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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原来真的不是你(2)


  康剑有点不舒服,不是发热,不是头疼,也不是身上哪块碰青了、流血了。这种不舒服是从身体里面往外透出来的,可是又隔着层皮,透不通畅,于是就郁着,心神不宁,窒息难耐。

  他早晨到了华兴饭店,陪名记们吃了早饭,然后就去了旧城参观。那几棵百年老树,在园林专家们的呵护下,已经移到了一座公园里,树叶落了一地,枝干耷拉着,但却努力地焕发出一丝生机。名记们忙不迭地按着闪光灯,拍了许多照片后,就去了旧城改造指挥部,听取副指挥的汇报。拆迁办的主任也作了发言,另外还邀请了几位拆迁户发表意见。名记们做了记录,要求明天单独出来采访,不要人陪同。

  康剑与副指挥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这些不过都是形式而已,他们事前早就把工作做足了。

  到了下午,陆涤飞出场。找了辆面包车,把名记们浩浩荡荡地带往江心岛。康剑这时已经不舒服得很厉害,不时掏出手机看时间。他向众人打了招呼,沙哑着喉咙说要回去休息。

  名记们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昨晚劳动过度了,他大笑,把名记们送上车后,便让简单送他回去。

  陆涤飞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朝康剑看了看,似笑非笑地倾了倾嘴角。

  康剑一直闭着眼,简单把车开进小区,停到楼下,他才睁开眼来,一时有点不适应下午时分从西方射进车内的强光,眼本能地眯了眯。这一眯,看到小区的大门外有辆车停了下来,车门一开,出来的那人是他老婆。

  康剑怔住了,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在上班吗?

  紧跟着,从车子的另一侧下来个男人,身材瘦高,面容清俊,举止间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冷漠的男人走到白雁面前,低下头,像是在叮咛白雁什么,白雁摇头、眉心拧着。

  男人很体贴地挪了个方向,替白雁挡住西射的太阳,从口袋里掏出条手帕。

  白雁低下头,接过手帕,拭着眼睛。

  康剑不知觉坐正了身子。他没见过这男人,可是这男人却让他嗅到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他可以忽视陆涤飞的威胁,却有一种本能的直觉,不远处这个冷漠的男人远比陆涤飞危险太多。

  冷漠的男人也许连自已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眉宇间溢满了爱怜与温柔。

  这是送白雁纸玫瑰的男人吗?白雁急着离婚,是为他吗?

  康剑的心突地象被什么紧紧地压着,压得他都无法呼吸,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两个人站得那么显目,简单也瞧见了。

  他战战兢兢地偷眼瞟向康剑,不敢出声。下车不好,不下车也不好,手握着方向盘,眼帘低着,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面替白雁捏了把汗。

  跟着康助几年了,瞧着他现在是面无表情,可是就在这张空白的面皮下,一座火山正在急于喷发。

  终于,男人上车了,默默凝视着白雁,有点割舍不下的抿了抿唇,把车开车了。

  简单悄悄地吁了口气。

  康剑“砰”一下推开车门,“咚”地甩上,迎着白雁走了过去。

  简单不敢久留,为了保命,飞快地把车驶离风暴中心。

  白雁埋头走路,没看到前面有人,不留神撞上了康剑。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也没抬眼,绕过康剑,又往前走。

  康剑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过头。

  康剑愣着了,白雁看着他的眼神是鄙夷的、愤怒的,如同看着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

  “白雁,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道。

  “没怎么,我只是在深刻反省。”白雁瞪着他,抽回手,没有上楼,而是走向小区里的一个八角亭。

  他跟了过去。

  “反省什么?”

  白雁深呼吸,目光咄咄,“我在反省我是怎么沦落成一个小三的。”

  “不要胡说。”康剑面容一僵。

  “我有胡说吗?”白雁音量突地一高,“你是别人深恋两年的男友,就在结婚前一夜,你还和她一夜狂战四回,以至于早晨匆忙离开时,婚戒都丢在了她的床上。你体贴的女友还特地送到了我的化妆间。我看着她,真是又感谢又愧疚。我是和你结婚了,可是为什么我们的婚姻会弄成现在这样?我检点,我反省,原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胜利的小三。”

  康剑沉默着,耳朵、脖颈涨得通红,而面容却白得慑人。

  白雁冷笑,“你心里面是不是在猜测我到底知道多少?康领导,我知道的远比你以为的还要多太多。可是我一直隐忍着不说,因为这不是些什么有趣的事,如果决定要分开,何必弄得太难堪。可是我今天不想忍了,你知道吗,你……你的前女友抢了柳晶的老公。你听到没有,柳晶的老公呀,柳晶爱了十四年的老公,以为会跟她到牙齿掉光光的老公。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你是个聪明人,想到没有?”

  康剑一言不发,其实,他能说什么呢?他已经窘得无地自容。

  白雁两眼通红,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也不去拭,两只手在空中挥来挥去,她哆嗦好一阵儿才说出话来。

  “这一切都是你,罪恶的源头是你,是你……”她指着康剑的鼻子,哭着喊叫着,“我只有柳晶一个好朋友,可是她却因为是我的朋友而受到这样的伤害,你……说,我怎么对得起她。她现在很痛苦,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想自杀,我想留下来陪陪她,她却要我滚……我是根杂草,你怎么踩我没什么,可是柳晶不行,李泽昊是她的全部……康剑,我真的挺恨你的……”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嘴巴里呜呜哭开了,眼泪一路小跑冲出眼眶。

  康剑没有动作,麻木了一般,眼睛发直,耳朵里嗡嗡作响。

  好一会,他才想起来伸手去抱白雁。

  “不要碰我,”白雁往后连退几步,环住双肩,好像他是瘟疫一般,“我不想和你再有牵扯。我要离婚,要离婚……”

  “白雁……”康剑咬着唇,不放弃地又伸出手。

  白雁甩开,他还伸过来。

  白雁用了力气把他推远,他再次张开双臂抱住白雁。

  白雁挣扎不开,只得用脚踢他,他纹丝不动,手臂紧紧地圈着白雁,任凭白雁象头愤怒的小兽在怀中拧他、踹他。

  白雁无奈,愤怒地咬上他的手臂,想让他松开自己。

  他痛得抽气,手臂却如铁钳一般,紧紧卡住白雁的腰肢。

  白雁气急,以头撞击。眼前金星直冒,但他就是不肯撤手。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白雁没有乱指责,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无颜去说后悔,他也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做了就是做了,这样的苦果,只能硬生生地吞咽。

  他没想到伊桐桐会以这种方式来回击他。不得不说女人发起狠来,是很可怕的。他更没想到柳晶对白雁是这么重要。白雁面对自己的委屈时,一笑了之,从没在他面前掉过泪。说得最重的一句话就是“领导,你欺负我”。而今天,她连名带姓地喊他,一遍遍地说“康剑,我恨你!”

  他听着,心脏停止了工作,灵魂出了壳,整个人都空了,眼前一团迷糊。他忘记了刚才那个冷漠男人令他妒忌到发狂的事,顾不上心底泛上的厚厚羞耻,他不想要自尊,不想辩白,他只知道,不管怎样,他都要紧紧抓住白雁。

  两个人的动作很大,天气又没黑透,小区的居民们站在阳台上,很有幸地目睹了小两口吵架的全过程。有两个和李心霞平时一同遛狗的老太太,边看还边感叹:打是亲,骂是爱,年青真好,你瞧瞧,刚刚还哭得个泪人儿似的,现在又搂作一团了。

  要说,白雁的嘴皮子功夫是不弱的,可是你对着一个始终沉默如山的人发挥,也就是在唱独角戏,吼了几句,有种心力交悴之感,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了。但在心里对康剑的失望之余,又多了一层轻蔑。

  她没有力气挣扎,胡乱地拭去脸上的泪,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康领导,你知道陈胜、吴广为什么要起义?”大脑恢复运转,她毫无表情地抬起眼。

  康剑给她问得愣住,不知这话有什么玄机,也就没敢接。

  “人被逼到一个份上,就忍无可忍了。我不想毁坏你的形象,本想和和气气地分手,尽量把我们的关系维持到人大选举之后,现在,你认为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是尊泥菩萨,顾不上你了,你松开你的手,我不想再和你说什么,以后,桥归桥,跟归路,我不想沾你的荣光,你也别打扰我的平静。你放手,这样搂搂抱抱算什么,我不想打击你,可是我真的挺嫌你脏的。”白雁嫌恶地皱皱鼻子,语调平平。

  康剑连耳朵边都羞耻得通红,他缓了点力度,手仍然没有松开。

  “白雁,”他深呼吸,闭了闭眼,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厚着脸皮,也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对于他这么个骄傲而又被宠大的人,就更需要了。他不去想那些,只要能留住白雁,哪怕让他脱光了衣服,后面背一捆荆条,他也愿意。“我确实是做了许多混账事,我不为自己辩解。我现在所说的,不是为了什么市长选举,而是出自内心的。建立一个家不容易,咱们别毁了。给我机会,我们忘掉过去,从头来起,好吗?”

  “忘得掉吗?”白雁盯着他搁在腰间的双手,不想拿两家父母的事说事,温婉地叹道,“如果能轻易忘掉过去,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了。”

  康剑嘴唇雪白,心惊肉跳,额头上直冒的冷汗。白雁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吗?

  就在他闪神间,白雁扳开了他的手指,脱离了他的怀抱,走到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看着康剑一脸慌乱崩溃无措的神情,简直和平时的气宇轩昂差之十万八千里,心里面不禁有一点小小的解恨,但也有一点心软,但她一想到柳晶嚎哭的样子,心又硬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没有人再讲话。

  太阳落山,暮色四临,亭子外面,夏虫不安份地啁啁啾啾。

  康剑站得两条腿都没了知觉,他艰难地开口道:“白雁,咱们别吵了,回家吧!”他想向她发誓、承诺,但这时候说出来,不仅苍白,而且很讽刺。

  他心里面无助,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打消白雁离婚的念头。

  离婚,不是世界末日,生活还会继续。可是,没有白雁,继续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

  他不敢去想象那样的日子,只能催眠自己,女人在气头上说的话不要太当真,明天醒来,说不定连她自个儿也忘了。

  白雁摇头:“我还想再坐一会,你先回去。”说话间,饿了两顿的肚子突然发起抗议。

  白雁胃不好,一饿,就容易反胃。反胃就会干呕。她捂着胸口,强烈抑制一阵阵往上泛涌的恶心。

  “你看,都饿成这样了,还任性,快回去。”康剑抓住机会,上前拉她。“如果你仍然气我,那吃饱了,继续骂,好不好?”

  白雁想想,有几份道理,这样坐在外面,起不了作用。饿病了,也就没力气保护自已了。

  “知道了,我自己走。”她没好气地甩开康剑的手。

  康剑叹了口气,不敢奢望太多,走一步观一步。

  打开门,吴嫂与李心霞一同迎上来,一看又是两人,李心霞脱口嚷道:“你们怎么又一起了?”

  白雁没力气理她,看也没看她,直直就往楼梯上走,康剑拉住她,“乖,先吃饭。”

  李心霞与吴嫂眼瞪得大大的,以为自己耳朵产生了幻觉。

  白雁胃实在不舒服,愣了下,就转过身来,往厨房走去。康剑把她按坐到餐厅的椅中,回身叫道:“吴嫂,麻烦你帮我们做两碗阳春面。”

  吴嫂眨眨眼,好半晌才意识到康剑说了什么,脸一拉,“我可不会做什么阳春面。”

  李心霞也火了,“剑剑,吴嫂是来陪护我的,可不是侍候别人的。”

  白雁扶着桌子站起来,为什么说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就是这个道理,靠人是不能长久的。

  康剑俊脸绷着,“我来做。”他把白雁又按回了椅中。

  白雁有点讶然,但一抬头,看到李心霞与吴嫂气到脸都扭曲到变形,又心安理得地坐好了。以前,她为康领导做了多少回饭,他为她煮一次,也应该。

  “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李心霞转着轮椅,滑进餐厅,指着白雁,气得身子直发抖,“你怎么坐得安稳的,你住我们的,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还让他一个堂堂的市长助理为你下厨做饭,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给我滚远点。”

  正在厨房里切葱的康剑,听了一急,“妈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让我清静一会……”手中的刀跟着音量一起用力,没提防偏离了方向,切着了手指,立时,案板上,泅红了一小片。

  “剑剑,你为了她对妈妈凶?”李心霞呆愕住了。

  白雁本来不想出声,可是今天心里面的火苗就是特别的活跃,她慢悠悠地抬起头,“李女士,你不知道你儿子一向出手大方吗?相交两年的女友,分手费是一辆跑车,一套公寓。我,嫁了他,现在要离婚。离婚女人,听着多难听,一辈子的名誉拐失费,怎么得也比得超过那个数,就是把这套房子抵给我,也是不够的。所以,我很郑重地告诉你,你们现在是住的我的,吃的我的,用的我的,滚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你……信口雌黄……”李心霞血往上涌,摇着轮椅,就往白雁这边冲来。

  “雌白也这样。李女士,你有力气打我几巴掌都没问题,但是我会立刻到医院去验伤,你等着法院的传单好了。”白雁气定神闲。

  “心霞,你……忍着……别上了她的当……”吴嫂跑过来,抱住李心霞,扭头对厨房里的康剑叫道,“剑剑,你……怎么不开口?啊!剑剑……”

  外面的人随着她的叫声扭过头,看到了案板上的葱都被血染红了。

  康剑右手紧紧攥着左手,满手的血顺着指缝淌下来,“没什么,我笨手笨脚,碰了一块皮。”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白雁心口一碜,好像那血是从自已身上流出来的。她站起来,从杂物柜里拿出药箱。包扎伤口的时候,她看到康剑食指和中指上两道深深的伤口,连指甲都劈去一半。

  这一个小意外,如同一场急雨,浅灭了屋中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