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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那会儿刚高考完,班里有个女孩子因父母工作调动要搬家到北京,邀他们几个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去散心,那次是梁熙第一次到帝都。

女孩的表哥有车,载她们到各个景点玩了个遍,记得那天逛完王府井后,她表哥接了个电话,就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酒吧玩。

十七八岁,正是懵懂又好奇的年纪,他们又是地方来的,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叛逆的心也更张扬了一些,其中两个男孩子说想去,女孩们也就无知无畏的跟着去了。

才知道都是些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他们去到的时候有好几个已经喝醉了。

梁熙当时就退缩地想着离开,可其他人都跃跃地想留下来见识一下,一番劝说下她只能作罢。

席间,她被逼着喝了一杯烈酒,脑子昏昏沉沉的,而且包厢里都是浓浓的烟酒味,一呼吸就想吐,她也管不了其他人,踉跄着就跑了出去想呼吸下新鲜空气,碰巧跟一个人撞到了一块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个人厉着声大吼道。

梁熙拍拍额,勉强看了对方一眼,当即也傻了:“你……”刚一说话,就忍不住偏头吐了起来。

“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来?和谁一起的?”说话的正是何培霖,今天他发小生日,在这里庆生。见她不作声,他就推开她身后虚掩着的包厢门,看到里面男男女女搂做一团,显然都喝高了,他的眉峰聚得更紧,冷冷地睨着她说:“你这是找死!”

梁熙觉得他管得太宽了,身体又不舒服,便负气地挥开他的手:“不要你管!”

何培霖冷笑:“不要我管,那好啊,我找个能管的,就打给你的远衡哥,如何?”

“你!”梁熙气结,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教训。

何培霖可不是吃素的,敏捷地拽住她逞凶的手,语气锋锐冷峻:“你不会想知道打我的后果,跟我走!”

“我不要!啊!你要干什么?疯子!救命!”梁熙被他的动作弄得天旋地转,头朝着地下,更想吐了。

她是被何培霖像扛沙包似的扛出夜总会的大门,随便把她扔台阶上就走了,而她人生地不熟,天色又那么晚了,只得蜷缩在原地一直不敢离开。

何培霖开车回来就看到她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他摁下车窗,板着脸冷声说:“上车。”

梁熙一见到是他,红着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才颤着身体上了车。

还是蜷着的姿势,表示她在不安在害怕。

何培霖的心已经软了,嘴上却说:“现在你知道怕了?总是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不知道。”他盯着她泛红的小脸蛋,问道,“喝了多少,那些都是什么人?”语气像家长似的严厉。

梁熙用手指比了个“1”字,细声说:“我同学,还有她表哥的朋友。”

闻言,何培霖不可置否的冷哼了一声。

何培霖把梁熙带到自己的公寓里,这里除了家人,他还没有带外人来过,今天算是破了例。

梁熙一开始还不愿意,直愣愣地站在门口的地方。

“放心,我还不至于吃了你这棵小豆芽,我这里比很多地方都安全。”何培霖抛下这句话就进了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件T恤,“一身酒味臭死了,新的,你拿去换上吧,客房也有浴室。你那些‘朋友’估计管不了你了,如果还是想离开出门转右就是电梯,好走不送。”他一副赶客的样子。

墙上的钟显示现在已经半夜两点了。

梁熙咬了咬唇,默声接过衣服往客房走去,临关门的时候,她声若细蚊地说了一声谢谢。

何培霖失笑地摇摇头。

落了锁,梁熙才去洗了个澡,给同学打电话,两个关机,两个没回应,还有一个女同学的手机是男声接的,语气还很不善,仿佛被打扰了好事,她吓得丢了电话,她是后来才知道她那个同学酒后和一个男的混在一起了,她每次想起都觉得后怕,如果没有何培霖,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何培霖送她回住的宾馆取行李,又给同学留言说家里有急事要先回去。

她把机票提前了一天,改到当天下午三点。

去机场的路有些堵,何培霖漫不经心地问:“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梁熙没有看他,呐呐地开口说:“没有,要后天才知道。”

“那想好报什么学校了?还是打算出国?”何培霖又问。

梁熙偏过头,半天不肯答话。

何培霖的黑眸危险地眯了眯,送她上机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丫头,填志愿的时候报北京的学校吧。”

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成绩出来了,她排在年级第十名。

那时她父亲说想送她出国,她不愿意,一来父亲身体不好,她不想离他和弟弟太远;二来国外孤零零一个人,没有家人朋友,更没有高远衡,那时她那么的喜欢他。

巨蟹座的女孩子,恋家,长情。

所以她义无反顾地报了上海的大学,可她最后却不得不去了北京。

斗转星移,还是同一家夜总会。

有些客人为了炫富,喜欢把大捆大捆的钱搁在桌上,一圈牌下来,输赢就是几十万。他们随便给的小费就能够她和弟弟一个月的生活费,只要她肯跪在那里陪酒。

很没有尊严的活计,可是来钱快。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所以师姐介绍她去那里推销名酒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答应了,在生存都成问题的情况下,尊严不值一文钱。

虽然不是陪客卖身的公主,可要推销酒,就得陪喝才有业绩。

被客人灌就得喝,喝完了吐,吐完还得继续喝,不过过了三个月,她的酒量就这么练出来了,而且喝得难受了也不能苦着脸,得一直笑,再恶心也得笑,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当演员,什么酸甜苦辣的滋味都试过了。

只要做过这些卑贱的事情,就会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不顾一切往上爬,当那呼风唤雨的人上人。

那一天,有个客人非要她陪出场,仗着财大气粗,一叠厚厚的钞票硬想塞到她低胸的工作服里要逼她就范,她死活不肯,那人五大三粗,又喝高了几杯,借着酒劲抓她的头发就要抡拳头。

要不是傅老师救了她,估计今天世上再没有梁熙这个人。

讽刺的是,傅老师不只是她的老师,还是他嫡亲的嫂嫂。

所以人们常说人生如戏,这话不假,她梁熙的人生,彻彻底底的就是一场闹剧。

“干杯!祝我生日快乐。”掠去回忆,梁熙弯着唇,轻巧地碰了一下陈嘉川的杯子。

也许早就该庆祝,她咬着牙活过来了。

“你不能再喝了。”陈嘉川低声劝她,想了想又问,“小熙,你喜欢去海边玩吧?”

梁熙一愣。

一年前,也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说是,然后他带她去了希腊。

她一觉醒来就是碧海蓝天,层层叠叠的白房子像童话一般可爱,还有美妙的阳光海滩,蓝蓝的海水漂亮得无法形容。

那段时间那个男人将她宠得上了天,脾气更是好的不像话,对她是千依百顺。估计谁也没想到,那些柔情蜜意会有一天变成世上最锋利的刀刃,刺得人鲜血淋漓。

梁熙别开眼,淡淡地说:“还行,夏天嘛,总是喜欢靠水降暑。”

“有个老朋友邀请我去他秦皇岛的度假村玩一玩,我一直没答应,觉得一个人没意思,你想不想去?还可以转换一下心情。”

过了很久,陈嘉川都以为她要拒绝了,才听见她说了一声:“好呀。”

她嗫喏的声音,仿佛在隐忍着哭意,让他心头一震。

而这座繁华城市的另一边。

何培霖开完会已经晚上八点了,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从高高的大楼俯看下去,世界尽在脚下,他一向享受这种掌控的感觉。

可是有一样东西,他从来掌握不了,那就是感情,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梁熙的。

今天是二十八号。

当会议上有人念出这个日期的时候,他的心思就一直不在公事上面了,也许从他重遇了梁熙开始,他的心思就没法放在别处,只有她一个人。

他还记得去年的今天他带梁熙去了希腊,回来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他们几乎是闪电般的分了手。

直到今天,他还是觉得自己没错,明明错在她,为什么她还能理直气壮地说恨自己?这次见面,他才明白地知道自己对她依旧放不开手,既然如此,他就努力地学着原谅,难道还不够吗?

他睨着桌上放的药盒,拿起来看了又看,最后唤来助手:“帮我去查一下,这些药是治疗什么病的。”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坐回位置上,拉开小右边抽屉取出一只紫色的丝绒盒,里面放着一只镯子,早上握了一下她的手腕,好像比从前更纤细了,也不知道合不合适。这个镯子是年初的时候在英国的拍卖会上拍的,那时候只消一眼就觉得跟她很配,回来他就让人改了大小,可他又觉得这样巴巴地讨好她的自己很讨厌。

可是一想到她腕上那几道狰狞的疤痕,他的神色又深沉了几分,随即抓了外套就往外走。

张扬的法拉利在黑夜里狂奔,很快就来到梁熙住的宿舍楼下。

何培霖在那里等了一夜,地上积了满地的烟头,有些还冒着寥落的星辉。

而梁熙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