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犬妖压抑着语气。
“为什么?”霖辰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双脚。他曾经，把全部思绪给了大黄，他想念那个陪他玩耍，每天放学都在小路上等候他的大黄，那个唯一能给他快乐的大黄。然而面前这个犬妖，除了一副与大黄相同的嘴脸，没有丝毫熟悉的气息。那自以为是的高贵和冷漠让霖辰从心底厌恶。已经支离破碎的心灵还要忍受践踏，霖辰不明白，这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犬妖为什么要这么做，掠走最珍视的人，以及记忆。
犬妖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不回一下。
“你……”霖辰捏紧拳头，就像一头钻进火炉里，脑袋发热，融化了一切思考的方式。有一股强烈的力量涌现喉中，“你不是大黄，你只是一只没人陪的妖怪!”
“没人陪的妖怪”，是霖辰童年所遭受最过分的话。记得曾经他为一只被同学欺负的流浪猫挺身而出，换来的却是深深的伤痛和流浪猫同样的不领情。他只有在大黄身上一点点找回快乐，正如大黄因他而快乐。虽然没有人陪，但有大黄，也应该足够了吧……
犬妖顿了一下，保持着平静，用沉重而又不屑的声音回答着：“妖不需要低贱的人类。”
最后的执着也彻底崩塌了。霖辰的眼中摇晃着饱满的泪水，目光却曝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怒。这是在霖辰的记忆中，从小到大的第一次。他狠狠瞪着面前这个犬妖，巨大的力量让束缚着他的那只手都快无法支撑，“衣冠禽兽有什么资格说这个！”
犬妖被激怒了。他扭过头，那对墨绿色的眼睛更加凶恶，从喉咙底传来一阵低吼。
“你以为穿上白袍就不让人厌恶了吗！”霖辰已经撕心裂肺了。
“呵……”犬妖再也控制不住，猛得抬起手，从雪白的袖子中露出一张写着奇怪符号的黄皮纸。它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白森森的尖牙，“退！”
符文发出明亮的白光，一股无形而又强大的力量轰击着霖辰，径直把他推到墙上。后背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开始在粗糙的墙上下坠摩擦，开始温热。
“大人你连我也一起打吗？”刚才阻拦着霖辰的惨白躯体渐渐影出形状，一只手上捧着被长发遮挡住脸的头颅，“对活人出手可是违反规定的。”
犬妖闭上眼，对瘫倒在地上的霖辰转过身，“别浪费时间，走。”众妖随着令下，再一次齐刷刷地转回头，队伍整齐后踏着暗红的道路，缓缓向前移动，就像观看完电影的群众离开院场。
“不要！”眼角的泪水终于爆发。霖辰哭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失去。自从失去大黄一个人偷偷大哭后，他从来没流过一滴眼泪，更不会为任何人。被人咒骂也罢，被人排挤也罢，他都独自面对着，把悲伤埋藏在心底，等时间去磨平一切。他知道，在背后还有默默守护他的人，他的父母从未放弃他。霖辰长大了，刚刚想明白这些，然而……
他看着队伍走出小巷，消失在视野中，心中的不甘驱使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不想就这么失去一切。霖辰咬紧牙，跑出了小巷。
“把他们还给我!”他站在小巷口，冲着队伍末尾喊道。
昏黄的路灯下，队伍并没有因此停止脚步，继续无声无息地向前移动。
“愚蠢！为了两个毫无关系的这么想死吗？”从队伍上方飘出来一团黑色斗篷，落到霖辰面前。映在夜空下根本无法看清，除了斗篷中浮着的衣服可怕面具，透过上面空洞的眼睛，后面的黑布似乎有淡淡的花纹。
“什么毫无关系，他们是我父母！”霖辰吼着，想要冲过去，脚下仿佛被一根隐形的线绊到，扑倒在地，扬起的灰尘让光线变得模糊不清。
“能被选中是他们的荣幸。”那张面具轻轻浮动，上面的形似嘴巴的部位竟然冷冷地笑了起来，“更何况，你确定他们是你父母？”
如同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霖辰的脑子中又开始一片紊乱。他，什么意思？霖辰望着黑色斗篷飘回队伍，看着随队伍盏盏熄灭的路灯，身体的力气被瞬间抽走，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原地。
寒冷的空气麻木了他的全部感觉，唯有手上流淌的鲜血还是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滴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把他们还给我！”霖辰已经成了一只陌路的羔羊，做着最后一丝挣扎，不顾一切地跑向妖队。
“冥顽不灵。”犬妖出现在队伍末端，低沉的语气中带着愤怒。他手持符文，对准跑来的霖辰，嘴中念出一段诡异的文字。符文开始发光，愈来愈亮，照耀着黑暗的小路，掩盖了月光。
“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犬妖吼叫着，符文散发的白光更加明亮，在猛烈的风中颤动。有股巨大的能量积蓄着，喷薄欲出。
灼眼的白光让霖辰不得不闭上眼。可能永远睁不开了……霖辰本能地将手臂挡在眼前，闭眼后的黑暗中，依稀能看见大黄的轮廓。他至少，可以和父母一起离开，还有大黄。
“吼！”痛苦的嘶吼划破夜空，一团巨大的身影重重地坠落在犬妖和霖辰中间，撼动着地面，扬起一层沙尘。
咒术被打断，符文的光芒也渐渐收拢，随着尘土散去，月光重新流泻下来，照亮这倒在地上的巨大身形。深蓝色的鳞片覆盖在体表，即使沾满尘垢，在银白的月光下依旧闪耀着，背上收拢着巨大翅膀，表面似乎浮动着一层薄雾，粗壮的尾巴甩在了霖辰身上。然而，这高大的身躯上遍布伤痕，后退上的血还在不断往下滴，显得格外狼狈。巨兽挣扎着爬起，尝试着抓住地面，他抬起头，愤怒地看着天空中掠去的几团黑影，咧开嘴露出锋利的尖牙，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霖辰看着雪白的脖颈，上面有些部位因沾染灰尘而显得黯淡，目光缓缓上升，停滞在一对澄澈的眼眸中。在这明镜中，他看到了璀璨的星河，无数希望的星点在其间闪烁，散发着光与热，照映最深处的感触。第一眼，没有任何陌生，在一片狼藉的环境中霖辰反而觉得面前这张粗糙的脸庞无与伦比地亲切。曾经，在什么时候想起过……
霖辰做过一个梦。在梦里，他能触摸到那冷若冰霜的眼睛，感受到藏在里面的温度，滚烫而又炽热，仿佛，就要交融在一起。
“辰……辰……”霖辰迈开脚步。
清晰地听到微小的呼唤，巨兽转过了头。
对自己疑惑时，霖辰也翻找过字典，最令他耿耿于怀的，不是自己的姓氏，而是检字表中相隔无几的另一个字。未来，似乎能用到。有种羁绊牵扯着他，从口中唤出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霜……辰……”
霖辰感觉头突然沉重，似乎被什么东西灌满，堵塞在那里。当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都感到万分惊讶。没有丝毫印象，却来自记忆深处。看着面前的这只巨兽，心中的波澜慢慢平静。
轻微地喘息着，巨兽低下头，用同样诧异的目光审视着霖辰，想要看透他整个身心。
“大，大人，这是什么情况？”一个浑身绿色的小山鬼眨着硕大的单目，站在犬妖背后，战战赫赫地说着，“这只龙，不会是那人类的誓兽吧？”
犬妖保持镇定，收回符文，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这头遍体鳞伤的蓝龙，这只竟然被妖会部队追杀的龙，“你看那小子是御灵师吗？灵力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誓兽？”
小山鬼点点头。
“况且这只龙现在十分虚弱，人不能杀，龙却可以。”犬妖盘算着，墨绿色的眼睛投射出贪婪的目光。他从袖中再次掏出一张符文，对准蓝龙，“吸收后不知道还能提升多少灵力。”
感觉到细碎的咒语声，蓝龙猛地转过头。符文快速绽放光芒，已经来不及躲闪了。他倾斜身子，紧紧闭上眼，做好迎接伤痛的准备。
“破！”
带着一阵强风刮乱了两旁的草丛，一股排山倒海的的力量刺向前方。蓝龙默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猛击，喉咙中积蓄好震天动地的咆哮。
月光再次被吞噬，空气在一刹那宁静，此刻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不要！”一声更为强烈的呼喊响彻夜空，沉重的风如同震碎的镜片散落在地上。
没有疼痛，蓝龙只是透过鳞片感到温暖，有一具柔软的躯体依靠在他身上。
霖辰松开咬紧的牙，松了一口气，与从楼梯上滚下来，这点程度还不足以使他失去意识。
蓝龙凝视着趴在身上的霖辰，在这个鲁莽的人类身上，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以及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吼：保护他。
霖辰变得十分虚弱，忍受这背部的痛楚。他并没有倒向一旁，这个坚强的身躯值得他去保护，也值得依靠。至少在这一刻，霖辰是满足的，没有后悔。他知道，这次并不是流浪猫，所承受的，也不只是普通的打骂。面对从未见过的术法，代价可能是无法承担的，但面对满身伤痕的生命，果然，还是不能置之不理。他紧贴着这只蓝龙，微微地笑了，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保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