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下雨天,车上比平时还要拥挤得多,大部分都是学生,比肩接踵的挨在一起,上车带进来的雨水和被淋湿的衣服散发着潮湿的气息,加上环境的局促,有种置身在稀薄空气里的压抑感。
宁桓宇背后是白举纲,拥挤里脊背和白举纲的胸膛贴在一起,隔着湿掉的衬衫,温热的体温几乎能灼伤他。
宁桓宇尽可能的放松身体装得若无其事,白举纲的一只臂经过他的腰侧扶在座椅靠背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如同本人一样,干净、没有瑕疵。
他第一次注意到白举纲就是因为这双手,那个时候刚上初二,体育课后男生争先恐后的跑到水龙头下去冲洗满脸的汗水。
他把水撩在脸上的时候一双修长的手伸到了水流底下搓洗。
很漂亮的一双手,皮肤白皙,骨节匀长,指尖圆润,一点没有那个年纪男孩捣蛋调皮会留下的痕迹。
顺便就看了眼站在身边和他共用一个水龙头的少年,也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就是感觉很精致,眉眼冷淡,整个人深沉如同一张水墨山水画。
再遇到的时候就会多看一眼,至于什么时候看进心里的,自己也不知道。
那时的时光总很散漫,散漫得连回忆起来都感觉支离破碎,好像一直就有白举纲影子,在走廊和楼梯上很多次的擦肩而过,排队的时候有排过前后位置,竞赛颁奖的时候也比肩而立过,像这样在一趟公车上也不是第一次,但是一直都不认识。
他习惯在白举纲视线之外的地方看他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奢侈的东西他从不贪恋。
“你那些伤,好了没?”白举纲在身后问,声音不大,但还是从嘈杂里清晰的过滤了出来。
“嗯,好了。”回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嗓子发干,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想活动一下僵立了半天的身体,刚一动就撞在了白举纲胸口上,白举纲扶了一下他的肩,往旁边挤出一点位置给他。
宁桓宇的头发到现在都还滴着水,白色衬衫湿了之后变成半透明的贴在了身上,瘦得单薄的身形一目了然,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怜,更加没勇气和白举纲多说话,话题就这样结束在一问一答里。
下车的时候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只飞着一点雨雾。
他和白举纲在路口分的手,走进那条破败小巷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白举纲。
白举纲已经走进了对面小区的大门,好像在和门口的保安打招呼,在那里顿了一会儿。
隔着一条街的而已,却是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
他和白举纲之间的界线就是这样,纵横沟壑,没有一个死角和漏洞。
被雨水浸的时间久了就有些冷,缩着脖子才要开门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高高低低的混杂不清。
宁桓宇僵了一下转过身,蹲在转角的房檐下,书包放在膝盖上,翻了一下里面的书,还好,都没弄湿。
大雨过后天有些放晴了,看得见蓝色的天际和淡淡的云霞,宁桓宇仰着头看天空,干净的东西,真好。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看到一个男人从他家出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有点佝偻,走了几步吐了口痰,骂了句什么才踩着水拐出了院子,宁桓宇缩在那里像是透明人一般根本没引来注意,抱着书包站起来双腿都麻木了。
房间里充溢着他习惯了的味道,混合着家具潮解发霉的味道,让人觉得难受,浴室里有哗哗的水声。宁桓宇开了窗子通气,去自己房间换了衣服出来做饭。
流苏穿了身睡裙从浴室出来,恹恹的表情,走路的姿势一晃一晃的,妖娆至极的懒散。
完全卸了妆的流苏美丽依旧,那种由里至外的妩媚被身上的放|荡气质衬托得近乎妖异,但是宁桓宇知道,她真的不年轻了,三十五岁的女人,过着这样困窘的日子,再怎么没心没肺行尸走肉还是要老去的,原本紧致细腻的皮肤和没有皱纹的眼角不知不觉间已被岁月留下了痕迹。
“晚饭你自己弄了吃吧,我不想吃了。”流苏歪在沙发上,懒懒的说。
宁桓宇看她一眼,倒了杯水放了片维C在里面,然后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什么话都没说。
回到厨房后自己炒了一个蛋炒饭,吃了饭去流苏卧室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收了,弄脏的床单换下来,一起塞进洗衣机里,干净利落,面无表情。
流苏的房间不比他的大多少,塞了一张床和衣柜后比宁桓宇的房间还显得拥挤。
宁桓宇从柜子里拿出白色的床单刚铺好流苏就进来了,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盖上就闭了眼,时机把握的还真好。
虽然什么事都没做,但还是觉得特别的累,不光身体觉得累,还有点心累。
七点刚过,拿出书来写作业,是他讨厌的政治作业,总是要写很多的字。
写完之后按计划本来要看一小时的数学,但是今天实在静不下心来,收了书拿了书架上的一本小说窝到了床上。
家里没有空调,床上铺的是凉席晚上都经常热得睡不着,但下过雨后感觉舒服了不少。手里的小说是十块钱一整本合集那种劣质的盗版小说,半本字典那么厚,纸质差,错别字随处可见,但是作者是他喜欢的。功课和家务之外,看书是他唯一喜欢做的事,算不上爱好,只是有些享受那种暂时忘却自己的感觉。
几乎所有的高中周六都要上课,二中自然也不例外。早上四节课之间有半小时的广播操时间。
宁桓宇因为去上了趟厕所落在了后面,再去操场的楼梯上被欧豪堵了个正着。
身边还有学生陆续经过,宁桓宇相信他不敢做出社么过分的事,站定了身子望着欧豪。
“中午等我,一起去吃饭。”
宁桓宇听他说完也没表态就经过他身边下楼去了,欧豪跟在身边继续说,“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
“我没手机。”宁桓宇这次答的飞快,都没一点停顿,脚步也很快,和欧豪拉开两三米远的距离。
到了操场上欧豪终于没跟在身后,宁桓宇站在自己班的队伍里长长的舒了口气。欧豪,算是缠上他了,这太棘手和恐怖了,本来还以为逼他做到那个程度,揍了一顿也就完了呢。
宁桓宇烦恼无边的跟着音乐伸展着手脚,因为心不在焉好几次都做错了动作,引来身后男生的窃笑和几句调侃的话。
上完最后两节课他知道老是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心灰意冷的低着头继续看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教室里的人还没走完就听到欧豪在门口叫他的名字。
宁桓宇怕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匆匆忙忙的收起桌上的书就出了门,看上去倒像是迫不及待等得不耐烦了,所以欧豪一见他出门就笑了一笑。
学校外的饭店门面都不是很大,宁桓宇跟着欧豪进了里面的单间,从始至终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神色淡然。欧豪也不在意他的沉默,一个人在边上自说自话的。
菜端上来后也是低着头吃饭,欧豪一直往他碗里夹菜,很快堆的满满当当的,他吃得味同嚼蜡。
“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我们都来这吃。”
“我不喜欢。”宁桓宇小声的说的句,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欧豪认真道“欧豪,你别这样,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没说讨厌,只说不喜欢。
他永远没办法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得决绝彻底。
“那你喜欢怎样?”欧豪反问,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宁桓宇被逼得没话说了,偏头避开欧豪渐渐摸到他脖子里的手,手指捏紧了筷子。
“你就这么怕我?”欧豪收回手杵着自己的下巴笑了笑,然后有点得意有点殷勤的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以后对你好点,好不好?”视线从宁桓宇淡红的唇上移到刚才触碰过的白皙的脖颈上,眸色深沉,欲念横生。
宁桓宇就算低着头也感觉得出身上赤|□|骨的目光,只和欧豪对视了一眼就飞快的低下了头。
下午的第三节课铃声才响宁桓宇就开始收书了,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唠叨的布置周末作业,同桌疑惑的问了句“有急事啊?”
他们班的教室在楼梯口,宁桓宇下楼的时候其他教室才有人出来,他怕欧豪又像中午那样等在门口,所以走的特别快,一边走还忍不住回头望了几眼,不是做贼胜似做贼,上了公车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地。
他不喜和人斗,也清楚自己斗不过欧豪。人言可畏,纵然已经小心翼翼如此学校里还是有那么多关于自己的流言,再出一点事或许都不能在学校待到毕业了。
忍耐,这是他十几年来学会和烙进骨子里的品质,忍无可忍的底线是什么他还不清楚。
宁桓宇买东西虽然也会讲价,但是不挑剔,巷口那条街上卖菜的大婶挺喜欢他,每次遇到他要买菜都会留一些比较好的,这样宁桓宇就不担心因为回来的迟而买不到菜。今天卖菜的玲婶有点格外的热情,不但装了好几份菜,还硬塞给他一块新鲜肉送给他。
“你就拿着吧,反正都是家前门后的邻居,这么客气做什么!”玲婶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把袋子塞在他手里。
宁桓宇是在这个小生活圈里长大的,懂得的世俗艰难和人情世故早就超过了他这个年纪该知道的,见抹不开面子拒绝不了才微笑道“玲婶,这么多菜我家就是三天也吃不了的,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说就好,真的不用送这么多菜的。”
玲婶搓着自己长了茧的粗糙手掌,似乎有些难为情,“那个,小宁桓宇啊,我听他们说你上的那个事市里的重点高中,好像是一个很了不得的学校。我们家小凯今年也上初中了,那成绩愁的他爸饭都吃不下去,那些家教太贵了,我们也请不起,我看你能不能给他补补课?”
周一到周四都有晚自习,周五和周六也是一整天的课。宁桓宇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这倒是没问题,只是我没有给人补课的经验,也不知道讲的好不好。”
“哎呦,反正比我们这两个小学毕业的强多了就是。”
“那你看周六和周日的上午行吗?其他时间我可能没办法挤出时间来。”
“成!就这么说好啦,该天你来我们家吃饭。”玲婶一听他的许诺高兴了,拍着他的肩笑,还是硬逼着他拿了那些菜。
宁桓宇两只手都拎着袋子,走了一会儿就发现身后跟着一条狗,可能是嗅着他袋子里的肉味寻来的。很小的一只狗,大概没几个月,身上厚茸茸的一层黑毛,又瘦又脏,塔拉着耳朵跟在他脚边,倒不像是恶狗。
因为附近有个垃圾场,所以遇到这种流浪狗的几率很大,也没怎么在意,他连自己的生活都在意不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了,走到自己家门口那条狗还跟着,宁桓宇没办法,从袋子里翻出几块碎肉丢给它,“吃了就快走吧,听话。”
也不管那狗是不是真的听他的话,见它欢快的扑着肉去了便进了门。
炒着菜的时候忽然今天流苏的咒骂声,“哪里来的死狗,都跑老娘家门口撒野来了!”接着就是几声夹杂着悲鸣的狗叫声。
怎么还在呢?宁桓宇回过头来就看见进门的流苏了,高跟鞋踩得直响,看脸上的表情,今天大概是输了钱。
“今天什么日子?还买了肉。”流苏习惯性的过来看看宁桓宇在炒什么菜。
“不是我买的,卖菜的玲婶送的。”宁桓宇一边说一边把火关了,在碗橱里拿了个盘子盛起来。
“那老女人不是只卖蔬菜么,无事献殷勤的,能有什么好事!”
玲婶虽然没流苏看上去年轻,但实际年龄是比她要小上几岁的,口德是什么东西,流苏是不会懂的。宁桓宇无奈的皱了一下眉,解释,“她让我帮她儿子补一下课。”
“你答应了?”流苏的声音又尖起来,指头频频戳在他后脑上,“我怎么生出你这种儿子,是个人都能去欺负,她那种弱智儿子补什么补,补死了不还是那个怂样!”
“我自愿的,你别管。”宁桓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们这里就这么大的地方,房子又破,在家里吵架和站在街上嚷嚷一点区别都没有,流苏唯恐天下不乱,还不怕丢人,什么小事都能弄得无比难堪。
晚饭后宁桓宇又想起那条小狗,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墙角缩了小小的一团,趴在地上像是在睡觉,外面的天快黑了,模糊得很,衬得有点凄凉。
宁桓宇想了想还是找了一个有点开裂的小碗出来,添了一点饭,又把剩的肉扒些在里面。
流苏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宁桓宇背这她偷偷的打开门出去,那只小狗一看见他就坐了起来直摇尾巴,呜呜的叫。
宁桓宇有点开心的把碗放在小狗面前,蹲在边上看小狗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的微笑起来,不怕脏的摸了摸那颗黑乎乎的头。
现在要甩掉似乎更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