屋子里收拾收拾……”

吴律师吩咐着,女人却没动。

“喂,我说你呢。”

女人还是没说话,反而背过身去。

闹情绪了?这女人还真他妈的蠢。

吴律师一口气直接顶上了头,刚想发作,他又忍住了。这夫妻俩毕竟是高总的亲戚,不好斥责太过。

“我可是为你们好,这里的活儿可有“外快”。要叫外人来了,你不觉得亏吗?你想想?”

吴律师想了想,用话提点女人。他知道,这夫妻俩是两个极端自私的人,虽然不爱干活,可房子里财物更不想和别人分享。

女人翻着白眼看他,见他直冲太师椅弩嘴,先木了一下,然后才醒悟了似的一个劲儿猛点头。

可算想通了,真麻烦。

男人关好水阀从外面回来了,却面带犹豫,干搓了半天的手,才似乎鼓足了勇气似的过来打听,“吴律师,你说最后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吴律师不明白。

“就是……。”男人朝楼上的方向指了指,脸上露出了担心的样子,“那老家伙,身体越来越不好……我是说,我们最后要怎么收场才好?”

女人正在磨洋工擦家具,一听到,也拿着手里的百洁布凑过来,同样脸色发白,“是啊,要关他到什么时候呀?他最近每晚都爱大喊大叫啦。外面听不到,可房子里像闹鬼一样,吓死人哟。”

吴律师当然知道他们在怕什么,那是一条人命啊。而且还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难道还能停手吗?包括高总,他们都是死死拴在一起的蚂蚱。

“怕什么?我们没不给他吃饭,也没打他,只不过是孤立他,不理他。如果真出事,警察和医生都不会察觉。”吴律师用信誓旦旦的保证安抚夫妻俩。

看夫妻俩的紧张舒缓了些,他又接着说:“而且高总有了新办法,这次肯定让那老家伙就范。不过从现在起,为了让他身体恢复,你们不能再虐待他了,反而要照顾好他饮食起居,千万别让他死了……”

吴律师的话让夫妻俩费解,俩口子对视了半天,眼里全是不明白。

女人低声埋怨,“这下可更难做了,那个老家伙本来脾气就好大……”

吴律师自顾自点燃一根香烟,半威胁似的警告,“不是和你们商量,别不当回事,必须按高总的吩咐办。否则你们就是高总亲戚也没情分了。”

夫妻俩神色一紧,感受到这话的份量,沉默着点了点头。

吴律师高兴了些,为了让他们安心做事,又补充一句,“只要你们听话,肯定会有好处。即便出了事,高总也能替你们兜着。”

“是呀,高总能量好大的。高总的阿爹,我要叫阿爷,那可是正师级。”男人对此深信不疑,拍着胸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吴律师却摆摆手,语气轻松,“师长?这在京城可不算什么。”

夫妻俩满脸惊讶,似乎是不信。

这俩口子,可真没见过官。京城是什么地方?一品二品满街走,三品四品不如狗。京城百姓,但凡把沾亲带故的朋友扫听一圈,备不住哪家儿就冒出个司长部长的来。

吴律师觉得他们不知所谓的样子实在好笑,忍不住又多说一句,“高总另有大靠山。”

夫妻俩都探过头来,“大靠山?有多大?”

“具体不要多问。”吴律师眨眨眼,指了指上方,“总之,高总上面有人。”

夫妻看着屋顶发呆,男人不解,“上面……上面有……人?”

女人也犯嘀咕,“楼上?那个……病着的老家伙?”

俩人迷瞪宝宝一样看着吴律师,脸上一派天真。

真是俩奇葩啊。

吴律师非常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