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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今夜星星很少(1)


  车里一共有五人。

  司机、严厉坐在前排,后排,康剑被两个面色冷峻的男子夹在中间。可能是怕他做出什么傻事,两个男子四只眼睛一路上一直咄咄地锁牢康剑。

  康剑出人意料的平静,他好像是一次普通的出差,闲闲地观赏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来打发沉闷而又漫长的旅途。

  刚刚他看到路边立着的路牌上写着“余州”两个字,他知道车已经出了滨江境界。如果是当地纪委办案,双规的地点就放在本地。如果是检察院插手,那么一般会异地双规,为的是避免本地人情网影响到办案人员的工作。而检察院出面,等于是证据确凿,很快就会批捕。

  康剑眨了一下眼,把身子往后挪了挪,两手平放在膝盖上。

  现在,他离白雁越来越远了。

  偶尔,他心里面会偷偷地想,要是知道华兴要惹祸,他会不会再去打扰白雁呢?这个问题已经不成立了,他和白雁有过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实。这十多天的生活,可以说他是从小到大过得最幸福最快乐的。想起来真是失笑,当初遇见白雁时,他以为他会成为操纵她命运的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没想到,事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感谢这记耳光,让他看到了自已的丑陋,也看清了自已的心。

  只是,真的感到很对不住白雁。

  他之所以坐在这车上,从云端落到谷底,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再回忆起,当时他真的是太急了,迫切地想与伊桐桐断绝关系。他清楚她的弱点在哪,他想一下子斩尽,才找上华兴帮忙。

  他以为华兴是安全的、讲义气的,这几年,他帮过华兴太多的忙,给予过华兴集团很大的优惠。华兴有次喝醉,口齿不清地对他说:康助,你这么廉洁给谁看?市里面比你官大的,比你官小的,都向我伸手。过年过节,我送过去的红包没人退还过,你咋就这么不懂世故呢?他听了一笑,说我现在没成家,一人喝饱,全家不饿,不差钱用,如果以后有什么救急的,我会找你。华兴把头点得像小鸡捣米。

  康剑缓缓闭上了眼,落到现在这地步,不谈后悔,也不埋怨华兴。华兴年纪大了,养尊处优,早没了年少时的锐气,这一抓,不可能撑得住的。如果他猜测不错,审讯华兴时,必然是直接向华兴询问他与华兴之间的事,不然,怎么会是他一个人被双规?其他的事,别人一定没让华兴讲。

  所以说,这是一个挖好的陷阱,上面铺满落叶、泥屑,就等着他走过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华兴让员工砍了农民工,就是那股东风。

  他绕过一次又一次,这次终于跳进了陷阱。

  官场如战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叹息的,认命!

  但不是不心戚戚的。

  不为别的,他怎么受到报应,是他不检点的后果,他应该承受。为什么要让白雁为他而累?

  康剑深呼吸,心因愧疚、自责、怜惜揪成了一团,同时,又感到温暖。

  此时,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事业,但他的心里面有白雁陪着,他的人生不全是灰暗。

  车子颠簸了一下,康剑睁开眼,看到车从高速上下来了,驶进一条县级公路,又开了一会,进了一家农业厅设立的农村干部培训学校内。

  寒冬腊月,校园内空荡荡,树木都冻得白森森的。举目望去,在一个像食堂样子的建筑物前,有两三个人立着,向这边探头探脑,却不敢走近来。

  “康助,往这边走。”一个男子抓住康剑的胳膊,指着一个三层小楼说道。

  康剑抬眼看去,三楼的每个窗户都装着铁栅栏,严严实实的挡着外面的光线。他被送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他空空如也。

  这就是传闻中的双规审讯室,也是不挂牌的牢房。

  康剑很平静地扫视了下四周,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

  严厉挥手让其他人先出去,他走向康剑,拍了拍他的肩,“剑剑,别怪严叔叔,这次是省委督办这案子,我无能为力,只有争取参预,让你尽量少受点苦,但具体负责的是余州检查院的同志。”

  康剑回过头,笑了笑,“没关系,严叔叔,你按规矩来办。上次,谢谢你了。”

  严厉叹了口气,“唉,剑剑,我给你父亲做秘书时,瞧你挺稳重的,怎么会和华兴那种商人扯一块呢!”

  “人无完人。”康剑耸了下肩。

  严厉刚工作时,分在云县宣传部。康云林到云县做县长,便把他要过来做秘书。回省城后,他也把严厉带过来继续做秘书。后来,康云林做了政法书记,他便让严厉去了纪委工作。严厉为人正直、做事踏实,在官场上并不吃得开,要不是康云林护着,他至今可能就是一个小科员。现在,他好歹也是个处级领导了,专门负责调查官员的贪污受贿。

  康云林对于严厉,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他家那档子事,严厉可能是唯一知晓的外人。

  “我已经让人通知你父母,让他们找你舅舅或者以前的一些老关系想想办法。”

  康剑浅笑摇头,这事现在检察院出面了,就证明他们手中握着了一些证据,拘留权只有二十四小时。过了二十四小时不出去,他有可能被正式批捕。二十四小时,一天一夜,舅舅们远在北京,远水救不了近火,康云林现在退居二线,以前的老关系谁还买他的账,还不早早避远了,没人愿意和法律开玩笑。

  “振作点。”严厉疲惫地低下眼帘,走了出去。

  天渐渐黑了,没有暖气的屋子如同冰窖一般,康剑默默地坐在椅中。

  门一开,一个男子端了碗饭走进来。没有水,没有菜,就一碗白饭。康剑接过,拿起筷子,优雅地吃着,好像身处某家酒店之中。

  男子看着他,很讶异。一般被双规的官员,要么是歇斯底里地狂叫、想寻死,要么是目光呆滞,一语不发。他第一次见到像康剑这样没事人似的犯人。

  康剑没敢多吃,怕一会渴着忍受不了,肚子不饿就行。他熟悉这套流程,这些人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只会在精神上摧残你的意志,最后,逼得你把什么都交待了。

  吃完饭,七点多钟的样子,有两个男人进来了,高个的姓刘,矮个的姓钟。

  刘,是余州检察院的检察官,负责问话,姓钟的做记录。

  “康剑,有人举报在你担任滨江市长期间,负责城建工作时,有受贿行为。我们现在给你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刘检说道。

  康剑笔直地看着他,“既然有人举报,你们证据确凿,直接立案就好了。”

  刘检浓眉一挑,“你以为我们是在恫吓你?好,我问你,你认识华兴吗?”

  康剑点头,“认识,他是滨江市的优秀企业家。”

  刘检轻蔑地哼了声,“他交待,去年五月,他把价值五十万的跑车以三万元的价格转给你,同时,还送上一套位于市中心、市价为一百万的装璜设施齐全的高档单身公寓。有这事吗?”

  康剑抿了抿唇,他记得当初和华兴说好的是公寓只给伊桐桐的使用权,没有产权。伊桐桐一旦离开滨江,这房子仍给华兴,至于跑车,确实是低价买进的。

  “怎么不说话了?”刘检查皱起眉头,“你不要和我说那套公寓和跑车的主人不是你。”

  他从随身带着的包包里拿出几张纸,“我们都已调查过了,这是华兴的供词,这是……”他抬起身,讥讽地倾倾嘴角,“户主伊桐桐的确认签字。”

  康剑一惊。

  “伊桐桐,滨江中学的美术老师,你的前女友。你为了甩开她,与另一个女子成婚,于是,用跑车和公寓作为分手礼物,来达到你的目的。这是车主的身份证明,这是公寓的产权证复印件,户主都是伊桐桐。”

  康剑看着房产权上“伊桐桐”三个字,黑暗像座山似的压了过来。华兴不知道他是想与伊桐桐分手,一定是以为他是安抚伊桐桐,自作主动帮他把人情送大了。

  “怎么样?我们没歪曲你的光辉形像吧!”刘检收起纸,闭了闭眼,继续说道,“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今年九月,华兴还曾送给你现金二百万。”

  “二百万?”康剑愣了。

  “康助,你别总装着这无辜的样。确实,你是非常聪明,在受贿时,你都不出面,要么是你的情人,要么是你的前妻。我们严重怀疑你有变相转移财产的嫌疑。”

  “你说这二百万是送给我前妻的?”康剑懵了。

  刘检点点头,“九月二十四日,你的前妻白雁从华兴的办公室提走人民币二百万,他还让秘书陪她去了银行。”

  白雁得知康剑被带走的消息,是在中午的手术后。

  一个骑摩托车的少年与一辆福特汽车相撞,送到医院时,少年像个血人似的。这个手术耗时四个小时,白雁出来时,都二点了,饿得前心贴后肺,心头有点作呕,胃又疼了。

  她洗好手,拿下护士帽,想喝杯热茶暖暖胃。一出手术室,看到简单和柳晶站在外面,两人脸上凝重的神情让她心一沉。

  简单来了已经有了好一会,他一听说白雁在手术中,掉过头就去找柳晶。两人见了面,都有点不自在。简单飞快地压下心中的怅然,把柳晶拉到一边。

  柳晶听他讲完,立刻就慌了,康领导真的受贿了?他会不会坐牢?如果坐牢多久会出来?

  简单飞愤地瞪了她一眼,不要乱讲话,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呢,现在重要的是安慰白雁,还有找人想办法。

  柳晶忙不迭地点头,心里面直替白雁心酸,两人再重归于好几天呀,又来了这么一击。

  “出什么事了?”白雁微笑地问简单,把两人领到档案室,那里没人,好说话。

  “你说。”简单看着白雁疲惫的小脸,心中不忍,推了柳晶一把。

  柳晶摇头,“你知道的情况多,你说。”她走过去,抱住白雁,搂紧她,“雁,你可要挺住。”

  白雁笑,“干什么呀!简单,是不是康领导的市长位置给人抢了?”

  简单低下头,“不是被抢,是康助出事了。”他把早晨发生的一切细细末末地说了一遍。

  白雁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很安静。

  “具体哪些事,没人清楚吗?”白雁问。

  “在没有正式批捕前,没人知道。”简单回答。

  “能找人打听到吗?”

  “康书记和李科长傍晚到滨江,到时看他们的活动情况。”

  “如果真的受贿了,刑期怎么判?”

  “收贿五千元就算犯罪。收贿的钱要退赔,如果数目有五十万,至少是判十年。不过,白护士,你不要瞎想,康助不会出事的,这次是某个人妒忌他当选眼红栽赃他。”简单费力地安慰白雁。

  “柳晶,帮我买块面包去,我饿疯了。”白雁扭头,对柳晶说。

  柳晶点点头,出去了。

  “简秘书,现在是不是城建市长就落到了陆涤飞头上?”白雁是故意把柳晶支走,一些事,她怕柳晶知道了会瞎紧张。

  “应该是。康助手头的工作,陆书记已接手了。”简单沮丧地叹了一声,“墙倒众人推,现在市政府内对康助是嘲声一片,陆书记走到哪都是阿谀奉承,晚上有人在酒店为他庆祝,我……还要去参加。”

  白雁撇下嘴,“去吧,为五斗米折腰,受点委屈没什么。嗯,那个康领导的爸妈来了后住在哪里?”

  “除了酒店,还能住哪!市政府不可能出面招待的。”

  “简秘书,你帮我联系下酒店,再给他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到了滨江直接过去,我晚上去陪他们。我那儿太小,房子又冷,他们年纪大,住我那儿不方便。”白雁说完,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给他们安排好一点的房间,他们物质优裕惯了,这个时候,别让他们在待遇上落差太大,不然更伤感。“

  简单接过卡,看着白雁,心里面很是震荡。“白护士,康助他很爱你。”他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半天就蹩出这一句。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跟了他几年,看到他失控,都是为了你。我们出差,闲聊时,他最爱说我家白雁怎样怎样,说的时候,满脸是笑。”

  白雁脸红了,撅起嘴,“他爱我是应该的,因为我人好呀!”

  “自大狂。”

  两个人一起大笑,凝重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柳晶恰好进来,白雁接过面包,请柳晶帮她送下简单,她说要一个人静一静。

  柳晶这时候,处处惟命是从。

  两个人走后,白雁还没吃完面包,听到外面咚咚的脚步声,冷锋在问,“白护士呢?”

  “我在这!”白雁出声,打开门。

  冷锋一开门,看到白雁,紧绷的神情一松,“你……还好吧?”

  白雁嫣然轻笑,“就是饿得胃疼,其他都好。”

  “白雁,你……知道康剑出事了吗?”

  新出炉的市长屁股还没碰着位置,就给双规了,这个消息如一股狂风,瞬即刮遍了滨江的东西南北。冷锋坐诊时,听到外面两个病人兴奋地在谈论着。他一听到康剑两个字,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他第一个就想到白雁承受得住吗?

  “嗯。”白雁轻轻点头。

  冷锋深深地注视着她,为她的恬淡感到惊愕,“你现在怎么办?”

  “准备给他送牢饭呀,如果他真的犯罪。”白雁俏皮地拧拧眉头。

  “白雁,”冷锋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受贿的,你不值得那样做。”

  “对呀,他是个混蛋,惩罚他是应该的。”

  “白雁,我在和你说正事。”冷锋都被她半真半假的态度弄得啼笑皆非。

  白雁收起玩笑,抬起头,正色道:“冷锋,我知道你想要对我说什么,我也从来没说过他是个完美的男人,某些方面,他确实让人讨厌、憎恶,但那些是过去了。我要的是他的现在和将来。”

  “他还有将来吗?如果犯罪属实,他最好的岁月就要在铁窗中度过。等他出来,他都四十靠五十,一个糟老头子罢了。”冷锋没好气地想,白雁是不是有点傻!

  “犯罪也有可能不属实。”白雁乐观地说道。

  冷锋斜睨着她,“你呀……”他摸摸她的头,还是太年轻,太天真,省纪委和检察院来这一番大动作,还能来假的。

  她对康剑的痴心,如同他对她。明知道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却忍不住仍把她时时挂在心上,听到她哪里不好,就会心疼。她也知道康剑犯错是为谁,但心不偏不移。

  他们俩是一对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