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景独自一人走在通往赵王丹寝宫的路上,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中途退席去找寝宫里一个什么小孩。
他边走着,还一边回想刚刚吕不韦在殿上的发言。父亲这几日也提起过秦质子的事情,而且父亲也是赞同送秦质子归国的,不过想吕不韦所说的若不送秦质子归国,赵国就有亡国之危。怎么想都是在哗众取宠,不过自己被父亲遣出大殿的时候,吕不韦尚在针砭利害,凭借自己所听到的部分还不足以判断吕不韦所讲的究竟有几分道理。
正想着,却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身穿黑色丝袍的男子一闪身就走进了王上的寝宫,公孙景立即警惕起来,快步悄声跟上,扒在墙边向内看去。
这下离得倒是不远了,清楚地看见那人的背影。身穿的黑袍上竟然还勾勒着金丝,头上的佩冠也是用上好的玉料雕出的,这下公孙景着实惊着了,这在赵国是只有王侯一级才有资格穿戴的打扮,而看那人的身形步伐完全就是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当下不由得思索,赵国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年轻的侯爵。
而此时,邯郸城外,走来一名老者。这人明明须发皆白,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神态自若。而当他来到城门口百步之远处时,却停下了脚步。
“哥!你这样进去会被人怀疑的!”老者四下明明无人,但此时身边却萦绕着清脆的少女声音。
老者听着耳边传来的少女声音,不由得一怔:“还是妹妹考虑的周到,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在旁人看来,这老头就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般,然而只有他自己看得到,也听得到自己在跟谁讲话。
老者尴尬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随即四下张望一番,确认周围无人之后,深吸一口气,闭目言道:“让我来试着把这幅躯体恢复到年轻时的样子吧。”
这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前半句还像是一个声音沙哑的老者,而后半句却已是清脆明亮的少年声音。
“怎么样,还是现在这个样子正常些吧。”刚刚还是垂暮的老人,如今一转眼已成了年轻气盛的少年。少年对着空气中的某个方向得意的扬了扬眉,仿佛在向谁夸耀一般。
“嗯,我说老哥,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这个身体,比你以前帅多了。”
少年没有因为妹妹的夸奖而得意忘形,反而苦笑了一声继续向前走着:“帅有什么用,待会要是不小心,连小弟弟都保不住了。”
妹妹的笑声又充盈于耳:“那我也帮老哥你保住小弟弟吧!”
两人说笑着,便走到了邯郸城的城门下,少年抬头望着城楼上小篆书写的邯郸二字,连嘴角的笑容都慢慢淡去了,接着他带着一种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成熟的自信说道:
“邯郸城,我赵高回来了。”
此时。
赵正一个人坐在赵王卧榻之上静静的等着,等着外面那些大人们对她命运的安排。
赵正是个女孩。她父亲名叫异人,她从小听她父亲讲,他是秦国的公子,是将来要继承秦国王位的人,而自己以后也要继承他的王位。因此,在她父亲眼里,自己一直是个男孩。
她不懂为什么,但是依旧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她从小到大都身着男孩的装束,就连自己的名字也简简单单的是一个“正”字。从里到外,自己就是一个男孩。
一个迎合了父亲的意愿,为秦国王位而生的男孩。
窗外有云,还有鸟。从自己记事起,自己的天空就是四方形的。只有那一小块,那块四四方方的天空,就是自己童年的全部,而自己却一直以为那就是自己这一生的全部。现在大人们告诉她,自己不再只拥有那一块四四方方的云,而将拥有整个天空。赵正是相信这些大人的。只不过现在向天空看去,赵正依旧只能看见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只不过比之前大一些。
赵正看着窗外出神时,窗外却有了声响,她立即坐起身子朝外看了过去,这才发现,窗外竟然站着一人。
那人见被赵正发现了,竟然一脸窘迫的挠着后脑勺: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盯着你看的,不知何故,看着你就不由得有些出神了。”
是新面孔,赵正心想。
从前她只见过自己的父亲,在自己小的时候,还以为世界上只有自己和父亲两个人呢,后来大了一点,终于又见到了其他的面孔,有些面孔看着很舒服,有些面孔看着有些叫人难受,而眼下窗外这个人的面孔,是看着很舒服的那种。
就这样赵正便一直看着那个人的脸,因为在她的世界观里,是没有一般人的种种常识的,自然也不明白,别人跟自己说话,通常是要回话的。
窗外那人也是被看得有些尴尬了,赶紧继续说道:“额,在下是赵王的胞弟,长安君赵无染,因为我从小就在齐国当人质,所以你可能不认识我,不过你放心,我是王兄的弟弟,不是什么坏人的……”
说到这里,长安君赵无染才发现自打刚才开始,和自己隔窗相望的这个小孩就没说过一句话,于是略有些好奇的打量了赵正一番。
而赵正这边,看窗外那人凑过来了,也不知如何应对,于是便将脑袋一歪,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此刻赵无染的内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他其实刚刚被宗室从齐国接了回来,本来打算找找多年未见得王兄好好叙旧的,谁知走到寝宫外,无意间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么一个男孩正看着窗外的云彩发呆,不知为何自己的眼睛看到这个男孩就不由自主的看出了神,眼下与这个男孩对话,越发发觉自己只是看着这男孩就仿佛陷进了这孩子的眼神里,愈发不能自拔。
想到这里,赵无染一拍脑门:“对了,这孩子一定是王兄所生的小公子,怪不得看到就觉得亲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