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馨儿屈一屈身,弄一张琴,试调宫商,便朱唇滋润,琴音袅袅,唱出一曲悲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灸啖朱亥,持觞对侯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状士,炫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者,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这一首“侠客行”是前朝李白所作,专写古时信陵君窃符救赵故事,赞的是义士朱亥,大梁的东门使者侯赢,赞他们一个狗屠,一个看门人,却偏偏能信义行事,让世人敬仰。
这宁馨儿朱唇轻启,绵绵唱来,却也另有一股豪气,从这首千古绝唱中出。女人声凄,却又对这歌能知其中深意,豪侠悲歌,壮士义举,便从娓娓声诉中道来,真颇能激人心志,壮人豪气。她是这古都开封之人,此事又生在古时大梁,即今开封京城,这一曲歌唱,象是不忘旧人故事,又象是激励今人心绪。
一曲唱罢,余音袅袅,半晌声方止歇。
医鬼浩明却是个聪颖之人,他心想:这个宁馨儿是江南名妓,自然肚腹中不乏那些柳绿花红、文人墨客喜听的词曲,又一定擅唱那些惜别壮行聚欢酬酢的绝句诗行,为什么她要唱上一首李白的《侠客行》?她是不是在讥讽钟子楚?讥讽他虽有信陵君之财,得信陵君之势,却做不出信陵君那样千古传颂的可歌可泣的壮行来,把女人妻子当成朋友酬酢时的筹码,一步步输了出去?
钟子楚拍手道:“好,好!每一闻馨儿琴音曲调,便让我自惭不已,但愿这一回我不至于输,不至于把这个女中丈夫输与别人。”
说罢,钟子楚脸色些微变了,变得有些不自在。
他是心中愠怒,怒这宁馨儿偏偏在他快活时唱上这么一首《侠客行》。
看其余三个女人那惊惧神色,医鬼浩明便知道钟子楚平日待这些女人必定十分苛刻严厉,不然那三个女人决不会面现惊惶之色,颤抖起来。
这宁馨儿此时反倒低头不语,她是沉吟不定,还是心意早决?她是不是早已经将钟子楚的威风放在身外,宁死也不愿低头?
医鬼浩明道:“夺友之妻,这事却也叫江湖朋友不耻了,好在只是赌局。赌局之中无父子,自然也不讲求什么夫妻之情了。如果子楚兄情愿,我倒还想与子楚兄一试。”
钟子楚笑道:“好,好,就一试。”
他回头向宁馨儿一声喝令:“好,馨儿,你便为我斟酒罢。”
宁馨儿双手缓缓垂下,人极玲珑,又动作极有娴雅之风,慢慢提起酒壶,却不拿杯,人走至钟子楚身边,也似男人武功招数中的铁板桥功夫,将身子反弓过来,仰脸视钟子楚,此时却将这一壶酒往自家口中倒去,须臾口中便满是贮酒。
钟子楚便俯身下去,从宁馨儿口中啜食这酒。
这实在只是男人与女人的交吻。
钟子楚极大度,象是旁若无人,再不然就是平日里也曾在这些女人面前如此啜香吮酒,虽然也可以比他喝得高明,却是未得此女人,已经调戏她了。这就是调戏朋友之妻了。调戏朋友之妻这事,无论江湖上黑道白道,都是让人憎恶的坏事,这样的事医鬼浩明断然是干不来的。倘若不去吮这女人口内之酒,又要白白输与这钟子楚。钟子楚这事弄得诧异,象要诚心捉弄人。但又无法将此话提出,人家只是要同你拚酒,只是要拚比喝酒之时涓滴不失,却也没讲明如何喝法,你怎么能不许人家要女人用口啜酒引你去喝饮?
女人口为杯,也是钟子楚的喝酒之法了。
这酒从女人口中再吸,岂不是变了一些味道么?
这宁馨儿低着头,在等医鬼浩明。她是不是也知浩明心中为难?是不是也在等他拿出好主意来再动?
但钟子楚已经在催促了,他声音虽轻,却极有威严:“馨儿,去为浩爷斟酒。”
宁馨儿动作极慢,身姿极美,缓缓走到浩明身边。
她没讲话,只是用她那一双眼睛扫着浩明。
这一双眼睛会讲话,瞬间说完了万语千言。
宁馨儿拎起了酒壶。
浩明心知:只要她拎起酒壶,就一定要快。她将身体弯了下去,张开那樱唇,便将酒斟入口中。这是屏口内气而就,绝不会有更长时候让你犹豫踌躇,你如果不马上去吮吸这一口酒,说不准她屏不住气息,便会吮不到酒,或者她喉咙一振,酒便入腹内。这二者一旦是实,医鬼浩明当然就输了。
可他并不想输。
这时,不容他再想,只见宁馨儿这柔软身子慢慢地沉了下去,把一张风情万种的脸面放在医鬼浩明眼前。
他已经没机会再想了。可他这时还没有一丁点儿办法。
他只好也学钟子楚,去吮啜宁馨儿口中的酒。
这时,他突然看见了宁馨儿从袍袖里伸出来的三根手指。这三根手指成鼎立之状,静静置于她肩头之上。
浩明就心中一亮,他明白了他该怎么做。
浩明俯身下去,忽然蓦地出手,右手三指如鼎,疾点宁馨儿后颈上手太阳小肠经脉中的肩中俞、天窗、天容三穴。
他是先点了肩中俞,然后再点天窗,天容穴位的。
这一点恰恰是宁馨儿一口气从腹中丹田引上,变手太阳小肠经脉而上时,刚刚这气至三穴,未等她屏息留气,便被医鬼浩明点穴抑住气息,她只好猛地一吐,将口嘬圆,把口中酒全数吐出。
浩明疾忙张口,喝下了这口酒。
他动作极快,点穴,张口,瞬间便做完了。
果然又不曾失得滴酒。
钟子楚很惊奇,他愣怔地看着医鬼浩明。
他不明白医鬼浩明怎么会有这急智的,他仰天叹道:“好,好!你这法儿也被我想出过。但我却没你这么机敏,足足好几日才想出了这法儿。我不如你,我不如你啊……”
医鬼浩明心道惭愧,他明白在那四个女人之中,一定有人也见到了宁馨儿的那一只手,也知道是她告诉了医鬼浩明如何喝到这一口酒的,但她们脸色没一丁点儿异样,足见这几个女人都与钟子楚感情不深。
她们是不是都想离开钟子楚?
钟子楚极为大度,道:“宁馨儿,我费尽万千苦辛,把你从江南弄来,本想可以多图一点儿快活,谁知你我无缘?如今你已经成为浩爷的人了,去与莲花站在一处吧。”
宁馨儿向钟子楚行礼,便站到浩明身边去。
钟子楚望着浩明,他有些认真起来,难道他苦心想出的这些男女艳情都难不倒这个浩明么?
他不相信。
钟子楚对第三个女孩道:“颦儿,斟酒上来!”
这女孩儿就敛衽一礼。
她是个丰乳肥臀的女孩儿,肌肤白净,人极雍容。这样的人物极象前朝唐玄宗的贵妃杨玉环,据说杨玉环的乳名也叫颦儿,钟子楚是不是也象宠杨玉环那样宠她?她是不是因为被钟子楚宠爱至极才会这样丰腴?她一定很快活浩明带走莲花与宁馨儿吧?莲花是异城女子,宁馨儿是狎浪名妓,这二人一去,她是不是可以专宠于钟子楚?
女孩儿也叫颦儿,是那个唐玄宗十分宠爱的颦儿么?
她轻轻跪在钟子楚身前。
她为什么要跪,是因为她不想被浩明夺走么?
只见她慢慢身子后仰,手中拎起酒壶,身子已然与腿折在一起了。
她用一只左手去褪小衣,把小衣褪尽,便露出玉一般的双乳来。
双峰之间,也有峡谷。
便向这峡谷中斟酒。
酒很多,不止有一杯。
钟子楚却不慌不忙,对浩明道:“传说那个唐明皇很会玩乐,除了打仗唱曲子,也偶尔这么饮上几杯。人家都说这是杨贵妃的妙法,为的是让这个唐明皇不至于醉酒误事。自从杨贵妃用这法子之后,唐明皇就从来没醉过酒。说是这个风流天子被女人弄醉了,他从来无法在这女人的乳间饮上三大杯……”
钟子楚叹息道:“颦儿,颦儿,不知道我的颦儿胸上贮的酒是不是比那个风流天子的颦儿贮酒更多?”
钟子楚很考究地俯身下去,用他的手指去摁乳,象摸白玉酒杯,一口啜干颦儿乳间那酒。
医鬼浩明明白了钟子楚的心思。
钟子楚并不想让浩明赢去这五个女人。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妻子,或许这五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妻子,他只是为了让浩明无法饮酒,才说这五个女人都是他的妻子。既然她们是他的妻子,就可以使浩明有所顾忌,不能十分狎浪戏嬉,那样显得为人不尊。他与浩明赌戏,也不过是两个用意:一是把浩明的那一诺赢来。谁知道江湖上人什么时候会受伤?一旦他受了伤,医鬼马上可以医好他的伤。万一有人杀死他,医鬼可以为他报仇,这样岂不是很好?二是他想让浩明知道,他的日子过得很逍遥,他在女人的温柔乡里很快乐。他想让医鬼浩明好好看看,让浩明从心底里羡慕他。
他并不想输。
他不愿意再输。
钟子楚道:“我夜里如果睡不着,就叫颦儿陪我。她这人血热……你如果能赢去颦儿,就赢去了我的裤子。”
很怪的是,钟子楚竟把女人当成了他的裤子。
更怪的是,这屋内的几个女人并不以他这话为怪。
也许他真的把这个丰腴女人颦儿当成了他的裤子不成?
颦儿拎酒壶在手,她侧对着钟子楚。
浩明在沉吟,他是不是不想再赢了?
他是一个医鬼,他是住在一间棺材一样的屋子里,他要这么些美妙可人儿做什么?
他看着颦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