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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抗战期间(7)


  上述五点,均就中德关系的发展、变化而言。荣祖教授责问我,“惊天秘密”在哪里?其实,我的题目已经作了明确回答:自然,这个“秘密”要从“中德关系”中去找。二战前,中德关系本来良好,蒋介石也曾对希特勒相当崇拜,然而,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德关系剧变,蒋介石不仅宣布对德处于战争状态,而且派特使联络德国内部从事地下活动的人士,支持他们推翻希特勒。请问,以前中外学界知道这些事情吗?有一本书或一篇文章叙述过这些事情吗?如果情况确是这样,那么,不是“秘密”是什么?至于说“惊天秘密”,这本是一种比喻,形容其出人意表、超出常情的程度,可以见仁见智。荣祖教授觉得此词“夸张”,但总不能否认它是“中德关系”中的一项“秘密”,是一件出人意表、超出常情的事件吧!

  学术辩论的基本要求是双方所论必须是同一命题。假如双方命题不一,这种争论也许很热闹,但实际上各说各话,并无多大意义。我在《蒋介石企图策动“德国军队倒戈”的史实应该得到承认》一文曾经指出:“汪文与拙文,讨论的问题虽然相关,但实际的主题各不相同,企图回答的问题也相差很大。汪文讨论蒋是否事件发生之由,是否有重大作用,拙文讨论蒋与事件有无关系,是否做过某些努力。”假定荣祖教授要针锋相对地反驳我,那就应该证明:1.蒋介石不曾派齐焌赴欧,其目的也非联络德国反纳粹力量。2.蒋介石根本不曾发电宋美龄,指示她向美国政府转达德国反纳粹人士的要求。3.蒋介石也不曾通过宋子文,给德国反纳粹力量提供资助或其它帮助。然而,荣祖教授对这三件事都无法否认,却洋洋洒洒大谈特谈德国反纳粹力量是自发的、自觉的、完全不需要外力策动云云。读者这里不难发现,荣祖教授已经转移了命题,做的是另外一篇文章,即德国反纳粹运动发生、发展的内在原因。荣祖教授的文章虽然做得很长,很理直气壮,然而,却无法推翻拙文提出的几条证据,更无法回答:德国反纳粹运动虽然自发、自觉,但是,别人就不可以从旁或从外加以鼓励、支持、协助、促进吗?难道自发、自觉和外力的鼓励、支持、协助、促进是绝对排斥的吗?还有,远在亚洲、忙于抗日的蒋介石派人赴欧,支持德国反纳粹人士推翻希特勒,这自然出人意表,令人惊异,但是,它和蒋介石在反纳粹运动中的实际作用大小并不是一件事。荣祖教授力图证明,蒋介石的作为“毫无成效”,“连边都摸不到”,从而论证此事毫无出人意表,令人惊异之处。这种论证方法,荣祖教授难道不觉得是在偷换命题吗?

  任何历史事件都发生于特定的历史空间中,因此,评定其意义也不能离开特定的历史领域。蒋介石派人赴欧,支持德国内部人士推翻希特勒,在中德关系这一领域来说是重要的;但是,在德国的反纳粹运动中,就不一定重要。打一个比方。中国某科学家得了诺贝尔奖,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大事,甚或是特大喜事;但是,某一美国科学家得了诺贝尔奖,可能就让人感到平平常常了。

  德国反纳粹运动有一个发生、发展的过程,前后涉及许多人。据统计,1944年7月的未遂政变后,被希特勒政权处决者近五千人,逮捕者七千人。虽然其中可能有滥杀、滥捕的情况但实际涉案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反纳粹运动也曾经有过不少小集团,如拙文提到的贝尔-戈台勒-哈塞尔集团,以及未提到的克莱骚集团等,但可以肯定,它们绝不可能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并且始终没有发展成为全国性的、统一的、秘密组织,自然,在一段时期内会出现各自为政的情况。荣祖教授批评我杜撰“三人组合”这一名词,其实,贝尔-戈台勒-哈塞尔集团、克莱骚集团等何尝不是历史学家的命名!关键不在于是否“杜撰”,而在于是否反映实际。“三人组合”是由于中方资料发现而提出的新问题,需要仔细地核查、开掘克兰、沙赫特、托马斯三人及其他相关资料,才能对他们的作用做出比较准确的判断,与之相联系的齐焌、蒋介石等人的作用也才会比较明晰。不去深入研究,匆匆忙忙地做结论、下判断是轻率的。

  荣祖教授在文章中说:“后人读史有其后见之明,(蒋介石日记)说要运动德国军队倒戈,就不要随之起舞,去找寻惊天秘密,而其思路宜从根本不切实际的空想展开。”原来,荣祖教授也不否认蒋介石确有“运动德国军队倒戈”的念头,只不过应斥之为“根本不切实际的空想”罢了。然而,荣祖教授这样写,问题就接着来了:德国的“三人组合”准备推翻希特勒,希望得到蒋的支持。蒋介石应该怎么办?他是置之不理呢?还是予以支持?假如蒋置之不理,荣祖教授肯定要大张挞伐。幸好,蒋介石采取行动,予以支持,得以免受荣祖教授的挞伐,但终究还是逃不过荣祖教授的抨击:“根本不切实际的空想。”蒋介石真是怎么做都无法讨好,难呀!

  荣祖教授热衷于分辨“倒戈”与“政变”二者在语义上的区别,强调“二战期间德国军队从来没有倒过戈,也没有被推动倒了戈”。荣祖教授似乎没有想过,1942年1月,当蒋介石从齐焌处得知“三人组合”的计划时,他有可能像荣祖教授这样咬文嚼字地斟酌,是“运动德国军队倒戈”,还是“运动德国军队政变”吗?克兰等已经将德国内部反纳粹运动的情况和计划说得清清楚楚,事实上后来德国反纳粹力量确曾多次策划暗杀希特勒,推翻希特勒,何以一到蒋介石想插手,就成了“根本不切实际的空想”呢?再说,1944年7月,当同盟国与德国交战之际,德国的元帅、将军们计划在暗杀希特勒之后,立即出动军队,接管首都,占领广播电台,宣布成立新政府,不可以视为对原国家元首、军队统帅的一种“倒戈”行为吗?

  二、三分证据只能说三分话,但是,设有证据也能“说话”吗?

  荣祖教授教导我:三分证据只说三分话,而我却说了十分话。谢天谢地,荣祖教授还承认我有三分证据,至于是否说了十分话,则拙文俱在。除了标题受到荣祖教授指摘外,其正文,荣祖教授能举出“三分证据说了十分话”的例子吗?

  以“三分证据只说三分话”这一原则来反求于荣祖教授,则似乎没有证据也在“说话”,其假设的“大胆”令人震惊。例如,克兰、沙赫特、托马斯都说了些恭维蒋介石的话。本来嘛,求人帮助,说些恭维话,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荣祖教授却一口断定,这是齐焌的“加料”,是奴才对主子的阿谀之词。在荣祖教授看来,“西洋人”、“德国军人”不可能说“歌颂蒋氏的话”,这里,倒使我想起罗斯福“炉边谈话”中对蒋氏的称赞:“在与蒋介石总司令的会晤当中,我看出他是一位富有远见卓识和英勇无畏精神的人,他对眼前及将来的诸多问题见解独到。”也使我想起,早在1938年,德国中国研究学会的汉斯·席普尔(HansSchippel)就曾发表过长诗,赞颂蒋介石为“中国的伟大元帅”。后来,法肯豪森也曾在他的回忆录中赞扬蒋介石“的的确确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具有超凡的人格,以伟人称之,洵非虚语”。并且说:“我是最崇敬他的人,也是最忠于他的部下。”既然罗斯福、席普尔、法肯豪森都可以“歌颂”蒋氏,为什么和中国友好,有求于蒋的“三人组合”不会说几句“歌颂”的话呢?荣祖教授责问说:“阿谀奉承之词,白纸黑字俱在,如果不是齐焌的加料,何不拿出原文来看。机密文件只有译文而无原文,并不寻常。”这里,荣祖兄似乎很严谨,很机警,然而克兰等人恭维蒋氏的话,都是在柏林与齐焌会晤时的口头表述,事后才由齐焌写入给蒋氏的《机密报告》,怎么可能有德文原文?荣祖兄要我“拿出原文来看”,岂非不通事理的苛求!当然,荣祖教授也还可以大胆假设:那个写长诗的德国人一定接受了国民党的贿赂,这自然也是一种“可能性”,然而,这种“可能性”不会很大吧!荣祖教授还特别提到福肯豪森,似乎这样典型的“德国军人”不可能向蒋介石“输诚”,然而,1942年2月,当中德已成敌国,法肯豪森却特别派人到瑞士向中方驻欧人员表示“忠诚”,这说明什么呢?

  荣祖教授这种类似的苛求还表现在对宋子文资助的三万美金的“下落”的追问上。拙文已经指出,这是秘密工作,不可能留下单据,当然也不可能留下哪怕是很笼统的钱款用途表。荣祖教授批评我“忘了齐焌的报告是《机密报告》”,难道“在机密报告里也要保密”!荣祖教授似乎没有注意到齐焌的《机密报告》写于1941年7月,而宋子文的资助则在1943年,其用途怎么可能写入其《机密报告》?而且克兰已经表示“收据自当遵照来电,签妥交齐君”,何可再要求其立即报告具体用途?近代以来,共产国际和苏共曾多次以美元或卢布大量资助中共,似乎也从未要求中共汇报使用情况。荣祖教授又责问说:“那三万美金下落不明,不可以质疑吗?”自然,可以质疑,但是,质疑必须在情理之中,不能一质疑就想到克兰或齐焌会将美元装到自己的口袋中去。

  荣祖教授对拙文提出的几个关键证据的态度大都如此。他没有可能否定证据本身,就以假设性的问题加以否定。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可以引人思考,但是,由于没有可靠的证据,也就没有什么说服力。用台湾的一句流行语来说,“听听就可以了”。

  三、时间错乱的质疑与答辩

  历史事件除处于特定空间中外,还处于特定的时间中。时间观念,对于历史家尤其重要、否则,只能制造思维混乱。

  拙文论述,“三人组合”向蒋介石求助的内容是通过蒋建立和美国罗斯福总统的联系。荣祖教授为了证明此事不可能,声称,自1942年年底至二战结束,德国反纳粹组织已经和艾伦·杜勒斯建立了联系,“何必要由一个军火商通过齐焌经由蒋介石转达”?然而,当我指出,“三人组合”提出相关要求,其时在1941年7月。至此,荣祖教授已经没有可能坚持原论,就将拙见接过去,转而论述齐焌-蒋介石-罗斯福此线“无效”,他说:“发生在后的事情正可否定发生在前的有效性。如果蒋介石已经为反希特勒将领与美国取得联系于一年以前,而且行之有效,又何必要重启炉灶呢?”接着,荣祖教授就振振有词地陈述:“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德国人竟如此昧于当时的国际形势,即使不知蒋介石与罗斯福之间的同盟关系受尽屈辱,也应知道这关系是很不平等的。蒋自己都无法争取到平等地位,如何为新德国争取平等?”须知,1941年12月,是罗斯福提议,建立中国战区,以蒋介石为统帅,指挥中国、安南、泰国境内的联合国部队,给了蒋介石以很高的地位和荣誉;也是罗斯福,在开罗会议前后,力主中国应为四强之一。在“三人组合”企图通过蒋介石与美国建立联系的1941年,蒋介石何尝“受尽”罗斯福的“屈辱”?中国何尝与美国处于“很不平等”的地位?显然,荣祖教授把后来发生的事情移前了。这种时间错乱的质疑或答辩有多大意义呢!

  四、憎而应知其善

  对历史人物,人们有不同的态度与感情。荣祖教授长期不喜欢蒋介石,多年来一贯批蒋。这一点为我所深知。我不想、也不可能改变荣祖教授对蒋的态度,然而,一个客观的、公正的历史学家,在评价历史人物时,必须跳出个人好恶的小天地,力争做到憎而知其善,爱而知其过;敬之不增其功,厌之不益其恶。只有这样,才能写出准确、全面、具有高度科学水平的历史着作来。

  蒋介石派特使赴欧,支持德国内部的反纳粹运动,本来是件好事,不管其实际效果如何,总应该多少加以肯定吧?然而,在荣祖教授笔下,似乎一无可取。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一种郑重的、科学的态度吧?

  荣祖兄问我:二战胜利后,“蒋之丰功伟业有哪一件不巨细靡遗地公诸于世?为什么不提这一件惊天的伟业呢”?这里,我想提醒荣祖教授的是,仅以中德关系言,还有一些事,蒋介石不曾公开讲过,国民党也不曾宣传过。例如,1940年,当希特勒的军队横扫欧洲,孙科、白崇禧在国民党高层提议联德,为蒋所拒绝。又如,1942年,德方曾派人与中国有关人员谈判,企图拉拢中国缔结《中德军事密约》,“合攻印度”,亦为蒋介石严令拒绝。这些事,拙着香港三联版及大陆版《找寻真实的蒋介石——蒋介石日记解读》第二辑均有叙述,欢迎荣祖教授核查、质疑。

  荣祖教授的文章还提到:“杨兄说克兰无官职,却又登了他全副戎装,挂满勋章的照片,令人错愕。”我要说明的是,此照为编者所加,事前我不知道。至于拙文原题以及改题的情况,我前已说明。其副题,原为《蒋介石派人赴欧,策动德国军队推翻希特勒》,意在说明蒋派人赴欧的目的,即我的答辩文章所谓“企图”也。题中“策动”二字,应是语法中的“未然形”,而非“已然形”,只是汉语中无法表达。刊出前,“派人赴欧”四字被删。我看过小样,认为副题可能过长,就没有改回去。如果因此而引起荣祖教授的“误读”,责任在我。

  原载《传记文学》2010年9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