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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王阳明如何做到知行合一之平定宁王(8)


  朱厚照对付这群危言耸听的人,唯一办法就是廷杖。他把哭得最响亮、最狼狈的几个大臣摁倒在地“噼里啪啦”地打。可很快就有大臣接替了前辈的位子,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哭声震荡屋瓦、树叶飘零、天空变色。朱厚照只好说,我不以皇帝的身份出征,出征的是威武大将军朱寿。

  文官们就说,活了一大把年纪,为朱家王朝效力了半辈子,从没有在皇族里听过这个名字,此人是谁?有何奇功?能带兵出征?

  朱厚照说:“这人你们不记得了吗?就是两年前在应州打得蒙古兵团鬼哭狼嚎的那位天才军事家啊。”

  文官们继续闹,朱厚照不理睬,到他的娱乐场玩乐去了。他不必准备,自有人替他准备出征事宜,这个人自然是朱厚照最亲近的朋友江彬。

  江彬原来是大同军区的一名低级军官。1511年,北京郊区发生群体性暴力事件,随之席卷全国,江彬的部队在本年奉调维稳。在维稳行动中,江彬神勇非常,大有明朝版城管之气魄,和变民对抗时身中三箭,拔出再战。这件英雄事迹传到中央,政府的官老爷想要树立个典型,就把江彬吆喝到了北京。于是,江彬得到了朱厚照的亲切接见。

  朱厚照未接见江彬之前,政府老爷们命令江彬把包扎的箭伤暴露在外,那时正是春末夏初,乍暖还寒。江彬凭仅有的一点医学常识告诉政府老爷们,箭伤未痊愈,如果暴露在外,容易得破伤风,破伤风在当时可是很难攻克的医学难关,人得了后十有八九会没命。

  但江彬的死活是江彬的事,政府老爷们对别人的事向来漠不关心,他们只关心这个典型在皇帝面前的表现。所以,江彬露出三处箭伤,跪在朱厚照脚下,心里想着一旦得了破伤风,该去找哪位医生医治。

  朱厚照一见江彬,大吃一惊,江彬的三处箭伤分布在身体的不同部位:阑尾、胸口、耳根。由于被政府老爷训令必须体现箭伤,所以江彬的打扮很古怪:裸着上身,裤子褪在阑尾下,有些当时少数民族风格的打扮。换作任何一位靠谱的皇帝,江彬的衣衫不整可是大不敬,但现在的皇帝是朱厚照,吃惊过后,连呼“壮士”。就把江彬的伤口仔细研究了一回,让江彬穿上宫中官服,也就是说,江彬被升官了。

  江彬懂军事,朱厚照喜欢军事,两人一拍即合,在大内搞军事演习,朱厚照暗暗发誓要和江彬成为一生的朋友。

  江彬是个伶俐的人。据很多人说,他如果想和你结交,一顿饭的工夫就会让你把他当成知己。同时,他心机极深,不甘心做朱厚照身边的一条哈巴狗。在给朱厚照组织军队的同时,他其实也在给自己组织军队。

  江彬和朱厚照极为亲近,有一件事可以证明。

  朱厚照喜欢下棋,江彬也喜欢下棋,所以两人经常下棋。朱厚照是臭棋篓子,江彬也是。但两个臭棋篓子相遇,更臭的那个总是输,所以朱厚照总是输。

  朱厚照不但棋臭,棋品也臭,总悔棋。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跟他玩。可朱厚照是皇帝,江彬只好陪着玩。

  这一次,朱厚照已经悔棋了十几次,最后时刻,江彬已稳操胜券,朱厚照又要悔棋,而且是三步。

  朱厚照刚要去棋盘上抽子,江彬按住了朱厚照的手,说:“皇上,您这哪里叫下棋,简直是耍无赖。”

  朱厚照笑嘻嘻的,当时在场的锦衣卫官员周骐却血向上涌,一直冲到脑门,冲破了理性,但他认为这是忠心的体现。他大喝一声:“江彬,你是什么东西,敢不让皇帝棋子,敢说皇帝是无赖,敢按着皇帝的手!”

  三个排比句如三道巨浪,把江彬打得冷汗马上就下来了。他急忙把手从朱厚照手上拿下来,跪下说:“该死,我该死。”

  朱厚照哈哈一笑,让他起来,并且训斥周骐:“我们在玩,搞那么多事干什么,你真是多事!”

  周骐只好哑口无言。

  江彬为朱厚照的南征所做的准备工作很快完成,京城卫戍部队和临时从北方几大军区抽调来的部队十几万人集结完毕,朱厚照以威武大将军朱寿的身份在北京城外誓师,然后浩浩荡荡地向南方开拔。

  王阳明的倒霉日子倒计时。

  真诚的权变:最难不过斗小人

  朱厚照这次南下场面宏大,人才济济。除了威武大将军朱寿之外,还有挂将军衔的江彬、许泰,宦官张永、张忠,朱厚照还特意带了两个史官以记录他将来的丰功伟绩。

  朱厚照于1519年农历八月二十二从北京出发,四天后走到河北涿州。北京紫禁城距涿州直线距离五十五公里,讨伐叛逆应刻不容缓,可朱厚照大军每天才走十多公里,这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把讨伐朱宸濠放在心上。据小道消息称,朱厚照所以走得这样慢,是因为他在和一个叫李凤姐的安徽美女游山玩水。

  就当他在涿州和李凤姐欣赏祖国大好河山时,王阳明的两道捷报到了河北,第二道捷报中是这样说的:我知道您一听说宁王造反,必然御驾亲征。可很多事您并不知道,比如:宁王朱宸濠曾训练了一批杀手埋伏在北京通往江西的路上,这些人唯一的任务就是刺杀您。只不过宁王失败得太快,您还没有来,所以他的奸计并未得逞。但这些杀手还在路上,而且他们是宁王忠诚的死士,如果您来,他们肯定会继续执行刺杀您的任务。且不说他们,光朱宸濠溃败后的余党就有无数隐藏在民间,他们在暗您在明,一旦他们发作,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请您千万别来!

  朱厚照毫不理会这一提醒,却把王阳明的捷报当成瘟疫,暴跳如雷,说:“王阳明如此心急,真让朕愤怒,宁王这废物怎么如此不堪一击!”他发了一通邪火之后,就召集他的将军们讨论。张忠献上一计:扣住王阳明的捷报,不发北京。同时派人带着圣旨快马加鞭到江西和王阳明谈交易。交易的内容是,要王阳明把朱宸濠放到鄱阳湖上,皇上要亲自和他打一架,并且创造奇迹活捉朱宸濠。

  朱厚照认为这是一条开天辟地的奇计,可使自己流芳百世。于是,命令张忠和许泰去江西和王阳明做交易,命令张永到人间天堂——杭州,为自己捉住朱宸濠后放松一下的生活做铺垫。

  张忠能排除万难一路混到朱厚照身边并且成为朱厚照的红人,显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他性格阴阳兼备、笑里藏刀、阴鸷易怒,连大太监张永都让他三分。而许泰出身将门,还是武状元,因有功封为伯爵,但品德烂污猥琐异常,和张忠勾搭成奸,在当时炙手可热。

  两人一面向江西飞奔,一面派出锦衣卫拿着威武大将军的手牌去见王阳明。锦衣卫的速度惊人,1519年九月初,锦衣卫到达南昌城,并且向王阳明呈上威武大将军的手牌,命令王阳明和他见面。王阳明确信,朱厚照真的来南方了。

  王阳明的弟子们说:“很明显,威武大将军就是皇上。他的手牌和圣旨到没有区别,应该赶紧相见。”

  王阳明说:“圣旨是圣旨,手牌是手牌,怎可同日而语?大将军的品级不过一品,况且我是文官,他是武官,文武不相统属。我为什么要迎他?”

  王阳明的弟子们大骇:“他明明就是皇上,老师您这是想瞒天过海,恐怕要得罪皇上。”

  王阳明叹息道:“做儿子的对于父母错误的言行无法指责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哭泣,怎么可以奉迎他的错误呢!”

  王阳明的属下苦苦相劝。王阳明只好让一名属下代替自己去见那名锦衣卫。锦衣卫发了一通火,更让他不爽的是,按规矩,王阳明需要孝敬锦衣卫一大笔财物,可王阳明只给了五两金子。锦衣卫决定第二天返回张忠处,让王阳明吃点苦头。

  第二天,王阳明出现了。他说他亲自来送锦衣卫上路,然后拉起锦衣卫的手,满怀深情地说:“下官在正德初年下锦衣狱很久,和贵衙门的诸多官员都有交情,但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轻财重义的锦衣卫。昨天给您的黄金只是礼节性往来,想不到就这么点钱您都不要,我真是惭愧得要死。我没有其他长处,只是会做点歌颂文章,他日当为您表彰此事,把您树立成典型,让天下人膜拜。”

  锦衣卫先是错愕,接着就是感动。他让王阳明握着手,说:“本来这次来是让您交出朱宸濠的,可我看您也没有这个意思,虽然我没有完成任务,但您的一番话让我心弦大动。我提醒王大人,还会有人来。”

  王阳明装出一副惊异的样子,问:“为何要朱宸濠?朱宸濠既被我捉,本该我献俘才对啊。”

  锦衣卫不语,转身跳上马背,一溜烟跑了。

  王阳明不让朱厚照来,朱宸濠的杀手组织只是一个借口。唯一的理由是,朱厚照不会是一个人来,十几万大军就如漫山遍野的蝗虫,所过之处人民必定遭殃。他们仅以搜索朱宸濠余党这一堂而皇之的理由就能让无数百姓家多年的积蓄化为乌有。

  现在,王阳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押着朱宸濠急速北上,在半路堵住朱厚照,让他没有理由再来南方。1519年农历九月十一,王阳明把朱宸濠等一干俘虏装进囚车,从水路出发去堵朱厚照。

  张忠和许泰一路猛追,终于在广信追上王阳明,再派两位高级宦官去见王阳明,声称是奉了皇上朱厚照的圣旨,要王阳明把朱宸濠交给他们。

  王阳明这次面对的不是锦衣卫,而是东厂太监。锦衣卫还有点人性,东厂全是兽性,王阳明用对付锦衣卫那套办法对付东厂太监,显然是胶柱鼓瑟。他对弟子们说,对付恶人,千万别引发他的恶性,你不能和恶人直来直去地对着干,要懂得斗争的技巧。恶人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最怕的就是丧失利益。对付他们,只需要给他们摆清利害关系,他们就会知难而退。

  王阳明热情地接待了两位高级宦官,两宦官请王阳明不要废话,立刻交出朱宸濠。王阳明慢条斯理地问:“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你们老大张忠的意思?”

  两宦官冷笑:“当然是皇上的意思。”

  王阳明又问:“皇上如此急着要朱宸濠,想要干什么?”

  两宦官再度冷笑:“我们做下人的,怎敢去擅自揣摩圣意!”

  王阳明就讳莫如深地说:“我大概知道皇上如此急迫想要干什么。”

  两宦官以为王阳明发现了他们的阴谋,脸色一变,不过很快就恢复平静,问王阳明:“王大人难道是皇上肚里的蛔虫吗?”

  王阳明说:“我能猜出个一二。宁王造反前在宫中府中朋友无数,天下人谁不知道,宁王交朋友靠的就是金钱。本来,这是宁王人际交往的一个方式,可他现在既然造反,就是叛逆,用金钱交朋友那就是贿赂。我进南昌城后在宁王府中搜到了一箱子账本,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他给了什么人钱,给了多少钱,这人又为他谋取了多少好处。”

  说到这里,两位宦官早已面无人色,因为朱宸濠的朋友里就有他二人。王阳明见二人已没有了刚见面时的傲慢,马上就清退身边的所有人,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两本册子,一本是账簿,另外一本则夹着二人和朱宸濠来往信件。这些信件完全可以证明二人和朱宸濠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在朱宸濠造反的准备工作中给予了很大帮助。王阳明把两本册子都递给二人说:“我仔细搜检了一番,只有这两本册子和二位有关,所以就都拿来,你们早做处理,以免后患。”

  两人又惊又喜,对王阳明感激不尽。王阳明借势说:“我准备北上亲自献俘,二位可愿跟随?”

  两位宦官急忙说:“不必,我等回张公公处报告。王大人放心,我等绝不会在您面前出现第二次。”

  两人装出一副沮丧的表情回报张忠,说王阳明的确不好对付,取不到朱宸濠。张忠发誓事不过三。他再派出一个东厂太监中的狠角色,要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朱宸濠。

  这一次,在张忠看来,连神仙都不能阻挡他。王阳明的弟子们也认为,张忠第三次来取朱宸濠,势在必得,恐怕再用什么计谋也无济于事。王阳明内心平静如古井之水,特意在广信多留一天,等待张忠的奴才到来。

  这位东厂宦官抱定一个信念:不和王阳明说任何废话,必须交人,否则就把王阳明当场法办。在东厂眼中,王阳明不过是个都御史,他们的祖宗刘瑾连内阁首辅都办过,何况区区王阳明!

  让他意外的是,当他提出要取朱宸濠时,王阳明没有和他针锋相对,而是马上同意。这位宦官正在沾沾自喜时,王阳明突然让人摆出笔墨纸砚,然后指着窗外说,朱宸濠的囚车就在外面,只要您写下下面的话:今某某带走朱宸濠,一切后果由我某某承担。然后签字画押,马上就可以领走朱宸濠。

  这位宦官呆若木鸡,他不敢签字画押。他和张忠都知道这样一件事:朱宸濠绝不能出意外,但意外很可能会发生。朱宸濠余党隐藏在江西各处,如果这些人头脑一热,劫了囚车,自己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朱厚照砍的。

  他试图让王阳明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张公公无论取什么,都不需要签字画押。

  王阳明说:“那就请张公公亲自来!”

  张忠不能来,有两个原因:第一,他早听闻王阳明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怕出丑,一旦出丑就有了第二个原因,在朱厚照身边的江彬或张永会乘虚而入,取代他在朱厚照心中的位置。

  他的人虽未去见王阳明,但却向王阳明扔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涂上了一目了然的剧毒:他给朱厚照写信说,王阳明和朱宸濠的关系很异常,有两件事可以证明。第一件事是孙燧未巡抚江西前,朱宸濠曾给中央政府写信推荐人选,谈到王阳明时说过“王守仁(阳明)亦可”的话;第二件事是王阳明曾派了得意弟子冀元亨到宁王府,还许诺借兵三千给朱宸濠。至于证据,只要把王阳明扔进审讯室就能得到。最后,张忠用“墙头草”来归纳王阳明征讨朱宸濠这件事:他所以调转枪头揍朱宸濠,是他的良知发现朱宸濠难以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