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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北山主


  宁遇路招摇,不见北山主。

  连夜,我赶去了尘稷山的主峰。

  在无恶殿前,我报上路芷嫣的名字,守门的侍卫便领我进了侧殿,想来是墨青对他们已有过交代了。

  当初他那一句“她若再入你梦,与我来报”竟不是一句空话。

  我很得意,墨青这般想掌握我的行踪,一定在心里恨得牙痒痒吧,恐惧我哪一天卷土重来,把他的地位财富全部抢走,就像他之前对我做的那样。

  我在侧殿里坐了一会儿,一直没人前来,便站起来四处看了看。

  这无恶殿侧殿与之前比基本上倒没什么变化,该有的宝贝都还在,该有的气势都还有,梁上的凶恶鬼,绕柱子的九头蛇,顶灯的骷髅头,一派肃杀邪恶的气氛。

  是我在的时候,万戮门的风格。

  身处这种氛围当中,恍惚间,我却觉自己仿佛还活着,掌握着生杀大权,过着天下苍生皆畏我的奢靡生活。

  我坐在椅子上,往后一倒,闭上眼,想当年……

  “笃”的一声脆响,从旁边正殿里传了过来。咦,这个时候,正殿还有人?我心生好奇,悄悄走了过去,倚在门口,隔墙听着那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压抑着怒气,说着:“门主近来行事,越发有违万戮门立派宗旨。”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回荡,却在我的心里激起了千万层浪花的回响。是啊!对呀!没想到咱们万戮门中还有这般警醒之士!

  我觉得听墙角已经无法满足我了,于是我将门拉开了条缝,往外瞅,想瞅见到底是哪个老而不朽的英雄在发言。

  然而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先望见的是正殿之上,坐在神龙长椅上的墨青,他面无表情,严肃得宛若殿中神像。与多年前那个总把自己藏在巨大斗篷之下的他全然不同。

  他而今这个坐姿,也与我之前在那把大椅子上或倚或斜或跷腿的姿势全然不同。

  他这样,更像千年前流传下来的那个老魔王的画像,沉默且凝重,带着不怒自威的力量。

  我撇了撇嘴,有点不甘心地承认,墨青到底是继承了那一门的血脉,现在一拾掇打扮,倒也不虚魔王之子这个名头。

  此时堂中并无其他人,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站在他下方,老头拄着青钢拐棍,想来刚才戳在地上的脆响便是拐杖的动静。

  虽然只见了个背影,可我也把这老头子认出来了。

  我万戮门门徒千万,遍布天下的分舵也已数不清楚,我一个人断是管不过来的。于是便在门主之下,分东、南、西、北四个山主。这老头正是我在位时立的北山主袁桀。

  他是个顽固、阴毒、极其痛恨仙门的老头子。

  在入万戮门之前,他一家是被仙门屠了个干净的,从此,他专心修魔,见修仙者便杀。以前那些仙门里还传着“宁遇路招摇,不见北山主”这样的言语。他以前也算我手下的一名干将,但凡有不知死活的仙门来犯,让他去处理,准没错。

  不过也因为这老头子的性格过于固执怪异,我与他也谈不上亲近就是了。

  想来也是,而今这换了主的万戮门,除了这么顽固的人,谁还会反对门主的意见呢?

  袁桀声音沙哑道:“以前抹了山门之前的阵法,那是形式,倒也无妨……”

  噫,你这老头,说这话可就让我不开心了。那怎么能是形式呢,那是象征!是精神!

  “而今,那新山姜武一流,虽是祸害,须得剿灭,可无论如何我万戮门也不可与那千尘阁联手!”

  我挑了挑眉,新山姜武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没听过,想来是近几年冒出来的人物,那千尘阁我却知道。

  与鉴心门一样,千尘阁乃十大仙门之一。当年剑冢一战,他们也是出了力的。可因着这力出得不大不小,不似鉴心门这般锋芒毕露,所以我也没什么印象,而今提起来,比起记仇,我更记得的是他们阁主琴千弦,那可是天下闻名的大美人。

  而且他不只美,他还美得没有性别。

  千尘阁这一脉修的菩萨道,所练功法,无男女之分,共男女之身,入门则开始模糊性别,功法练得越深,性别则越是模糊不清,近似那传说中的菩萨。而这琴千弦,大概就是这世上最像菩萨的一个活人吧。

  是以,他的美,男女通吃。

  犹记得我第一次听说琴千弦的美之后,还抓过他一次,将他抓来关在地牢里,我逮着他看了一晚上,看得委实过瘾。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痒痒,若有机会能再瞅他一眼,倒也不错……

  “新山位于仙魔两道势力交界之处。”墨青的声音拉回了我越跑越偏的心神,他冷声道,“姜武等人利用我两道矛盾,逍遥多时,而今与千尘阁联手,既能快速斩除此祸害,且不至于腹背受敌,如何不妥?”

  我咂摸,听墨青这般一说,也觉得是没啥不妥。

  我办事的原则便是简单、方便、快捷。是否与仙门联手,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干掉这一伙人,最后这一伙人被快速地干掉了,就行了。

  我点头决定,嗯,这事就这么定了。

  “门主!”

  “行了,此事已定。”墨青打断了他的话。

  我也在这时落寞地叹了一口气,他年今日此门中,拍板之人,已不再是我……我这边气还没叹完,只觉堂前一股杀气扫来。

  往前一望,是袁桀目光阴鸷地盯住了我。

  此时刚被墨青否决了提议的他气得满脸铁青,我与他四目相接,只见他鹰隼一般的目光中陡然闪过一丝杀气凛冽的金光。

  “何人在此!”

  随着他话音一落,一道不见形的气刃劈空砍来,我心神一怔,刚想要躲,可芷嫣这个身体却忒不争气!竟是在强于她数倍的气势压力之下,浑身肌肉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气刃转瞬杀至身前,我只道,完了,这下也不用愁纸钱愁身体了,我可以和芷嫣手拉手,以后一起在青草坟边玩捉鬼的游戏了。

  可便在这时,气刃至我身前不知撞到了一个什么屏障,发出巨大的一道撞击之声,声音震得我退了两步,而屏障之外的那个侧殿的巨大石门,已经被震为了齑粉。

  墨青摆了摆手,让听见动静拥入殿中的侍卫退了出去,面上无丝毫表情泄露:“北山主过激了。”他瞥了我一眼,又望向袁桀,“是来向我汇报的线人罢了。”

  “属下知罪。”

  哼,什么知罪,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家伙的德行,这老头,不过是在墨青那里受了气,转头拿我撒气罢了。

  墨青没有处罚他,袁桀拱手告退,青钢拐杖戳在地上,一步一声脆响,离开大殿之时,他侧头看了我一眼。我亦是不避不躲地盯着他。

  他满是轻蔑地冷哼一声,随即跨出了大殿。

  我一挑眉梢,倏尔想起,如今我用的这身体也正是一个修仙之体呢。我撇了撇嘴,看在之前他说墨青行事有违立派初衷这种话的分儿上,我打算放过他的冒犯,不与他计较。

  这边刚盯着袁桀离开,身后却传来墨青的声音:“晚上倒是胆大。”我一回头,却见墨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入了侧殿,负手立在我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瞥了我一眼,“让你在侧殿等着,何不似白日那般规矩?”

  我随口扯了个理由:“白日在上坟,当然得规矩一些……”

  “哦。”他应了一声,可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黑影倏尔闪过,下一瞬间便立在了我身前,近在咫尺。

  我抬头望他,不明所以。

  我看见他黑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芷嫣的脸:“也不似白日那般怕我?”

  他在怀疑我,可我不能慌不能乱,越乱越慌越易露出破绽,于是我不动声色地应对他的怀疑:“师父,我这叫吓傻了。”

  墨青:“……”

  侧殿里霎时间陷入了沉默,我清了清嗓子,不想让他继续沉思下去:“师父,先前我小憩了一会儿,又梦见路招摇了。”

  “嗯。”他一转身,缓步行至一旁椅子处坐下,倒不似方才在正殿之上坐得那般威严了,他把玩着手里的一件玩物,“她在梦里如何?”

  我漫天瞎扯:“没如何,就只站着。不过师父,我认为一直让她入我梦也不是办法。”我向墨青一步步靠近,“她在暗,您在明,无论做什么您都失了先机,不如咱们先把她找出来吧。”

  墨青这才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带着打量:“你能将她找出来?”

  “现下却是不能。”我走到墨青身边的椅子处慢慢坐下,与他中间只隔了一张方桌,我凑了半个身子过去,努力让自己的气息能吹动墨青的鬓发,“可若能有些书籍供我查阅,或许能找到前人之法呢。”

  我坚信墨青对芷嫣是有好感的,要不然之前不会两次都这么容易地让我糊弄过去。

  可在我越来越靠近他脸颊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墙隔在了我与他之间,我的脸贴了上去,挤得有点难看,只好自己悻悻然地退了回来。

  他没有看我,只专心把玩着手里的东西:“你且说说,她是如何站在那方的,以怎样的神情与姿态。”

  墨青这个小丑八怪还真是奇怪得让我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在意这么偏的点?我转了下眼珠,扯道:“就……在半空中飘着,没什么表情。”

  “她不是让你烧纸吗?”

  “啊……对。”

  “不曾抱怨钱少?没有要求继续?明日呢?不烧了?”

  是的……钱少得要了鬼命了,明天肯定是要继续的,还得想办法让别人给我烧,不烧了那绝对不可能!我在心头戚戚然地回答了这几句,一抬眼,却见墨青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双眼……

  我倏尔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建立万戮门,我刚从尘稷山里面跑出来,误打误撞地救了还是小男孩的墨青。我带着他行了一路,他一直沉默寡言,穿着比他大太多的黑色斗篷,将脸罩着,不肯轻易示人。

  而有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酒,在尘稷山下的村子里找了家客栈住着,晚上迷迷糊糊地睡醒了,想要摸水喝。旁边便有只小小的手托起了我的头,将水送到了我唇边。

  我看见他的脸布满了墨痕,可怕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发现我在看他,水也没喂完,就急着要撒开手。情急之下,碗也碎了,水也洒了,他沉默地缩到了一边,手忙脚乱地将脸捂住。

  可我没记住他脸上墨痕的形状,只记住了他的眼睛:“像装满了透亮的星星。”

  我当时好似……是这般形容的。

  这个场景本是已在我堆积的记忆里蒙尘封存的,直到看见现在的他,记忆的尘布便被掀开抖了抖一般,倏尔变得清晰起来。

  我往后一缩,不自觉地躲开了他的眼神……

  恍惚之间,竟有一种错觉,好似被他过于澄澈的眼睛,望见了灵魂。

  我躲开墨青的眼神好一会儿,侧殿里的沉默让我静下了心,我一琢磨,觉得不对。

  我躲什么?

  我路招摇放肆地活了那么多年也没瞅见过真的鬼。世上即便有人说见过鬼,也拿不出证据。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向来都是传说。墨青他这般盯着我看,不过是对我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有所怀疑罢了。只要我打死不承认自己是路招摇,他还真能把我揪出来不成?

  我重振士气,打算再与墨青言语交锋几回合,哪承想我这刚把脸转过去,就见墨青已经起了身。他背对着我,声音平淡无波:“明日千刃崖藏书阁,自去寻书吧。”

  说罢这话,他身影如被一阵风吹散,就这样离开了。

  我这一腔士气被挫了个彻底。明明想要的许可拿到了,可这心里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这场交谈中……输了一样。

  我有点不开心,回到戏月峰,本打算欺负欺负芷嫣,撒撒气,结果找了半天也没在房间里找到芷嫣的魂魄。

  大晚上也不知跑去了哪儿,我出了房门,在戏月峰上搜寻未果,便随手逮了个路过的魔修。我一张嘴,本想问他有没有看到芷嫣,结果忽然想到这些人都是看不到她的,于是便临时一转话题:“风清月朗,夜色正好,想不想烧几张纸钱以慰寂寥啊?”

  魔修淌了一脸的汗,却也不敢冒犯我,只颤抖着问了句:“烧……烧给谁啊?”

  我一笑:“路琼。”

  魔修立即脸色大变,连忙挣脱了我,惊慌地左右看了一眼,话也没跟我说一句,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怎么,给你们开山祖师烧个纸就怕成这样了吗?我转身望了一眼主峰上高高的无恶殿,眯着眼琢磨,好你个墨青,这夺位之后的洗脑工作,做得也很是不错嘛。

  我回了房间,静静打坐,思考着目前这一片狼藉的生活,该如何去应对,找到出路。芷嫣一晚上也没有回来,直到朝阳初升,我被猛地撞出了她的身体。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我立即淡定地飘在一旁,抱起手臂,看见芷嫣回魂,她也不似之前那两次那般懵懂之后再惊慌,而是……

  直接惊慌了起来。

  “我要去救他!”她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起身便要往外面跑。

  我眉头一皱,唤了一声:“站住。”

  芷嫣堪堪顿住脚步,一回头,看见我,急道:“沧岭被关在地牢里,你们万戮门的地牢会吸人生气,你怎的不早与我说!”

  我回忆了一番:“我没立过这个规矩,想来是下面的魔修自个儿弄的。”反正地牢那种地方,抓进去关着的都是敌人,而我万戮门从来不对敌人仁慈,魔修们练功,其中一条众所周知的便捷之道就是抢他人功法,拿他人生气练功。

  那些负责看门的,守牢的,功法比较弱的魔修,无法打败外面的敌人,而对这里被关着的,自是不肯放过。所以他们会在地牢里布个吸生气的阵,也不奇怪。

  细细算来,柳沧岭被关在里面一个月左右了,一直被吸食生气,还能撑着没死,也挺不容易的。

  芷嫣一咬牙,眼眶竟是微微红了起来:“他都要死了,我都快害死他了……”她瞪我,“你为什么要把他送进地牢?”

  怪我咯?

  “啧,你们这些小情侣!”我唾弃道,“人要带你走的时候,你一百个不愿意,现在人要死了,这辈子也不会强行带你走了,你也一百个不愿意,你怎么干啥啥都不愿意?这么难伺候。”

  芷嫣气得咬牙:“这能一样吗!我不与你说了,我要去救他!”

  “站住!”我再次斥了她一句,“你知道被关在地牢的人要怎么救吗?”

  芷嫣这下仿佛被我斥得稍微冷静了一下,她默了片刻,才蔫头耷脑地往回走了两步,到我身前来,抽了抽鼻子,问我:“怎么救?”

  我往床上斜斜一倒:“站好,把眼泪给我擦了,先给我认两声错听听。”

  “……”

  我看着芷嫣咬唇磨牙的委屈模样,霎时间,昨天被墨青惹得憋屈的心情就明媚起来。她道:“我错了……我不该怪你。”

  我点了点头:“嗯,还有呢?”

  “求……指点。”

  我满足了,盘腿坐起来:“你是怎么找到地牢的?”

  “昨天你走了之后,我便试你说过的飘不过三丈高,发现确实如此之后,我想试试入地能有多少,然后一直往下……便找到了地牢。”

  你这是把一座戏月峰垂直穿透了啊。

  我感慨,这丫头执着起来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吃惊,以魂魄的速度,哪怕是在晚上,入了地底,飘起来最多也就与人走路一样快吧。往下面飘了这么久,也真是难为她了。

  “嗯,如此说来,柳沧岭被囚之地,约莫就是在这戏月峰下方的地牢里。”我捏着下巴思索,“戏月峰乃低等魔修所在之地,下方地牢守卫也薄弱,可即便如此,以你的功力要闯进去还带人走,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你呢?”芷嫣问我,“你用我的身体,能进去带他走吗?”

  我瞥了她一眼:“是可以,但咱们就再不能回尘稷山了,计划全盘打乱。”芷嫣唇角一动,我打断了她没出口的话,“我知道,你愿意,可我不愿意。”为了救个柳沧岭,让我离开尘稷山,从此少了那么多杀墨青的机会,我可不干。

  “所以你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利用你这门主徒弟的身份,去拿点灵丹喂给柳沧岭,将他的命吊着,再想办法买通或者威胁看门的几个魔修,借口你想独吞柳沧岭的功力,从而抹掉他们的阵法。待得柳沧岭自己法力恢复,你给他机会,让他自己逃出去。”

  听完我的话,芷嫣眼眸立即亮了起来。“路……”她这时似乎终于记起我之前嘱咐她的,说话要小心点这件事了。她没将我名字唤完,只用力点了下头,“你真是个好人!”

  我摆了摆手,让她自己先去处理。

  等到傍晚,芷嫣终于忙完回来。她欢天喜地地告诉我事情都办成了,门主徒弟这个身份,果真好用。

  本来就是,戏月峰这样的地方能有多大点事,没什么是凭门主徒弟这个身份解决不了的。我告诉芷嫣:“今天算是给你放假,特许你为了救人而浪费时间,从明天开始,你白天好好给我烧纸,还得想办法发动别人给我烧。”

  芷嫣错愕:“还烧?昨天那么多都不够?”

  我将地府钱铺那些混账的规矩说与她听了,芷嫣听罢,愣愣地问我:“这样算来,你居然还拿得到一百钱,他们也是放了很多水吧?”

  “你信不信今天晚上我就去地牢里放水,保证淹死里面那个。”

  芷嫣老实垂头认错。

  我看看外面天色,见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便不客气地往芷嫣身体里一撞,将她魂魄撞了出去,重新掌控了她的身体。我捏了捏拳头道:“你有空还真得好好提高提高修行,昨晚差点把你这身躯交待出去。”

  芷嫣一下就慌了:“怎么了?果然还是不能去勾引厉尘澜对不对?他是不是打你了?”

  “遇见北山主了。”我话音微微一顿,果然听见了旁边芷嫣狠狠倒抽冷气的声音,随即我才缓缓道出,“厉尘澜救了我,啊,不对,救了这个身体。”

  芷嫣默了一瞬,道:“我觉得……厉尘澜说不定也是个好人呢。”

  我冷笑:“呵,在你这儿,好人也真是挺好当的。”

  “其实你不在人世这段时间,仙魔两道也发生了很多变化。万戮门在仙门里的名声虽然一直不好,可我在来的路上,听见山下顺安镇上的镇民们说,万戮门现在与以前大不一样了,把山前的杀阵撤了,也不再下山扰民了,灾年的时候,还会施粥济民……”

  芷嫣越说,我拳头握得越紧。好啊,墨青,你这简直是把我万戮门开成了一座庙啊。

  你还施粥济民……父母官都没你干得漂亮。你这是要当佛祖啊!你干脆把自己炸了,拿血肉去泽被苍生得了!

  “听说前段时间欺负我的那些魔修,已经被罚下山去务农,让他们帮镇民们耕作,我觉得这个办法比之前那种严酷惩罚好多了……”

  “哪里好?”我沉了脸驳她,“你道厉尘澜罚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欺负了你?”我冷笑,“天真,他们是想欺君罔上,被厉尘澜发现了,才被责罚。厉尘澜心慈手软,留下这些人,迟早是祸害。”

  芷嫣似被我的模样惊了一瞬。

  也是,自打死了变成鬼之后,我身上的杀气戾气便没活着的时候那么重了,心性也不似之前那般锋利,还没这般对芷嫣说过话。可万戮门毕竟不是一个她这几天肉眼所见的这般平静安宁的地方。

  我道:“你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来的吗?”我瞥了一眼外面的魔修,“他们一个个要么是被世仇追杀,要么是被仙门围攻,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最终投靠我万戮门。万戮门里,收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都是被排挤遗弃之人。

  “当初他们入万戮门的时候,可都是发过永远忠诚于我的誓言的。我身为门主,冒天下之大不韪收留他们是恩,从此庇护他们是义,而我只需要他们回报我以忠诚。可若连这点都做不到,他们便是不知恩、不知义、不知忠诚之人,见此种人者,杀。这是为我之后避免麻烦,也是为了坚持我自己的道义。”

  我转头看了芷嫣一眼,见她已全然愣住,我道:“现在你觉得厉尘澜让他们下山务农是好,咱们就走着瞧吧。看他对这种人用怀柔政策,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我出了小屋,依旧忽略外面魔修跟我热情地打招呼。掐了个诀,眨眼落到千刃崖上,向看守藏书阁的侍卫报上了路芷嫣的名字,他们便也没阻拦,让我进了门去。

  我依着记忆,直接上了三楼,在东南角的书架上找到了记录着灵异神怪的书。我盘腿一坐,将书本放在腿上翻看着,但见其中都是一些关于什么什么人,在什么时候,遇见了什么事的记载。

  并无细致的分析,更别说有什么关于魂魄昼夜交替之类的研究了。

  我将书本翻到了后面一页,但见其中记载了一个故事,说在某年,某村有某妇人,在断气三天之后,倏尔自棺材中坐起,形貌与生前一致,只是神态、语气与记忆全然相别于之前,就像身体里忽然住进了另外一个人一样。

  “……方士称此为借尸……还魂。”我跟着读了出来。

  却没承想旁边倏尔传来一个声音:“哦,世间倒真有借尸还魂一事。”

  我转头一看,惊诧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墨青竟身着一袭黑袍,来了这里。他此时斜倚在阁楼窗边,静默伫立。他背后的窗户大开,夜幕已是漫天星河,他便像站在那万千星光里,眸色幽深地盯着我。

  我一时愣怔得忘了将书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