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话分两头,当日里赵王与公孙寕匆匆行至邯郸城时,却正赶上赵高骑着青牛大闹中尉府的时候,原来赵王二人只是徒步前行,待到他们二人到了城里,赵高早已在郭开手里走了一遭。而中尉府的官吏们早已知会县尉封锁了邯郸城大小干道,搜捕赵高。
可赵王二人却不明就里,以为是自己密会吕不韦一事泄露,太后一派已开始动用中尉府的能力搜捕吕不韦,当下二人也没法回宫,只得在城中驿站暂歇。
“看这样子,太后是打算撕破脸了。”赵王在驿站要了一份粟饼,两盘肉酱沾着吃。
“王上,太后与相国一党根深蒂固、把持朝政,如今你与太后又撕破了脸皮,事态严峻,宗族那边的态度是……”
“他们的态度?你别忘了,当年先王遗诏,命王后,也就是当今太后代为接管赵氏一族族长之位,这一管就管了十年,若是以前还好,寡人怎么说也是赵国国君,可眼下长平之败,我看就算是宗族那边,对我这个孤家寡人也是失望的很。”
“送秦质子归国一事本是王上与太后一派的争执,如今却牵扯到了吕先生,事到如今只怕太后会对吕先生有所不利……”
二人正忧虑间,一旁却传来爽朗的男性声音:
“承蒙二位关心,只是不才如今过得还算可以,倒无性命之忧。”
赵王与公孙寕急忙回首相顾,只见来人一袭素雅白衣,并无富贵打扮,身长八尺有余,举止潇洒,面容伟正。正是卫国名士吕不韦。吕不韦来到赵王席边,俯身轻声讲到:
“不才吕不韦让王上恭候多时了,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我来。”
话音落毕,吕不韦便疾步出了驿站,赵王并未多言,当即便欲起身离席,公孙寕却一把拉住赵王:
“迟两步再走,莫要惹人注意。”
赵王闻言便顺势整了整衣袖,公孙寕则端起桌上热汤一饮而尽,模仿客商言语:“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动身出发吧。”
二人旋即起身出门,追逐吕不韦方向去了。二人刚一离席,原本热热闹闹的驿站立即悄无声息,本来正在吃饭的,喝汤的,睡觉的,喂马的,吩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当中本来是驿站账房的男人,沉着嗓子对站内众人说道:
“前营和中营的可以回去给太后回报了,剩下的人跟我来。”
此时赵高虽已是送走了庄周,可他本人却不知该如何从这北海脱身,正望着辽阔的大草原发呆:
“说是北海,可是怎么没海啊。”赵高躺在草地上,望着苍茫茫的草原与天空相交的地平线。
“庄子他说了这地方是人的心境,那我该怎么回去啊,”刚想到这里,赵高心里一震,“回去,我回去干嘛呢,我是想有一个精彩的人生,可是我要是回去当了赵高,那岂不是要拿蛋蛋作交换。”
“可我要不回去,蒯薪老哥谁来救啊,怎么说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要不是他,我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凉了。”
思虑再三,赵高还是猛地坐了起来:“算了,不管怎么说,总不能在这地方一直待下去,起来找找怎么出去吧。”
2.
“你说什么?王上已经回宫了?”太后略有些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但表面上还维持着以往的端庄。
“没错,太后,刚刚负责监视王上寝宫的侍卫已经回报了,就在刚刚,王上跟公孙寕从寝宫出来了,王上还说是下了一天的棋,有些腰酸背痛什么的,就好像……就好像从来没出过宫一样……”负责太后寝宫的侍卫如此回话道。
太后听了这话正犹豫间,突然内殿门口有内臣说话:“影卫营的人求见太后,说有事要报。”
“让他进来,我不是说过了吗,影卫营的人过来,统统不用拦着。”
“诺。”说罢门口的小太监便下去将来人带了上来。
“回太后,臣乃影卫营中营执事副官,奉上营统领之命特来回报王上动向。”
听了这话,芈蘅脸色不怎么好的看了看刚刚回话的宫中侍卫,侍卫则一脸无辜,并不清楚个中缘由。
“嗯,你讲。”芈蘅示意让这个副官接着讲。
“回禀太后,王上刚刚同公孙寕在城中驿站与吕不韦会面了,现如今他们正在寻找一个妥当的藏身之处,统领大人命我等现行回报,他带领上营的弟兄去追踪王上接下来的动向了。”
听完这位副官的汇报,芈蘅略带玩味的看了看一旁的侍卫,侍卫当即拜服在地:“太后明察,下臣所言句句属实,真的亲眼看见王上与公孙寕从寝宫出来……”
“不必说了,我知道你们二人都没有瞒骗我的理由。”芈蘅略一摆手,让侍卫停止了聒噪。
“看来这吕不韦,”芈蘅看着窗外穿透过云层的晚霞:“真的有两下子。时辰不早了,你们退下吧。”言毕,一旁的瓶儿便恭恭敬敬的将殿内的外人送了出去,并且降下了寝宫与外殿间的帷帐。
“太后,今日中尉府和相国府呈上来的书简,太后还批吗?”
“不了瓶儿,去吩咐后面烧水吧,本宫今儿累了,想早点歇着,明天可有一场大戏呢。”
“诺。”回完了话,瓶儿便退出了殿内,去吩咐后面烧水的路上,她只想适才太后与相国见面,为何不让人靠近,就连作为贴身宫女的自己也破天荒的打发回了宫,虽说太后是相国的族姐,自是不会发生什么,可这一来二往的,王宫内外已经有不少闲话了,太后自然不会在意,可想自己这样做下人的,还是有责任在太后面前劝谏劝谏……
此时,邯郸城外。
“赵王与内史大人并不用担心,现在全邯郸城都知道,王上与内史大人在寝宫下了一天的棋,没人会发现你二人在此与我相会的。”吕不韦说完这番话,赵王却并不安心:
“寡人出宫前确实一直假装与公孙大人在寝宫下棋,不过整整一天时间过去了,只怕早已露馅了……”
“赵王莫要担心,我吕不韦从来不说没有根据的话,如今就算是太后派人闯入了王上您的寝宫,也只会看到正在与内史大人下棋的王上。”
这话说完,赵王还在疑惑之际,公孙寕早已反应了过来:“莫非吕先生……也曾修习过鬼谷仙术?”
话音刚落,吕不韦便哈哈大笑:“素闻赵国内史公孙寕博识多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这点本事,仙术不敢当,也就是周游列国不得已学这么一点保命的小把戏罢了,不想有幸今日能够替赵王解困。”
一旁赵王听了,立即赞而拜服:“吕先生果然是当世大才,只是不知吕先生大费周章与我在此见面,当真只是为了秦质子一事?”
听闻此问,吕不韦抬首看了看赵王的面相,随即转身背向赵王:“归秦质子一事暂且不提,就今日不韦所观景象而言,赵国将亡矣。”
3.
赵高独自一人在北海已不知停留了多久,一年?两年?十年?
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北海似乎连太阳的东升西落都没有,自己在这里呆着,也不会肚子饿,也不会困倦。
“这特么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啊!!!”赵高终于忍不住内心的孤寂,将鞋子脱下来狠狠地甩向了远处。赵高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带了多久,他只知道就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自己撑破了,脚上的鞋也早都穿不上了。
如今赵高恨也只恨当初庄子走时自己怎么不问问清楚怎么从这地方出去。发泄过后,赵高再次沉寂了。
“也对,这里只有太阳云彩还有草,甚至叫北海但是却连海都没有,我在这里发火,又有谁能看得见呢?”这么想着赵高慢慢的坐在了一个坡上。
坡很高,赵高坐了一会,便顺势朝后面一靠,躺在了草坡上。看着永远不会落下的太阳,他在想一些事情。被困在北海的日子里,他都是这样过来的,看着天上的太阳在云里穿梭,就这样看了好几年,有时候他能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还是存在的,不过更多时候自己都快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也不知道外界的时间跟这里是不是一样的,”这段时间里赵高想了很多,因为除了思考,他几乎什么也做不到。“如果时间是一样的,那现在别说救蒯薪了,怕不是秦始皇都统一六国了,哪还有我赵高的事。”
想到这里,赵高又有些兴奋:自己还是第一次成为一个历史书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虽然不是啥好人就是了。可是他也很想知道,如果作为影响了历史的人物,在关键的时刻竟然没有出现,历史究竟会怎么样发展呢?不过庄子在临走的时候也跟他说了,这里并不是自己原来的世界,想想也是,自己原来的世界怎么会有会飞的牛,和这么一个没有时间的空间困住自己呢,想到这里赵高也有些好奇了,这么一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只可惜自己啥还没有领略到,就被关在了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晒太阳。
“啊~如果可以的话,就算让我当历史上那个赵高我也认了,让我出去吧,我想好好见识一下这个新世界啊!!!”
“啊呀,你能这么想就是再好不过得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高一个激灵翻身爬了起来:“是谁!!”
这声音起来的非常突然,明明话语的内容听得很清楚,但同时又有一种朦胧的感觉,甚至令人分不清发声者是男是女。
“哎呀呀,没想到你已经能听到我的声音了吗?”那个声音似乎有些惊讶,又带着点调皮。
“你究竟是什么人?”赵高四下寻找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只得对着空气发问:“你是什么时候进到这里来的!!”
“你问我什么时候进来的?当然是、一直都在啊。”
“少说这种意义不明的话,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那个神秘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已经是贴着赵高的耳朵边说话了。
“我最好的朋友?别放屁了,我最好的朋友只有李铁蛋!”
“虽然是个很土味的名字,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以后就叫李铁蛋了,你好啊,我的朋友、赵德柱。”
“你滚啊!我、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叫你赵德柱啊,怎么了我的朋友?不对吗?”
赵高这下彻底慌了,为什么会有人知道自己在原来那个世界的名字?这是打心底里面升起来的恐怖,和那天差点被郭开抓住时不一样,这种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突然被人看穿的感觉——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被人监视着一样。
“啊呀?怎么了,你似乎对我如此了解你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一——直——都——在——啊——”
听到这里,赵高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那声音却突然显得十分愤怒:
“听好了赵德柱,从你打娘胎里生出来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你身边,一直看着你,我一直在试图跟你说话,我试图跟你交流,可是你!从来都听不到我,看不到我,无视我的存在,跟那群凡人!那群凡人混在一起!现在你反过来问我?问我是谁?问我什么时候来的?可笑!愚蠢!!我一直以为你就会这样一直堕落下去了,不过好在刚刚让我看到了你一丝丝的进取之心,其实你心里明白的吧,你跟世上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只不过你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罢了,果然,果然你现在听得见我的声音了,因为你的灵魂终于开始接受我的存在了!接受你自己内心渴望力量,渴望不凡的这个声音!”
“打断一下,声音大哥。”赵高面无表情的举起了手,就好像在语文课上举手问老师问题一样自然。
那声音深深地缓了一口气:“请讲。”
“你说你从我出生起就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意味着,我每次撸X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看着?”
“嗯……严格的说,那种时候我一般不会用眼睛一直盯着看,因为——”
“变态。”
“是你问我我才说的啊!”
4.
听了不知多久这个声音对自己的埋怨之后,赵高终于忍不住了:“是不是因为十几年来我听不到你说话,所以把你憋成一有机会就说个不停的话痨了?如果是的话我道歉,然后能不能请你歇一歇呢?”
“你这是一个对别人实施了十几年冷暴力的人该有的态度吗?”
“我根本不知道好不好!再说了,我还以为能听见你的声音了就能知道出去的方法呢,搞了半天你也不懂,那跟我之前一个人死等有什么区别啊?”
“我……至少我可以陪你聊天啊对不对!再说了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才等了多久?我可是等了你十几年!现在也不过就是让你也体会一下这种孤独的感受罢了。”
这个不知名的声音,似乎对赵高并没有恶意,反而像一个孤独的孩子一样,渴望与人交谈。渐渐地,赵高也接受了这个声音的存在,毕竟,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寻常事情太多了,现在再多一两个也无所谓。
“我说啊,”赵高突然坐起来,一脸严肃的问道:“从我出生开始,一直到今天,你都是独自一个人吗?”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虽然你看不见我,但是我看得见你啊,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你的耳朵就是我的耳朵,所以你开心的时候我就会跟你一起开心,你买了新的漫画我就会跟你一起看,你逃课去网吧被抓回来的时候我也跟你一起紧张,虽然……虽然你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但是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孤独……”
“对不起。”赵高冷静的说。
“……”
“……哇,你别不是在哭吧。”赵高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啊,对了,我从8岁到16岁这八年时间,是没有记忆的,就好像一下子穿越了一样,这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个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会,才说:“我知道的,那个是只有我才有的能力,你8岁那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突然能够使用我的力量了,而且……”
“而且最后还被人把能力夺走了。”赵高主动地补充道。
“嗯……不过你放心哦,他拿走的只是你表层的那部分力量,而根源在我这里,所以只要我还在,那个能力就可以使用哦。”
“你说那个能力我还可以用!”
“对啊对啊,不过你用的方法也太逊啦,什么突然跳过好几年这种事,怎么想都没有好处的吧!”
赵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其实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用这种能力,不过我猜除了跳过时间,还可以办到更神奇的事情吧。”
“那天那个老头的话你听了吗?”那个声音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嗯?你说庄子啊。”
“对啊,他说你的力量根本不是操纵时间,而是感受因果,这个你听明白了吗?”
“嗯……老实说我并不是很明白,因果什么的,该怎么用啊?”
“你站起来!”
“嗯?”
“让你站起来你就站起来!”
“哦哦!”赵高刚刚站起来,就听见脚底下似乎有一些轰鸣声。
赵高刚想开口问,突然脚下的土地中伸出了一条又一条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迅速的变成了一棵大树,大树成型了之后还没有停止,而依然以极快的速度生长,越来越高,越来越粗壮。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数百年老树的姿态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高有些吃惊的抬头看着眼前这棵巨大的树。
“这是因果之树,每当我想象自己的能力的时候,就会想象出这样一棵树,北海是人的心境,因此我就试试能不能把我心里的因果之树搬到这里来让你看看。”
“哇~”赵高发自内心的赞叹着:“原来你心里真的有树啊”
“我之前说过了吧,每当你的灵魂深处对我的认同感多一分呢,你对我的感知度就高一点,你现在只不过能勉强听到我的声音,那么接下来就请你摸摸这棵树吧,它是我内心的真实表现,摸了它你说不定就能看到我了。”
赵高听了声音的请求,便伸手触摸眼前的大树,当他的手伸出去那一刻,他便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暖包裹住了自己,此刻他丝毫不怀疑这棵树是有生命的,甚至他还感受到了大树体内仿佛心跳一样的东西,慢慢的,这个心跳一样的律动,和自己的心跳连接起来了,现在他感觉自己和这棵树,已经完全相识了。
“怎么样?”
耳边声音传来,这次赵高明显感到声音比之前多了几分真实感,甚至能感觉到说话人的气息,就在自己身旁。他惊喜的转过身,看到了这个神秘声音的真正姿态。
他看清了,面前的人。他现在也完全相信这个声音之前所说的一切了。因为赵高看到了它的脸。没错,它的脸与自己很像。只有一点细微的差异,就好像是兄弟姐妹间那样的相似程度,因此赵高相信了,这个声音之前说的那些话。
它就这样静静地面对着赵高,略带天真的看着他,问到:“怎么样了,能看到我了吗?”
不过相似归相似,赵高的大脑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劲呢?这是一阵威风吹来,将对方的头发吹起,发丝拂过了赵高的面颊,就在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原来……你是女的啊!”
“哈?你听了我的声音那么久,竟然都听不出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