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骐被杀案成了盛世才和苏联及中共关系逆转的关键性事件。晚年,盛世骥回忆此事时说:“案件发生后,大哥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对苏联不再言听计从,对中共防备有加,从而主动接近中央,亲苏政策变成反苏政策。”又说:“大哥观察情势,衡量利害得失后,唯一的办法,就是回中央。他一面派二弟盛世英等人向苏联方面送证据,一面派五弟盛世骥和新疆驻国民政府代表张元夫到重庆,和蒋介石接触。”
张元夫是盛世才的好友。5月17日,蒋介石接见张元夫,研究盛世才的心理与动向,蒋从张处得知:1.俄军千名强驻哈密,不允退出;2.迪化飞机制造厂规模很大,且用俄军守卫。3.斯大林不批准盛世才入中共。4.斯问盛是否满洲种。5.盛对俄甚危惧。蒋由此认为“盛思想与心理之转变已可概见”,得出了“当不难导入正轨”的结论。在和盛世骥谈话时,盛试探称,大哥以为苏联对他充满敌意,如果他继续待在新疆,恐怕斯大林会对新疆更不利,透露盛有辞职离新之意。蒋介石要盛转告盛世才:“他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现在国家有难,不能因为自己的困难而放弃。谁都不做这困难的事,这个国家不就完了吗?”盛世骥此行带来了苏联政府所拟开采新疆独山子油矿的密约,要求中央审核。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蒋介石认为,盛世才比之以往数年,“大有进步”,是“最佳之现象”,考虑如何“运用”,“使之彻底觉悟”。他设宴招待盛世骥,言谈中,虽然感到这个年轻人“言行皆为共党所迷”,但是,还是聘请他担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并且和他讲了一通“民生主义亦即社会主义”的道理。
翁文灏时任行政院秘书长兼资源委员会秘书长,蒋介石将审核独山子油矿开采草约一事交给翁文灏,要他赴新疆考察、研究。7月3日,翁文灏带着蒋介石前一日写就的亲笔信,偕同空军总指挥毛邦初、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飞抵迪化,信中,蒋介石对盛世才表示:“当此国家存亡绝续之交,更为吾人安危成败相共之时。吾弟之事业即为中正之事业,故中必为吾弟负责,以解除一切之困难也。”同时,蒋介石致朱绍良一电,要他对盛“开诚恳挚,使之彻底了解中央对波之热望与扶持之精诚”。蒋估计,盛可能询及新疆将来驻军问题,蒋表示完全可照盛本人意见办理,凡新疆范围内无论军政各事,均可全权赋予,便宜办理。当时,新疆是中国对外联系,获得国际援助的重要通道,保障这一通道对保障抗日作战有重大意义,因此,蒋电称:“中央对新所切望者,惟交通与运输,此务望其能遵从中央意旨,并多予中央在新疆事权以方便,而不使外人见之,尚有中央与新疆之分别足矣。”电末所言,不使外人感到“中央与新疆之分别”一语,含蓄地表达了国家统一的愿望。
为了表示对盛世才的奖励,蒋介石特别拨发轻重机枪一百挺。
次日晚,盛世才与翁文灏、朱绍良谈话。盛表示:1.与苏应亲善;2.为顾国权,使新疆永久为中国领土;3.盼能有机会见委员长。翁文灏当晚即将有关情况电蒋报告。7月16日,盛世才告诉翁文灏,苏联派代表到迪化来,商洽新疆重要问题,不愿与中国中央人员商洽。盛称:独山子油矿问题,未得中央允准之前,决不由省与苏签订协定。
这样,长期亲苏、附苏的新疆当局摆出了要回归祖国,回归中央政府的姿态。
三、盛世才与苏联的争执及反目
盛世才统治新疆期间,多次宣布破获所谓“阴谋暴动案”,审讯之后,常常向斯大林汇报。1940年,盛世才宣布破获“带国际性的九一八阴谋暴动案”,指控苏联驻迪化总领事欧杰阳克是“帮助英帝国主义领导新疆阴谋暴动的主要组织者与领导者”,盛曾将审讯笔录等文件一百六十册寄给时在莫斯科留学的盛世骐,要他转交苏联最高领导人。1942年5月10日,盛世才再次致函斯大林和外交人民委员莫洛托夫等,指称苏联驻新疆工作人员巴枯宁等制造盛案,策动政变,建议由苏方派员到迪化参与审讯。与此同时,盛又逮捕教育厅长李一欧、财政厅长臧登峰、和田警备司令潘柏南、行政长卢毓鳞、新疆日报社社长王宝乾等几十人。7月上旬,苏联派外交人民委员会副委员长德卡诺索夫作为特使到迪化,递交莫洛托夫7月3日复盛世才函。
莫洛托夫复函指出,盛函“毫无根据”,“殆皆基于某种挑拨性之谣诼”,“阁下左右,似有仇视贵国之帝国主义奸细匿迹于其间,波等固极欲破坏中苏关系及新省现状”。莫函历述盛世才过去所犯多项严重错误以及被苏联政府纠正、否定的经过,如:1934年,盛建议苏联政府迅速在新疆、陕甘等地实施共产主义,推翻中国中央政府。苏联政府认为盛的“立场错误而有害”,曾向盛声明,苏联政府断不能同意在落后之新疆实施共产主义之政策,对中央政府,应矢诚拥戴,并与中央政府统一战线,以与帝国主义奋斗。
1936年12月,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盛曾力主“无条件的援张”,且欲公开宣言,新省尽力支持张学良。苏联政府当即严斥张的“暴乱行为”,“徒为日本之侵略为虎作伥”,“有损于中国人民之利益”,同时劝盛电复张学良反对,不能与波“结合作乱”。
1941年1月,盛建议,使新疆“叛离中国”,“成立新疆苏维埃共和国”,“加盟苏联”。苏联政府坚决反对盛的建议。
函末,莫洛托夫要求盛世才“就上述各节作出必要之结论,并求得问题之正当解决,以期预防吾人关系之恶化”。
与莫洛托夫函同时递交的还有开采独山子油矿有关文件。
在递交莫洛托夫函及独山子铀矿有关文件的同时,德卡诺索夫多次和盛世才谈话,批评盛世才滥捕多人的不当,劝盛放人。他要盛世才回忆过去苏俄对新疆的援助与协助,恢复新疆与苏俄和与斯大林的友谊关系,同时警告盛:苏联不会允许一位党员,自动地脱离党籍,随意地、毫不受惩罚地攻击马克思主义。盛世才答以记得苏联的“好处”,“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坏处”,盛自称现在是一个“三民主义的忠实提倡者”,不担心苏联方面将自己过去的历史“出售给中华民国政府”,他说:“事实上,我已经宣誓效忠的政党领袖早就知道我以前是一个共产党员”,“他不问我在改变信仰以前说了些什么,或者做了些什么”。
这样。盛世才就正式向苏方宣布,他的政治方向已经改变,并宣布和苏联决裂。
7月23日,盛世才致电蒋介石表示,与苏联副外交人民委员的谈话及答复苏方文件,将于最近用“专禀秘密报告”。
盛世才和重庆国民政府的关系似乎更热络、更加接近了。
四、蒋介石既争取盛世才内向,又维持和苏联的友好关系
蒋介石很早就关注新疆动向。1933年6月,他派参谋本部参谋次长黄慕松到新疆宣慰,企图以黄代盛。当盛世才与新疆临时主席刘文龙联合,逼迫甚至软禁黄慕松时,蒋介石曾在日记中写道:“新疆盛、刘逼黄,又起风波,此等叛徒不顾国家,惟私利是图,此时鞭长莫及,亦惟听之。但亦始谋不臧,处置不当所致,戒之。”1940年3月,他在日记中指责盛世才为“亡国奴才”,“徒受外命,而欺凌本国,侮辱政府”。1941年9月,他听到友人为他介绍新疆情况,更加强了他巩固新疆的决心,在《反省录》中写道:“每闻友人为余述新疆天时、地势与物产之丰富优容,辄为之神往心驰,梦深系之。新疆之于我中华民族存亡,实无异于我东北四省,而其资源之丰富与国防之重要,则尤过之而无不及也。能不令人梦魂萦怀乎。”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与美、英、苏结成反法西斯同盟,蒋介石成为中国战区最高统帅部统帅。他企图借这一机缘,解决当时中国西北、西南边疆的两大难题:新疆和西藏。同月29日日记云:“对新疆与西藏问题,应乘世界战争期间解决为便。”1942年初,其日记出现“新疆、西藏收复之计划”字样,1月份所定《大事预定表》称:“对新疆与西藏统一之方略已定,但尚有所待也。”显然,蒋介石认为,解决外国势力对中国西北、西南领土的窥伺、渗透与侵略,巩固国防的时机已经临近。这一时期,蒋介石并且已经有了派中央军入疆的打算。
在盛世骐案发生后,盛世才从亲苏转为反苏,蒋介石决定因势利导,既争取盛世才内向,同时,继续保持和苏联的友好关系。
为了抗击日本侵略,蒋介石在1934年之后逐渐和苏联恢复外交关系,卢沟桥事变爆发后,蒋介石又和苏联签订互不侵犯条约。中国以其庞大的空间拖住了日军北进的兵力,苏联政府也曾以军火、飞机、飞行员和军事顾问支援中国。这一时期,蒋介石虽然对苏联仍有戒心,也仍然多有不满,但是,蒋介石仍然努力推进两国之间的同盟。1941年11月7日是苏联十月革命纪念日,当时,德军已深入苏联国土,正在重兵围攻莫斯科,蒋介石亲到苏联驻重庆大使馆,致以节日祝贺,并且照常设宴招待苏联援华军事顾问,并演剧助兴,其日记云:我国于其被侵失败之时,不惟不计较其既往,而且报之以道义,此为中华不畏不侮立国之精神,不能使之丧失。至于对方之如何感想与能否感召,则非余之所计也。
蒋介石是个深受中国传统儒学传统浸润的政治人物,苏联的卫国战争虽然遭受巨大挫折,国势危殆,但是,蒋介石仍然力图按儒学传统原则行事。这一点,也同样体现在抗战期间他和英国、法国的关系上。
1942年7月9日,苏联驻华大使潘友新奉斯大林之命会见蒋介石,转示莫洛托夫致盛世才函,强调盛世才过去对中国政府与今日对苏联政府的态度,“似皆有敌人为其背景,其左右更不能无敌人所派之间谍”。蒋介石不肯对盛世骐案以及盛苏关系表态,仅表示,待详细阅读后再行办理。他关照潘友新称:“贵国政府对于新疆之事,应与敝国中央政府交涉,不可与盛督办径行交涉。”当日,蒋介石对莫洛托夫函决定“置之不理,暂观其以后之变化如何”。
在潘友新大使将莫洛托夫致盛世才函转示蒋介石的第二天,7月10日,盛世才起草致蒋介石书,陈述十年来“亲苏之实际详情”,要求朱绍良飞渝,面恳蒋介石,“察情见原”。函中,盛世才说明自己对马克思主义“夙居信仰”,1938年赴苏,加入共产党,以及被迫签订探采锡矿合同经过。该函重点指控苏联计划在1942年四一二大会时举行暴动,刺杀本人及军政各机关忠实干部,成立的苏维埃政权,脱离中国版图。盛函称,现已认识到“苏联国家确实离开马克斯主义,走向帝国主义侵略道路”,“挂着马克斯主义假招牌,以援助落后国家与民族为名,暗中进行其侵略伎俩”。盛函针对莫洛托夫函中所述各事逐一以辩解,声称苏联政府送达这一文件,“一面是恫吓,一面是挑拨,而另一方面则是防制职与钧座之接近”。
如果说,莫洛托夫致函盛世才,还是企图在双方之间解决矛盾,但是,将致盛函直接交给中国政府,大揭盛过去反蒋和要求加盟苏联的历史,这就意味着苏联和盛世才的关系已经彻底决裂。
蒋介石阅读盛函,认为“俄国在新疆全部阴谋根本暴露”,但是,当时中苏两国是共同抗击世界法西斯力量的盟国,有着共同的利益,因此,蒋介石决定继续维护中苏同盟关系,同时,争取新疆主权回归。7月12日,军事委员会参谋总长何应钦约集程潜副总长、徐永昌、贺耀祖、周至柔等人研究,于13日拟就《收复新疆方略》。该《方略》第一部分分析新疆现势,认为苏联虽有吞并新疆的阴谋,也有足够武力,但在当时国际形势下,公然以武力占领新疆,于政略及战略上均不利;盛世才外惧苏联威胁,内忧中共暴动,只有“依附中央”一条路可走,建议给予盛世才以“必要之支援”。第二部分《方针》,确定“为巩固西北边防之目的,应乘此中苏同盟之时机,收复新省主权”,但是,中央既无充分准备,又无确实控制余力,只能利用盛世才的地位及力量,加以扶植,使之“中央化”,同时敷衍苏联,加强甘肃、青海、西藏的军备,伺机确实控制。第三部分为《实施要领》,分一、二两期。第一期,为现在过渡时期,确定:1.“对苏仍本睦邻政策,并运用政略,遏止其对新采取断然之行动”;2.对盛以维持并利用其地位为主眼,在政治和经济外交上,多方面予以善意之扶助。3.军事上,以保护油矿区为名,加强河西,特别是玉门附近的兵力;开辟南疆机场,以保护机场的名义,派遣中央军一师驻扎;以柴达木屯垦名义,催促骑五军进驻;迅速进行西藏控制方案,奠定西南边防,策应新疆;划南疆为师管区。第二期为收复主权时期。乘日军北进攻苏,或苏对德军事惨败,或中国国际地位有利之机,向苏联提出解决两国外交悬案,如取消承认伪满、伪蒙,不得支持中共,撤退驻新红八团及空军、战车等部队,然后以中央军有力部队开入新疆各要点,以武力确实控制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