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罗青山的脸上时,他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来。让自己大吃一惊的是,他不知为何是睡在师傅的家中。罗青山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只有他自己,床上的一切整整齐齐。正对着自己双眼的墙上,师傅正从与师母的结婚照片中,微笑地盯着自己。罗青山重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他正努力地回想记得起来的一切。但是,他觉得什么都很模糊,一切都好似幻想,隐隐约约,若有似无。
大门“砰”地响了一声,有人回来。阿香在房间的门口探了一下头又缩回去了。罗青山没睁开眼,也没开口问。问什么呢?一切,不都明明白白地摆着的吗。阿香进屋之后,坐到了床边。她用小手指头拨弄着罗青山的耳朵。罗青山突然睁开眼睛,并且呼地一声坐起来,右手那宽大有力的手掌,掐住了阿香的脖子。“你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在酒中下药?”阿香觉得喘不上气来,恐惧布满了脸庞。她用双手紧紧地握住罗青山的手腕,憋着声音说道:“你用力吧,如果愿意,你就掐死我吧。”说完,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罗青山兀自愣了几秒钟,頽然地放下了手,而阿香的双手,还握着他的手腕。“我不为什么,就只是喜欢你。难道有错吗?”阿香的声音,越来越低。“师傅躺在医院里,你却这样。你叫我,你叫我怎么面对师傅?!”罗青山一边说着,一边要起床穿衣服。阿香一把抱住他,将他扑倒在床上,阿香闭着眼睛用嘴唇摩挲着罗青山的脸,“我再也不想忍耐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就要你,所以才在酒中放药。你千万不要怪我,不要怪我。”阿香流着泪,轻轻地在罗青山的耳边说着。
三十多年了,罗青山从未碰过女人。也不懂得什么叫爱,怎么样去爱。他认为,阿香这样对他,肯定就是爱他,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不会有什么错吧?但阿香是师付的女人,自己是师傅的徒弟。这,就一定有错。罗青山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他最终想到自己是不是也爱阿香呢?他不知道。一个从未体味过被别人爱的人,肯定不会知道什么叫爱别人,怎么样去爱别人。罗青山的手,从阿香的后背往下滑,慢慢地心中升腾起强烈的欲望。罗青山以为,这种原始的冲动和欲望,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爱情”。他以为,自己的这种需要,就是爱情的需要。罗青山的喉管里低低地吼了一声,他用力地撕去阿香身上的衣服,将她裹进了被子里。
罗青山离开时,阿香并没有阻拦他,也没有说任何的一句话。只是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罗青山受不了这个,脑袋一甩冲出了门。
等走在大街上时,他才缓缓地定下神来。今天是除夕,满街的人们拎着大包小包的往自己的家中赶。罗青山没有地方要去,也没有地方可去。三十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非常的时刻,心中那一份平淡的孤独。他从未想过要去羡慕别人有父母,有妻子,有孩子。在节日中,他总是安静地看着别人兴高采烈,忙忙碌碌。他也总是安静地看着父亲们领着自己的孩子在空旷的地方燃放鞭炮。抬头看着天空时,不知这天底下有谁会想起他,而他,也不知该去思念什么人。
罗青山给自己买了一瓶酒,一包带壳子的花生,两斤卤肉和一叠大饼。他慢慢地走回批发部,打开了卷帘门进去后,又从里面锁上了卷帘门。这两年,他已经习惯了与批发部池子里的鱼们在一起。他喜欢看这些鱼儿在池中千姿百态地游来游去,听他们用尾巴拨弄水的声音。罗青山烧了水泡茶,打开了电视机,准备天黑以后看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罗青山启开酒瓶时,看到了昨天晚上喝空的酒瓶和茶几上没有收拾的剩汤剩菜。他的心绪开始不安,他想到了阿香,也想到了师傅。他想,要是师傅知道了他和阿香之间发生的事,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罗青山觉得,事情已经做下了,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不让师傅知道才行。罗青山喝着酒,剥着花生,心里东一想西一想的,连春节晚会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都不知道。
罗青山走后,阿香做了点儿饭,送到医院看着顾伟忠吃完后回到家里。她没有给自己做饭,屋里也没有开灯,连电视也没打开。阿香静静地在沙发坐着,心里,却翻江倒海地想着罗青山。她心里在想,从今往后,罗青山不会再拒绝她。虽然他没什么文化,也不懂得要说什么。但阿香认为,他比那些有文化有能说会道的人强多了,太多了。他觉得罗青山踏实,能干,人缘好能挣钱。顾伟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阿香还能有个依靠。大不了离开九江,换个地方跟罗青山一起好好过日子。阿香与大多数的女人一样,过了三十岁,想的就是自己的后半生。顾伟忠的“肾衰”,是好不了的,看医生的意思,恐怕很难再熬上一整年。顾伟忠要不在了,留下的这份家业,她阿香一个人怎么样也撑不起来的。但如果有了罗青山,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她知道罗青山不但能够撑起这片天,还能把这天,给闹红半个。大年三十的晚上,阿香作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嫁给罗青山。
阿香离开医院之后,顾伟忠悄悄地溜到了医院的大门口。他已能下床走动,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想让别人知道他病得很重,他想看看,身边的这些人,会怎样对待自己。不过,现在他最想做的,就是给上海的女儿打电话。跟罗青山谈妥之后,他就想让女儿马上回到九江来。让他见见罗青山,说不定还真行。顾伟忠用公用电话拨通了上海的长途。刚巧女儿在家。本来嘛,大年三十谁又会不在家呢?!
“囡囡啊,是爸爸。新年好啊!”顾伟忠开始了在电话中的游说,他不想等女儿到了九江之后再说明情况,他要打的,是有准备之仗。谁知女儿听完电话立刻就做了决定,“那好,我去买今晚的船票,初三下午,我就可以到九江啦。一切,等我们见面再谈。”“爸,你要多保重啊。”女儿放下电话之后,顾伟忠喜出望外。心里一高兴,脚步也轻松了许多。回到病房躺下后,他开始在心里策划怎么样去撮合女儿与罗青山之间的关系。顾伟忠是笑着睡着的,但睡着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除夕之夜,顾伟忠与世长辞。人们后来看到的他,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谁也不知道顾伟忠与顾小囡通过电话,可就在顾伟忠去世后两天,顾小囡到了九江。阿香觉得意外,可罗青山的心里有数,他知道,一定是师傅打过电话,让顾小囡到九江过年来的。顾小囡也万万没想到,本来与父亲约好是“相亲”来的,可如今倒成了“奔丧”。
顾伟忠因尿毒性肾衰竭而死亡后的第七天,顾小囡还没回上海,律师事务所的张律师却来了。他带来了经过公证的顾伟忠生前留下的遗嘱,和顾伟忠在各家银行的存折,存单,有价证劵。
顾伟忠在他的遗嘱中,将所留遗产分为三份,顾小囡和阿香各占百分之四十五,余下的百分之十,顾伟忠送给了罗青山。这一点,是谁也没想到的,包括罗青山本人,都是大吃一惊。
顾小囡在服丧期间,与罗青山相处了几日,她觉得父亲的眼光和决定,都是对的。顾小囡的心里,开始建立起对罗青山的好感,信任。顾小囡成天“罗大哥长,罗大哥短”地跟着罗青山跑来忙去,阿香看在眼里,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想,“由她去好了,反正过不了多久,就滚回上海去了。”阿香的表面上,对顾小囡是亲亲热热,而顾小囡的口中也是“阿香妈,阿香妈”地喊个不停。
批发部彻底分了家,阿香与顾小囡一人一个。顾伟忠的住房也卖了,加上存款,阿香与顾小囡分了百分之十给罗青山后,两人平分。两个批发部中,又各分了百分之五的股份给罗青山。从财产上来说,没人会打架了。
顾小囡要回一趟上海,临走的前一天中午,她把罗青山请到离批发市场不远的“浔阳狗肉第一家”吃饭。席间,顾小囡跟罗青山谈起了父亲的电话,“罗青山大哥,我父亲生前的意思你也知道,我先表个态。我决定按照父亲的意思去做。你呢?有没有什么问题?”罗青山虽然文化不多,但这话他却听懂了。他看着顾小囡点点头,“师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顾小囡的脸,笑起来像朵花。
“罗青山大哥说话不多,可说出话来像个古人。”“那好,明天我回上海,把那边的事了结一下我就回来,跟你一块儿做水产。以后,罗青山大哥在哪儿,那儿就是我的家了。”“我走之后,你就把批发部的名字换成‘顾青山水产批发部’,顾小囡的顾,罗青山的青山,明白吗?”罗青山又点头“知道了,我去办。”
顾小囡把手放在了罗青山的手背上。“大哥,你抬头看看我。”罗青山抬起头,但眼神中流露着不明白。“我顾小囡这么些年没嫁人,不是因为嫁不出去。而是没有可嫁之人。你可千万不要勉强,心里愿意,你就点头,不愿意呢,就摇摇头,行吗?”
罗青山虽然没说话,可眼里却流出一长串的泪水,而且,是混合了苦、辣、酸、甜、咸的泪水。罗青山看着顾小囡,点了点头。
第五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