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2005年的时候，我跟雨桃一起作为新人在一家很大的集团公司当炮灰，哦不，是新员工。雨桃说炮灰太难听了。
当时带我们的前辈叫吴爽，负责把我们从什么都不懂的新人教化成可以熟练使用的老员工。
我还记得第一天见他，他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衬衫，其实公司所有男同事都穿一样的衬衫，因为是工作服。可吴爽却把同样的工作服穿出了不同，这让我想起了上学时班花和校花们的共同技能，就是把一样的校服穿出自己的风格。我们土肥圆穿上校服之后变成矮胖矬，而她们穿上校服能变成制服诱惑。
这就是差别。
吴爽因一双内增高的鞋子和小脚裤而显得英英玉立，虽然颜值一般般，但胜在会捯饬，所以在一群技术出身，总是把西服穿出睡衣气质的宅男同事中鹤立鸡群。无论他在哪里出现，总是人群里最出挑的那一个。
那会儿我们刚毕业没见过世面，很快就被吴爽并不高明的国产特效拿下了。尤其是雨桃，从那天之后，只要我们单独在一起，雨桃的话题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吴爽，每每说起的时候总是用一个很暧昧的“他”字。
“今天他跟大BOSS出去见大客户了，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太对，肯定没搞定！”
“关你屁事！你关心得着吗？”
“今天他跟我穿了情侣装，你看你看，都是黑色，我们穿衣品位好接近！”
“参加葬礼人人都穿黑色！”
“他今天帮我泡咖啡了，还跟我说加点儿糖，女孩子吃点儿甜的心情好。他把杯子递给我的时候，我碰到他指尖了，整个人都酥了！”
“我见过他至少给全公司一打妙龄少女泡过咖啡，还请人家喝下午茶，还给人家叫外卖，问人家吃不吃辣，吃辣对皮肤不好哟……”
“死胖子你成心的是吧！”
她喊死胖子的时候是对我最恶毒的攻击，一般情况下这三个字一出口，我们就会至少一个星期不说话。
但那次其实我没有生气，觉得这不过是她不争气的恼羞成怒罢了。那个“他”字从雨桃口中吐出来，像含着春风，能把整个办公室快被养死的吊兰都吹开花，能把前台那一缸快要养死的小金鱼都吹复活，也能把我从懵懵懂懂的职场新人生里吹清醒。
可我也真的没有想到，雨桃的野心远远不只发发花痴这么简单。
在我们试用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晚上雨桃突然要求去我家过夜。
“我把吴爽给睡了！”
这是我一开门她窜进屋子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真的是“窜”，我都没瞧见她的身形，一转身她已经扭曲地躺在我家的沙发上了，用一双春水般的眼睛看着我，小脸羞涩地娇笑成一朵粉色的桃花。
她是昨天跟吴爽一起出差，今天下午回来的，一整个下午我都感觉她有话要跟我说，眼神里都是大写的“憋”字，想必这会儿应该已经内伤了。
她从来不是心里能藏得住事儿的人，别说藏什么秘密藏一生，就算藏一分钟也是要她的命。偏偏那天她加班，我先走的，让她连路上跟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等到这一刻，可真是难为她了。
雨桃跟吴爽的出差我怎么看都觉得是精心安排的。当时公司的潜规则是短途出差尽量不住宿，当天往返，尤其是男女异性，因为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更不允许办公室奸情，觉得影响工作，在工作中带入私人感情会影响判断，恋爱会拉低智商。
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基本上如果同事间谈恋爱了，就必然会有一个人辞职。
吴爽带雨桃去见的是一个优质客户，在我们那儿，付款及时又不矫情的就算是优质客户。吴爽一脸慈爱地对雨桃说：“你先感受一下，我们从易到难，如果一下子就给你一个超级龟毛的客户，你还不吓破胆儿明天就辞职了啊！这年头儿招个合适的人太不容易，你不知道我忍受了多少个不靠谱的新人才等来你这么一个靠谱的，所以你得迅速成长，这样我也能轻松一点儿，懂吗？”
雨桃听到这番话后感动得要哭了。这是怎样的革命情谊，怎样的惺惺相惜，怎样的酒逢知己，她立马就成了吴爽的心腹，要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出差那天他们一起跟客户吃了晚饭，从餐厅出来吴爽撒娇：“我没吃饱，超想去撸个串儿，再喝两杯，那就完美了。”
雨桃天真地提问：“刚才跟客户不是喝了不少吗，还喝？”
吴爽娴熟地松开了领带，迅速从脖子上把领带摘下来塞进了他的GUCCI包包，又唰唰唰把袖扣等一把撸下来塞进了包里，捋起袖子，对雨桃顽皮一笑：“这样才是最好！”
雨桃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大概跟看到国民男友宋仲基拔枪的表情差不多。
因为眼前的吴爽，已经从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致白领，摇身变成白衬衫的青涩少年，雨桃从未见过这样的吴爽，褪去了上司与下属所有的距离感，就像一个邻家大哥，用亲近又疲惫的目光看着你。
其实男人对于女人的最大诱惑，并不是在她面前一直端着，让她觉得遥不可及，而是他在别人面前高高在上，高处不胜寒，逼格满血，唯独在她面前像个孩子，卸下盔甲脆弱得需要保护。
女人天性里的母爱绝对一秒泛滥成灾。
吴爽的这一招儿，不动声色地用最好的方式显出了他与别人的不同，让雨桃的防线瞬间脱落崩塌，连他点的那份她从来不染指连看也不能看的烤脑花都感觉分外小清新，白皙如玉。
雨桃说她永远记得和吴爽的第一次亲吻，是孜然味儿的，所以后来每次路过烧烤摊儿都会泪流满面，因为那是吴爽的味道。而且每次撸串儿都要点一份脑花，她并不吃那玩意儿，就跟上供似的放在一边。
她说只要吴爽不死，就有机会，每一个余情未了的前任都应该做好随时返程的准备。
我嘲笑她：“就算他死了，你也有跟他合葬的机会。”
雨桃跟吴爽的关系在公司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我也被雨桃逼着发下了“如果跟别人说这件事儿就会每天胖10斤”的毒誓，陪着他们俩演戏。
吴爽的演技不去当演员都可惜了，我亲眼见到有一次因为雨桃做错了一个表格，吴爽当着全部门人的面，将雨桃骂了个狗血淋头。雨桃还算内心强大，一声没吭，倒是新来的助理被吓得当场哭了，第二天就递了辞呈。
“我一向粗枝大叶，做错表格这种事儿估计分分钟都会发生，迟早要被吴总生吞活剥了，还是我自己走吧！”这是小助理的原话。我跟雨桃面面相觑，其实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吴爽发那么大的火，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跟雨桃的关系罢了，他对任何其他同事都没有这么狠过。
再说那顿骂当天晚上吴爽就还债了，雨桃第二天精神焕发地出现在办公室，就跟被大师开过光一样。
白白牺牲了一个小助理，那还是HR招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才招到的呢。如果有一天小助理知道了真相，大概赏个一丈红也不解气吧！
雨桃和吴爽的地下情一直持续了六个月，可在我看来雨桃奉若神衹的爱情其实不就是欲望的火花吗？并不是我暗恋吴爽嫉妒雨桃，而是作为雨桃的好朋友，作为看着他们的奸情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的见证人，我为雨桃觉得不值。
他们从不在外面吃饭，从不一起看电影，从不结伴逛街，从不压马路，杜绝一切户外活动和社交活动，理由是怕被熟人遇到。平常的约会大部分都是去雨桃住处，偶尔去吴爽那儿，吴爽也是非常小心，他会在雨桃进门时给她一个收纳盒，就像乘飞机过安检一样，让她把自己的所有东西放进收纳盒里，化妆品、发夹、发圈、手表等这些零碎的小东西都会给她一个密封袋放在一起封上口，以免遗忘在他家。
总之，他要求雨桃做到在每一次离开他家的时候，屋内没有任何女人的一切痕迹，包括气味。
“那你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干什么呢？”
“睡觉啊！”
雨桃回答得那么直接，所以不管睡觉是怎么个睡法，我都不好意思再八卦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六个月实习快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儿。客户投诉吴爽性贿赂，投诉邮件直接发给大BOSS，吴爽被第一时间隔离审查，虽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在平时都是公开的秘密，但一经摆上台面，却谁都受不了。
大家都知道吴爽这是被人摆了一道，一定是有人要搞他，也都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这次吴爽有机会升大区总监，而这个职位竞争激烈，谁是最大的赢家大家心知肚明。
雨桃从吴爽出事那一刻就一直保持沉默，我问她任何问题她都是三缄其口，一改平时碎嘴的八卦本性，就她那种一点儿秘密都藏不住的人能做到这一点，了解她的人一定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在出事的第二天晚上给我发了一条留言：“我一定会救他，他还有前程，我不帮他，真的没人能帮他了。”
我问她想怎么帮，她没有回我，打电话过去也是关机的。
雨桃第二天没来公司，问其他同事说出差了，打电话给她，语气匆忙，说回来再说，我再问，她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直到第四天，雨桃都没有回来，我每天不同时间段给她打电话，她都是摁掉不接，直到我收到公司群发的邮件，撤销吴爽的隔离，雨桃离职。
公司都在传，吴爽是被雨桃坑的，是雨桃为了拿下大客户私自勾搭客户，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就想上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这回不仅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害了吴爽。
人多的地方话传得快，更何况桃色新闻什么的最容易传播了。圈子就这么大，没几天业内几乎尽人皆知，从茶水间出来的同事脸上都能看出花头来，比贺岁片还好看。他们知道我跟雨桃关系好，成群结队旁敲侧击找我打探，可惜，我知道得还没他们多——除了雨桃和吴爽的恋情，但那个是不能说的秘密。
雨桃再没来公司，我去她家找她，她正窝在沙发里看喜剧片，笑得花枝乱颤。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这样以后都不可能在这一行找到下家了！”
“我本来就入行不深，现在换行业也来得及啊。”
“那个吴爽给你下了什么药了！”
“当然是毒药，戒不了，我只是个小职员，什么都没有，怕什么，可是他不一样，他不能输，你懂的！”
我当然懂。女人痴情起来，没有逻辑；女人恶毒起来，泯灭人性。雨桃不仅洗清了吴爽的“冤屈”，还让那个背后黑手浮出了水面，吴爽不但少了一个敌人，还成功引起了大boss的注意，因祸得福，大区总监的位置自自然然落到他的手里，他从此成了拿年薪的人。
吴爽给雨桃的卡上打了三万块钱，雨桃收了，一脸幸福地对我说：“愿意给你钱花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是真爱？”
雨桃离职之后跟吴爽的恋情仍没有曝光，跟以前有劣迹的女下属谈恋爱，对吴爽来说是多大的污点，雨桃明白，甘愿做他背后的女人。
雨桃去了一家私企当总助，老板是个老色鬼，见雨桃长得漂亮，老是明目张胆地挑逗她，单独留她下来加班，单独带她去陪客户，单独送她回家。雨桃要辞职他不让，扣着她的人事关系，雨桃不去上班，他成倍地扣她工资，扣得雨桃连房租都交不起。雨桃千方百计找到了他老婆，却发现人家老婆也早就有了自己的男朋友，夫妻俩各玩各的潇洒得很，根本不管对方。
雨桃没辙了，这年头儿不怕不要命的，就怕不要脸的，人做到这份儿上，你还真得罪不起。
吴爽那阵子被外派到总部培训，雨桃一直没告诉他这件事儿，到后来有一次他周末回来去雨桃那儿，才听说了一些。吴爽给了雨桃一万块钱，让她先把房租交了，暂时不要去上班，让他想想办法。
雨桃不想给他添麻烦，吴爽的魅力又开始光芒普照，他抱着雨桃说：“我现在养得起你，你就让我养几天，感受一下有老婆有家庭有责任的生活会不会不同，行不行？”
雨桃就差没有当场落下泪了，这几乎就是求婚嘛，那一刻雨桃真的认为，她和吴爽，就要这样一辈子了。
之后吴爽真的帮她搞定了那个色狼老板，每个人都有弱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偷税漏税？他找税务局的朋友查了他，一查一个准。公司面临被查封，哪里还有心思风花雪月，雨桃趁兵荒马乱的时候辞了职，重获了自由。
吴爽在她心里的位置，又上升了一大步。可她并不知道，距离他们分手的时光，也正大步向前走着，一刻也不停留。
雨桃离职的日子里，我在公司听过关于吴爽的各种绯闻，以前他在的时候没人敢说，他升职调离之后留下了太多传说。从那些绯闻女主角脸上黯淡的目光来看，大部分传言可能都是真的，因为她们不再直接受他管辖，天高皇帝远，等于失去了一座靠山，县官不如现管，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吴爽跟雨桃说公司要调他去新加坡，可能要待五年，甚至更长时间，还没等雨桃开口，他就断送了雨桃任何等待或者跟他一起去的念头。
他很直接地对她说：“我们分手吧，我不可能带你一起去，我一日不离职，我们的关系就不能公开，而我这五年里肯定不会离职，我也不可能让你等我五年，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不是五年。”
他又给她三万块钱，让她对自己好一点，别太累，工作如果不喜欢，就换。
雨桃深夜来敲我的门，在我的床上号啕大哭，不是埋怨他，而是念他的好。他那么好，却不能据为己有，这种痛苦，才是挖心挖肺地痛。
那时我也因为一些原因从公司辞职了，雨桃等于切断了跟吴爽的最后一丝联系，虽然我仍跟前同事保持着联系，偶尔聊聊，或者约个饭，但真的只是偶尔，一年一两次那种，加上也并不一定每次都说到吴爽，所以很长时间都没有吴爽的消息，也没有雨桃的，她说想换个城市重新开始，便退掉了房子带着行李消失了。
我知道雨桃去新加坡旅行过，也知道她谈过一场从相亲开始的恋爱，小伙子对她言听计从，当她是亲生闺女一般，她觉得还不起这份厚爱，更不想给自己找个爹，分手了。再后来，雨桃杳无音信，再出现的时候就是她在火车站给我打电话，让我一定要过去，如果不去，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吓得连滚带爬跑到火车站，她在门口的广场上席地而坐，看见我咧开嘴笑了，一把抓住我像逮猎物似的：“你陪我去一趟吴爽的老家吧，我知道只有你能陪我去。”
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我一定会陪她去，但最后她赢了。买不到票，只有硬座，二十多个小时，绿皮火车，我在答应她之后的每一秒都想退缩，可是她紧紧挽着我的胳膊，让我实在没有勇气挣脱她。
雨桃说：“我真的放不下他啊，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去看看他长大的地方，我实在心里慌得要命，做什么都做不好，只有与他有关的事儿，才有力量去做。”
我在绿皮硬座上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站也不是，觉得自己真是脑袋被门夹了，明明可以在家做PPT也好，写稿子也好，啥也不干也好，都比现在的处境要好上一百倍。好在一路风景不错，青山绿水，不停地穿过山洞，明明灭灭，轰轰隆隆。卖汽水瓜子的一遍又一遍穿过，只是叫卖声被旁边斗地主的欢呼声覆盖了，车厢挤得就像沙丁鱼罐头，逃都没法逃，偶尔有小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
雨桃就这样一路死死拽着我，生怕我跑了似的。
吴爽跟雨桃说过他的老家，是一个要先坐二十多个小时火车然后换大巴再换公共汽车再叫人骑三轮车或者摩托车来接的地方，全程要耗费三十多个小时。
当我和雨桃出现在吴爽家的村口时，村民好奇与漠然以及警惕的表情让我心生悔意。我为什么没有在上车时就告诉雨桃，吴爽根本没有被调去新加坡，他到新加坡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不是五年也不是更长，他早就回来了，现在跟一个做投资的海归女孩儿谈恋爱，就快要结婚了。
这些都是前同事们告诉我的，他们有人都收到结婚请柬了。
可我看着雨桃昏暗又天真的脸，实在没有勇气跟她说出任何一句不好的话。
我们在吴爽家乡的县城住了两晚，去了吴爽的小学、中学以及已经不存在的幼儿园旧址，感觉就跟参观名人故居一样。雨桃带着拔掉莫言祖屋上萝卜的虔诚，在每一个地方拍照留念。
村里人说吴爽家几年前就搬到县城去了，有个有出息的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全家人都不种地了，在县城当城里人呢。
雨桃骄傲地说：“你看，吴爽在哪里都那么优秀，光芒挡也挡不住。所以，他应该跟一个优秀的女人结婚，他配得上。”
原来，雨桃什么都知道了。
吴爽跟雨桃说过一个故事：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变化发生在爷爷去世的时候，他爷爷是跟邻居争地时被打成重伤致死的。很久以前在他们那里，这点儿战争根本算不得什么，人命没什么了不起。大部分人命如草芥，死了就死了，反正人总是会死的。
他至今记得爷爷临死前跟他说过的话，没有什么人之初性本善，人生下来就是自私的，别人欺负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比他弱，所以，当你变得更强大了，你就是对的。
吴爽就是用这个故事让雨桃彻底原谅了他。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让雨桃明白，即便你被别人狠狠伤害过，也不能转变成你伤害别人的正当理由。这不过是一条生存的食物链，不是物质进化的化学链。
但一个好故事的力量是明显的，雨桃被感动了，即便吴爽欺骗了她，她还是为他想好了理由：并不是他不爱自己了，他是没有办法，被逼无奈，他需要更好的生活，他走到现在，好不容易拥有了那么多，失去不起。
从吴爽家回来的时候，我们终于幸运地买到了卧铺，躺在上铺看着下铺的雨桃，她睡得很沉，好像许久没有睡过一样。我听见她轻微的鼾声，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放下了没有，到底要用怎样的态度去经营自己以后的人生。
但似乎是我想多了。
回来后的雨桃又消失了一阵子，听说她认识了一个留学生，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几个月之后她红光满面地跑来我家，说才下飞机，钥匙找不到了，要在我家睡一晚。我看着她活蹦乱跳的样子，想着以前那个雨桃又回来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把吴爽给睡了之后，就是这样的表情。大概这次是真的走出来了。
我们倒在沙发上嗑着瓜子聊天，说到以前的公司，说到吴爽，我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你说吴爽睡过多少个新人啊？”
这句话出口我就后悔了，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果然，雨桃整整有十分钟没说话。后来她突然开口说：“睡和睡是不一样的，一种是有感情的睡，一种是纯粹用下半身的睡。”
我问她：“那你觉得你们是哪种？”
她叹了一口气：“大概是第二种吧！”
说完她背过身去，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了，本来笃定她一定会说当然是第一种的，那我才可以顺理成章地黑一黑她啊。
“可是，我对他，自始至终都是第一种啊，就算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心爱过我，也是第一种。从此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行了。”
雨桃的声音有点儿沙沙的，不知道是不是哭了。可我真的突然有点儿想哭。她窝在沙发里背对着我，瘦弱的肩膀偶尔轻轻抖动一下。这些年，在她心里，还是爱大于恨的，不知道对于她来说，哪一样更幸福。
雨桃说得对，有些人，你明明知道他所有的龌龊，却默默在心里粉饰了真相，爱不是放肆，爱是宁愿让自己变蠢，爱情里的任何聪明都是不够爱。
我什么都没再说了，第一次觉得或许雨桃才是对的。当我们看透了曾经深爱的人，不愿再去为他做任何蠢事的时候，大概就是不那么爱了吧！
在此之前，他所有的欺骗你心知肚明，仍为他找足借口去相信、去原谅，不过是因为还爱着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