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了乐遥一眼冷不丁地做了一个鬼脸乐遥没料到傻愣了几秒钟知道我是惹不起的主儿便扭头望向别处。怪草却突发奇想地说:“哎不如我们收留它吧?”r
“啊?”我被怪草心血来潮的建议惊了一下停住了轮椅低头问怪草“你说真的还是假的?你要收留它?”r
谁知道这流浪猫也像是通了人性竟然也跟着我们停了下来在怪草的脚边喵喵直叫逗得怪草开心地叫道:“你们看你们看它还真听得懂人话呢ǿ”r
显然乐遥和怪草同属一国他们俩一个弯腰一个蹲下来在路边就逗起了一身是泥的流浪猫。我用余光瞟了他们几眼感觉眼前这画面真像是一家人在享受天伦之乐乐遥用手挠了挠流浪猫它在地上娇气地绕地打着滚而怪草则咯咯笑个不停我显然成了不合群的异类。r
怪草用手肘蹭蹭我的胳膊说:“嗡嗡你也来玩玩嘛你看它多可爱啊ǿ”说着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抱起的流浪猫被她举到了我面前我啊地大叫了一声吓得往后弹跳了好几步。那猫也受惊不浅逃亡似的从怪草的手里挣脱开跳到了地上乐遥忙靠过去热心地安抚它。r
怪草问我:“嗡嗡你怎么了啊?这猫咪很乖的不会伤害人的ǿ”r
我吓出一身冷汗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怕猫……”r
“啊?”怪草和乐遥同时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我。乐遥说:“你要说你害怕老鼠我还能理解你说你害怕猫要不要这么夸张?”r
我激动地叫了起来:“喂ǿ你知道什么呀ǿ我有阴影ǿ我小时候被猫咬过ǿ”r
“好吧当我没说过话。”乐遥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抱起流浪猫回到怪草身边。即便是在我强烈反对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收留了这只流浪猫两人自动将我排除在外开始剪刀石头布地决定谁把猫咪带回家。r
就这样乐遥成了流浪猫的新主人。r
准确地说他成了奔奔的主人。r
没错他们连猫的名字都想好了奔奔。r
他们俩一路上欢声笑语因为奔奔由怪草抱着我连稍微接近它都觉得头皮发麻推轮椅的责任就落在了乐遥身上最后我倒成了他们的保镖。r
那一刻好像以前我们斗嘴的某一刻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生气郁闷这个点上会暂时忘记怪草的病情以及她失去的那一截小腿。我会在心里闷闷地唠叨他们俩的小八卦与我联想的小暧昧就像曾经怪草在关键时候袒护乐遥我也会如此愤愤。r
你们那么默契那么默契怎么不去结婚?r
当然这些吐槽仅限于心里活动而已。r
热闹的节日气氛随着春节的逼近而更加浓郁怪草的爸爸妈妈在除夕夜前一天为了保险起见带怪草回医院输了一次液可是谁也没料到这一去却带来一个坏消息。怪草回家之后便一直窝在被窝中看上去仿佛只是闭着眼睛在睡觉但眼珠却在眼皮底下不断滚动时不时还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打湿了枕头。r
她连续好几天都拒绝与人交流她妈妈没有办法才在正月初三给我打了电话于是我向老爸老妈请假告诉他们不能随同去亲戚家拜年了然后直奔怪草家。r
一路上满是年味孩子们在家门口放鞭炮、玩礼花怪草家也来了亲戚拜年客厅里还一片喜气到了怪草的房间却是另一种极端。静悄悄、无声无息的怪草枕着靠背默默地望向窗外脸上几乎没有血色。r
即使面对这样的怪草我还是告诉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于是我一脸兴奋地跑到怪草的床前笑嘻嘻地涎着脸道:“怪草新年好哦ǿ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新年礼物ǿ”我抱着一瓶子千纸鹤在怪草面前晃了晃。r
怪草却没有像以前那样也同样以笑脸迎人她缓缓地把脸侧向我轻声说:“嗡嗡舒亮他死了。”r
我手里的玻璃瓶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死亡第一次离我这么近我不如怪草那么冷静眼泪瞬间便像盐汽水在摇晃之后被人拧开了瓶盖溅了出来。r
半个月前我才在重症病房门口看过他……r
两三个月前我和怪草举行阅读会的时候他还在我们面前耍宝……r
差不多半年前第一次见到他和怪草在一起的时候还在心里讨厌这个人的存在……r
现在他就死了吗?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很难想象我们所说的生命的脆弱真的是如此不堪一击。r
怪草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雪白的墙壁:“嗡嗡你还记得我出院之后的第二天就下雪了吗?那时候我们还高高兴兴地围着暖气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那是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那么安静舒亮就是在那一天去世的……你说那飘下来的雪花中有没有夹着舒亮的羽毛呢?他……应该是化做天使飞走的吧……如果天使必须借助雪花才能掩饰自己飞向天空的场面我真希望这个世界从此不再下雪了这样是不是代表好人就永远不会死了呢……”r
我捂着脸尽量抑制住哭声低声地啜泣着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我低下头盯着落在地上的千纸鹤每一只千纸鹤都像在动它们挥动着翅膀好似只要打开窗户便会随时飞走。r
我与舒亮并没有太多交集然而为他留下的这些眼泪的背后是对生命的敬畏与惶恐。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怪草也会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只要一想到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再也见不到怪草了我的心便充满惶恐只有眼泪才能暂且填满这种惶恐之后的空虚与无助。r
这一天怪草一个人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说的全是她曾经的病友们的故事很多人的名字她都没有提起只是用字母来表示。r
她说第一次住院的时候她曾有过一个十分要好的病友A那时候怪草还没有接受化疗是整个病房里第二个依然有头发的人。与那个女生一样这里面好像有一种互相庆幸的情绪在捣乱。r
“和我稀稀疏疏的看起来营养不良的黄头发比起来她的头发真漂亮垂直的黑发到达腰际黑得发亮。我还记得在她做完手术的那天晚上……她因过了麻药时效而痛苦地呻吟着我悄悄走到她的床边把自己的一只耳机塞进了她的耳朵里我们俩躺在同一张床上听着同一首歌。”r
直到电池耗尽在黑夜中发亮的眼眸仍注视着天花板。r
A说做完手术之后就是化疗这样就意味着保不住头发了她舍不得。r
说到这里她扭过头局促地笑了说她死也不会做化疗一定会在头发掉光之前离开这里。r
当时怪草以为这只是玩笑可是几天之后她真的失踪了。从那之后没有再出现。r
“失落了一阵后偶然听到了护士们聊天。原来在A生病之前有一家知名的广告公司找过她想请她拍洗发水广告……我一下子理解了她的离开曾经有过光芒的星星怎么接受得了瞬间变成流星的命运?”r
另一个叫做B的病友是个高挑美丽的女孩儿。平时睡在靠墙的床位是个冷美人不爱说话总是窝在床上一言不发。吃药打针她是最按时按点的那个。可是她总是很孤单没有朋友来探望也没有亲人来照顾。”r
清冷的病房在午后寂静得可怕大家都有午睡的习惯只有B不睡觉。她的床头放着一个行李箱没事的时候她就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重新整理反反复复不知疲惫。r
“我犹豫了很久有一天终于鼓起勇气和她说话。我问她为什么每天都在整理行李。你猜她怎么说?她竟然说人活着就是随时准备去死像我这样的人更是如此。”r
想死的人却努力活着人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自欺欺人。r
几天后她就转院了被几个全副武装的男护工给抬走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听说检验科的复查结果出来了她是艾滋病病毒的携带者无论愿意无否她都不再属于这里。r
“但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其实她也有对生命的渴望。在她的枕头下面藏着一封磨破了边角的信是她前男朋友写给她的。她爱他他也爱她。她骗他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他却决定等下去。”r
B走后病房里进行了一次全面消毒。医护人员在B的床位边看到被床单遮掩住的墙皮剥落的白墙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相同的一句话:我要活下去。r
多想好好活下去重新变成一个健康的人出现在深爱的人面前告诉他我们重新开始吧……但是她也许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而她爱的人再也等不到她的出现……r
怪草的病友C平时很乐观也很搞笑是整个病房的开心果她的家人总是以非常幽默的方式陪伴着她、鼓励她。看上去很快乐的一家子让人以为他们都有一颗彪悍的心。r
直到后来亲眼看到了他们的悲痛怪草去厕所的途中看到她姐姐在走廊尽头窝在漆黑的角落里大哭那是她第一次听到绝望的哭声——捂住嘴巴想控制音量声音却从手指的缝隙间漏出。怪草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回到病房拿了一包纸巾跑出来递给她。r
怪草说:“那时候她妈妈还经常在从家乡过来的时候带来很多莲蓬分给每个床位很多很多那也是我吃到的最原始的莲子……很苦涩但很纯朴我到现在还记得它的味道。”r
后来C的病情就开始恶化得很快每次化疗之后反应都非常大。那种穿透耳膜的尖叫声常常直接射入我的心房大家都默默地走开了谁也不忍心继续看着这一幕……我觉得当时她的叫声远远超过了我们所谓的撕心裂肺的号叫……她的家人试图安抚她但是几乎是徒劳我们也因此经常没能睡好觉但是大家并不怪罪她只是觉得她好可怜。接着没多久她的家人决定给她办出院手续。病友们还深刻记得她穿好自己的衣服笑着对大家说:‘我回家吃中药了吃好了一定回来告诉你们哦’……可是不久之后就听护士们说她回家之后很快就不行了……r
然而曾经很多次看到C父母站在病区的过道里拮据地掏口袋讨论医疗费的问题。r
不是因为想出院……是没有钱了实在没有能力支付她的医疗费了。r
或许原本她可以活更久。r
“D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是朝鲜族人我们经常叫她教我们韩语偶尔我还会试图和她用韩语对话。那时候我还跟她说了很多在中的事情告诉她我喜欢神起喜欢在中总有一天我会到韩国去看他们的演唱会她说她也想跟我一起去……可是现在都没有机会了吧。嗡嗡重新再住院的话我特意告诉医生护士千万不要把我再安排到我住过的那个病房我不是讨厌她们而是害怕害怕我再去的时候她们有的人已经不在了……我截肢之后有一回在康复室遇到了以前病房的一个病友她跟我说D已经不在了……嗡嗡你知道吗你看到过的我的室友们或许很快就会从这个世上悄无声息地消失。”r
生命的终结没有任何信号。r
戛然而止的音符困顿在封锁的生命线上。r
静静地倾听啜泣声渐渐停息我注视着怪草一张一合的嘴巴收拢的心口逐渐舒张。我想在怪草的世界里有一块地方里面住着不止从A到Z这些用英文字母代替的人这些人当中有一部分是我接触过的还有一部分我只能在怪草的口中找到她们曾经活在这个世上的痕迹。r
能够被记住的人都是幸运的这样至少活在记忆里的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r
把每一个黎明看做生命的破折号把每一个黄昏看做生命的分隔符谁也不知道突然降临的意外会不会给生命画上一个始料未及的句号。r
而我们能做的只有努力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