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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罪罚


  十一月,初冬,诺克萨斯,微冷。

  阿莫琳把壁炉清理了好几遍,连着三年的寒冬,估计今年也不会例外。

  “看这天气或许会比去年还要冷吧。”她拉紧了肩上的纱巾,准备打开屋后的橡木门,把储藏室中的木炭收拾一下。

  门外传来一小队巡逻兵快速跑过的声音。

  在诺克萨斯,这很常见,巡逻队会定时巡逻各条街巷,将寻事滋事者扔进黑暗的曼斯菲尔德监狱。

  阿莫琳身体贴到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疾行而过的步伐。

  第一年入伍的新兵会被安排进巡逻队,而巡逻队长一般是“穷凶极恶”的老兵,用来消磨新入伍士兵的傲气。

  但刚才的脚步声,是精钢质鞋跟砸在地上的声音,步调一致得让人害怕,根本不是新兵蛋子的懒散步调。

  阿莫琳想象着,精致兽皮做的鞋面,里面用柔软的鹿皮做里子,还填充着经过处理的深红剃刀嘴兽幼崽的羽毛。

  这是久经沙场的士兵才会有的装束。

  那队士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而后出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轻柔的像天鹅落在沙上的声音。

  “事情有变,格雷戈里夫人。”门外传来精致的男声,虽然词句短促,但语调平稳。

  “艾伦先生。”阿莫琳把雕刻着蔷薇花的橡木门打开,弯腰见礼道。

  一个身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子走进来,硕大的兜帽将他的脸颊几近遮住。

  “夫人,格雷戈里·哈斯塔议员已经离开众议院了,请您前往黑色玫瑰府邸,他会在那里等候您。”艾伦将一张金色的请柬递给阿莫琳,上面用简单而圆润的笔锋画着一支黑色玫瑰。

  阿莫琳披上艾伦为之准备的黑色风衣,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门前。

  诺克萨斯,王权逐渐被削弱。虽然皇室还拥有着最高的统治地位,但所有人都能察觉出来,议员们的数次挑衅已经将皇室置于尴尬的地步。

  数月前的几次重要决断,导致了战事再次失利。其实众议院的大臣们都清楚那几次决断完全是由议员们投票决定的,但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事败局,民众需要一个合理的说法,而议院则需要一个替罪羊——皇室刚好充当了这个角色。

  作为乐芙兰的亲信——艾伦,手持乐芙兰的黑色玫瑰信物出现在她面前,意味着权势女王已经掌控不了诺克萨斯的局势了。

  暗影三狼拉着马车疾驰而过,宽阔的街道几乎看不到闲杂的行人。

  阿莫琳掀开车帘,外面是一列列身披重甲的战士。头上戴着漆黑的盔甲,没有鲜红色的红缨,没有华丽的装饰,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更让人害怕的是他们腰间佩戴的不是巡逻兵常用的普通长剑,而是更利于斩杀的月牙弯刀,脚上的战靴轻盈而坚韧,身上披着重达二十公斤的重甲,可以抵御大部分伤害。

  艾伦坐在她的对面,白色的兜帽放下来,漆黑的长发简单束在身后,过分发白的脸色,天蓝色的眼睛,一双白嫩的双手。她很难想象,作为权势女王的乐芙兰怎么会有这样柔弱的亲信。

  “格雷戈里夫人,不必看了。”艾伦轻咳了两声,马车明显有了一个很大的加速。“昨晚凌晨,巡逻兵被换了,城门守卫也全部撤换成军部的人。”

  “一夜之间做出这么大的调度,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久了,就像一群饿狼,正在一步步把猎物逼上绝地,准备发起最后的攻势……”阿莫琳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辘辘的马车声在耳边响起,其中夹杂着“巡逻队”铁甲摩擦声。

  华丽雕饰的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疾驰,深紫色的华贵车身,三匹魁梧的暗影狼做脚力。但最令人刺眼的是车身上的五朵黑色玫瑰浮雕,妖艳而恐怖。

  街上到处都是冰冷的士兵,马车在这些士兵中间穿行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莫琳感觉空气潮湿的能拧出一把水来,身上的风衣有点不能抵御这湿冷的空气。

  突然减速产生的巨大加速度把她从思绪中扯回来,艾伦紧盯着车帘没有说话,但她看的出艾伦的双手已经握紧了。

  谁会在诺克萨斯的帝都拦下黑色玫瑰的马车,这可是比死罪更加恐怖的事情,每个人都知道诺克萨斯的统治者是谁,那是无论谁都会忌惮的名字。

  “你们不知道这是死罪吗!”坐在车帘外的车夫低声喝道,可接下来是死寂般的沉默。

  暗影三狼愤怒的低吼,魁梧如同小马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抖动着,脖子上灰白色的鬃毛竖起,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前面。

  艾伦重新戴上兜帽,掀开了厚重的紫金色车帘。

  那一刻,阿莫琳透过门帘缝隙看到外面,数百人组成的方队,黑色的重甲,弯刀,战靴。在马车前半跪着一个人,装饰和其他人大体一致,只是他的右手黑色的护臂上多了个骷髅头。

  “安德烈少尉,请注意你的行为!”

  安德烈少尉将手中弯刀举过头顶,露出左眼恐怖的伤痕,伤痕从眼眉处一直蔓延到嘴唇上。

  “军令如此,请艾伦先生恕罪。”

  “你们这是要夺取政权吗?”艾伦声音里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白皙的手指落在安德烈举起的弯刀上。

  安德烈少尉不由得心颤了一下,虽然只是个少尉,但这几年,国家政权被削弱还是有目共睹的。议员们和皇室的几次严重分歧,以及最近军队的变动,帝都各方面的政权的更换,都不言而喻地说明某些人的野心。

  但第一次听到“夺取政权”这个词,他还是不敢相信。

  艾伦弯下腰,两鬓漆黑的长发从巨大的兜帽里垂落下来。他凑到安德烈的耳边轻声说:“你的爵位是殿下授予的,你在诺克萨斯的荣誉也是殿下的恩赐,安德烈少尉!”

  安德烈托在半空的手掌不由得颤抖起来,爵位代表着荣誉和地位,如果没有爵位,那还不如黑市中的小流氓,名誉和地位只是深海蜃楼,如同街头乞丐眼中漂亮橱窗里的精美糕点。

  他从来没有见过艾伦这样说过话,艾伦总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乐芙兰的身边,温文尔雅,带着浓厚的书生气。

  “我不管是谁下的命令,他都该去见死神了,安德烈少尉,您说是不是应该如此?”艾伦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过,敢拦下殿下的马车,看来您的胆子也不小,说起来我也不相信啊。”

  安德烈低着头,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因为他收到的命令只是拦下殿下的马车。

  当时,他听到这个命令,自己都不相信地把佩刀砸向了桌子。

  “拦下殿下的马车,这是嫌自己的命长,还是准备去和死神喝一杯!”

  但是他的怒吼好像疯狗乱叫了一通,丝毫没有影响信使的心情,那个穿着暗红色衣服的信使还在端着杯清茶,旁若无人地喝着。

  “这是将军的亲笔手信,您看字迹还没干呢,不过,作为一个士兵,安德烈少尉好像问的多了点。”那信使哂笑道。

  安德烈知道,自己怀中的那封手信就是带着一百多名亲信站在这里的原因,但这封信也可能把他们全部送上断头台。

  艾伦用手拿起安德烈少尉手中的那把佩刀,手柄处缠绕的白色棉线已经被常年的血渍染成暗红色。

  “少尉,这是您在战场上杀过敌人的佩刀吧,我现在还能闻到上面的杀气。”艾伦把佩刀从刀鞘中拔了出来。“有时候,杀人总比废话要管用,我已经说了够多的废话了,您是否考虑给马车让出一条三码宽的路来?”

  安德烈感觉眼前的天空中积压着厚重的乌云,压抑地让人喘不上气来。

  “手信!手信!手信!安德烈少尉,将军的亲笔手信!”一名骑兵骑着快马从数百名战士之间穿过,他知道自己的长官已经把脑袋伸到了死神的镰刀下,如果将军的亲笔手信是放行乐芙兰殿下马车的命令,安德烈长官可能会免于一死。

  安德烈深吸了一口气,一直半跪的膝盖已经发麻,看来这个糟糕透顶的任务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接过那张简单的纸卷,半跪的姿势变成了跪坐,粗大的手掌却像是抓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纸片羽毛般地飘落在花岗岩的地面。

  站在旁边的侦察员隐约看到那张略显寒酸的信纸上,用鹅毛笔潦草地写着:杀无赦……

  而他用眼睛的余光瞥向同样站在旁边的艾伦,却看到巨大的白色兜帽里那张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