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费尔巴哈说

人活于世೿无非是为了爱೿为了愿望೿为了思考。r

《一公升的眼泪》就像一把火把೿点燃了平时不爱看书的我的阅读热情೿准确地说೿我所享受的是读完一本书之后೿与怪草分享彼此的心得的过程。r

原本对看书实在不感冒的我೿从那时候起೿跑图书馆与医院成了我每周必做的两件事。我带上怪草的借书卡೿所有借阅的书都是一式两本೿一本给怪草೿一本留给自己。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碰的书೿在那段时间竟然能够一本一本地啃下来೿从一开始无精打采地应付೿到最后竟然沉迷在书中的情节里೿无法自拔。r

还有几次为了赶上怪草的进度೿差点儿连课堂时间都不放过。后来想起来真的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可是一本本厚得跟字典可以相媲美的励志小说啊。r

有激励人在逆境中要如何生存下去的故事೿也有在不幸降临时如何培养乐观心态的案例೿还有人们怎么利用自己现有的条件去改变命运。r

我记得怪草说有一个故事让她记忆最深刻೿讲的是一个男孩子೿得的是和她一样的骨癌೿同样长在腿上。可是他一点也不悲观೿明知道自己的病十分严重೿依然坚持上学೿还每天都到学校的体育部去看同学们训练೿甚至给他们帮忙。后来病情恶化到连步行都艰难的时候೿他还是去看了同学们的比赛೿并且总是面带微笑೿给别人鼓舞。即使最终他还是去世了೿但他却尽他所能೿过完了乐观而短暂的一生。r

怪草说：“换做我的话೿绝对做不到。”r

说完之后೿怪草无奈地笑了೿她说：“说什么换做是我呢೿明明就是我……只是我比他要差劲很多೿才只是到了走路困难的阶段೿就放弃了在学校上学的机会。”r

我正准备安慰她೿怪草又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和他才不一样೿我是为了康复才来住院的೿是为了活得比他久才努力坚持到今天的೿其实೿我也是很坚强的人。《悠长假期》里有这么一句话：人生不如意的时候೿是上帝给的长假೿这个时候就应该好好享受假期。当突然有一天假期结束೿时来运转೿人生才真正开始了。嗡嗡೿我相信属于我的真正的人生还没有开始是不会落幕的。”r

说真的೿能够听到怪草的心声೿我放心多了。r

我们还按照过书上所教的积极心理疗法——写下自己所拥有的好条件。怪草一边总结೿一边与我讨论೿最后她在纸上列出了自己所拥有的所有优势೿她还强烈要求要亲自念出来೿让我评断她有没有写错。r

怪草在我面前灵活地活动了一下手部关节೿竖起食指೿说：“第一೿我的双手是健康的೿并且能自由活动。”r

“没错ǿ”我在纸上打了一个勾。r

怪草又举起一根手指೿摆出“Yeah”的手势：“第二೿我的大脑能够理智地、清楚地思考。”r

“正确ǿ”我打手势“OK”。r

她说：“第三೿我是很优秀的人೿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r

我应和道：“这点是必须的ǿ就你上次住院之前那次考试೿简直帅呆了೿老师现在还传为佳话呢。全班第一೿全年级第八名耶ǿ后来的几次月考೿我们班的第一名೿在年级都上不了前二十೿可把班主任气坏了。”r

怪草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神情೿笑着说：“我还是全年级的英语单科第一೿别人也许一辈子也做不到。这都是我可以在痛苦的时候回忆的骄傲时光。”r

我哈哈大笑೿拍拍怪草的脑袋说：“好啦೿我的女状元೿骄傲使人自满೿虽然我们家怪草是这个世界上我认识的人当中最最聪明的女生೿但是也绝对不能骄傲到摇尾巴哦ǿ”r

怪草朝我吐吐舌头೿嗔道：“知道啦ǿ笨嗡嗡ǿ”r

“好啦೿接着说第四点吧ǿ”r

怪草说：“第四೿我的骨癌并不是最严重的。首先೿我的发病部位在左腿踝关节೿离内脏很远೿不容易转移；第二೿我只是切除了大部分左小腿೿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第三೿我坚持做了化疗೿两个多月前的复查结果显示೿我全身都没有癌细胞的踪影。”r

我高兴地竖起了大拇指。怪草微笑着扬了扬眉೿此时的她೿已经不是一个光头妹೿而是一个男生头೿笑起来的样子೿傻乎乎的。r

她伸出第五根手指೿继续说：“第五೿我有一个好医生೿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他为我检查之后೿判断我的右腿并没有癌细胞转移೿只不过是在装了假肢之后೿锻炼过度而导致疼痛。”r

我连续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勾೿怪草一脸满足。r

我问她：“对了೿你不是说右脚疼吗？那个೿现在好点儿了没？”r

她激动地打断我೿说：“哎呀೿人家正要说这个呢ǿ你先听我说完嘛ǿ现在可是总结自身拥有的好条件ǿ”r

我举手投降道：“好好好೿我错了೿亲爱的೿你继续。”r

“第六೿右腿的疼痛很可能不是癌症引起೿而是我没有好好儿保护的缘故。在养伤期间೿我曾四次勉强去诊所೿还感冒过一次೿可能加重了伤势。”r

“好样的೿继续ǿ”我给怪草投去了鼓励的眼神೿她也越说越振奋。r

“第七೿我已经适应了整天躺在床上的生活೿并且发现೿在寒冷的冬天೿躺着是永远不会冷的。”r

听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忍不住大笑道：“你这是给自己的偷懒找理由೿还好意思列进去啊？”r

她撅着嘴巴争论：“怎么算是给自己的偷懒找借口呢？你没听过吗೿吃好睡好೿身体才会好ǿ”r

我只好投降：“听起来似乎是那么一回事೿好吧೿这条暂时通过了೿下一条ǿ”r

“第八೿止痛药暂时还能起作用೿而且我的胃也渐渐适应了它೿所以很少有不良反应。”这点倒是真的೿最近听怪草妈妈说೿她吃饭胃口好多了೿脸色也比前段时间红润了不少。r

怪草说：“第九೿我能上网೿和千里之外的病友交流。我还能看励志的书೿增强战胜病魔的信心。只要注意时间长短೿就不会很累。”r

“这点我是举双手赞成呢೿那你还得在这条后面补充一点哦ǿ”r

“什么？”怪草好奇。r

“还能去云端森林看望五只呀೿我们家的美人金花花೿你不是连做梦都见着他了吗？是不是还流口水了？”r

怪草不好意思地辩解：“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啊ǿ在他面前我很注意淑女形象的好不好？”r

“好吧ǿ”我摊摊手೿做无奈状೿故意使坏地说道೿“下次要是我也做梦见着了金花花೿我就告诉他೿怪草这个家伙೿在化疗的时候೿常常会发出猪叫声ǿ”r

“喂ǿ嗡嗡ǿ你这是嫉妒ǿ绝对是嫉妒ǿ”r

怪草甩头一生气೿我只好妥协：“好啦೿好啦೿我不把你的糗事说出去೿好不好？”r

“这还差不多ǿ”她回头就笑了೿“真没想到೿我还有这么多珍贵的东西呢……”r

我忍不住伸手摸摸怪草的脑袋೿说：“我们本来就拥有很多东西೿只是೿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在抱怨೿缺少了一双会发现的眼睛。”r

怪草点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所以೿现在想想೿生病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我比以前会思考了ǿ好啦೿我要说第十点了ǿ”r

我使劲儿地点了点头。r

怪草说：“第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外婆、舅妈、舅舅、表姐、表弟等亲人都十分关心我೿让我很感动。当然೿还有嗡嗡你……一直都对我不离不弃。我知道೿骨肉之情是血肉的关系೿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舍弃。作为友情的话……真的是很难得೿有你这样的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了ǿ”r

“傻瓜……”我扭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听到这些话೿忽然觉得很伤感。r

怪草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握紧我的手೿说：“第十一೿住院治疗这段时间೿家里的经济条件基本上能够供应೿还有亲朋好友的接济೿和国家政策规定的一些帮助。”r

“第十二೿我第一次明白೿我有这么多秘密武器来对付病痛೿我的信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坚定过ǿ”r

怪草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我忍不住用力抱紧她೿想告诉她೿其实她所拥有的೿还不止是这些೿一定有比这些更多的优势೿它们之所以没有出现在这些列项中೿只是我们一时还没想周全而已。r

以前我总觉得关于生命的话题对现在的怪草来说很敏感೿没想到其实真的就这个讨论起来೿并没有那么拘束。我们可以轻松地、漫无边际地想到什么说什么。r

讨论和事实相比೿永远都是明快的೿不会有那种沉重的力量。r

费尔巴哈都说೿人活于世೿无非是为了爱೿为了愿望೿为了思考。r

尽管我们现在思考的东西可能不靠谱、可能很浅薄೿却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吧ǿr

那时候೿最享受的是我们分别朗读自己的读后感。初冬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活动室೿我们正经地讨论一本书里面有歧义的地方೿偶尔也会换个方式೿以或搞怪、或严肃的口吻读着手里的阅读手稿。一个人在读೿另一个总是忍不住捧腹大笑೿有时候舒亮和乐遥也会加入到我们中间。r

一开始我有些排斥舒亮೿但渐渐发现这家伙人还不错೿还有满脑子的搞笑细胞೿更没料到的是他还会拉小提琴。待一个人朗读的时候೿他便是搞怪专家೿轻松地拉动琴弦೿就能制造出很多滑稽的乐曲。r

“舒亮ǿ”这是我和怪草读到投入时೿突然听到一段怪腔调的音乐೿总会控制不住音量而提起嗓子喊出来的两个字೿舒亮总是用长长的琴弓挠挠头发೿露出抱歉的神情೿说：“我重来೿我重来೿下次保证不掉链子。”r

可是೿他的“下次”总是无休止的。r

我偷偷地跟怪草说೿我原以为舒亮是那种大哥哥型的正面人物೿没想到竟然是个搞笑的角色。怪草听了之后೿笑得直不起腰೿她说我绝对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实际上೿舒亮就是一个贫嘴大王೿如果不是生病的话೿他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个相声演员。r

有一次೿乐遥也跟着我来医院一同加入阅读会的时候೿舒亮也是这样搞怪捣乱೿虽然之前给乐遥打过招呼೿但乐遥可不像我们已经适应了舒亮的行事风格。我们的讨论第一次被舒亮打断的时候೿乐遥还不在意೿第二次的时候೿乐遥就皱眉了೿等到第三次೿乐遥几乎就要问候舒亮的妈妈了೿还好被我打了圆场。r

谁知道೿舒亮也是一个不怕死的家伙೿还敢再来第四次。乐遥把书一下摔到桌面上೿站起来೿绕到了舒亮的轮椅后面。r

我惊讶地看着乐遥೿使劲儿对他使眼色೿结果那家伙只是扫了我一眼೿照旧行事。r

怪草喝住他：“乐遥೿你要干什么？”r

乐遥反而轻松了೿他耸耸肩膀೿对怪草说：“我只是和这位朋友出去交流一下೿你们继续。”r

开什么玩笑೿我们毫不怀疑好端端的舒亮跟着他出去೿他很有可能一个拳头砸出去೿给我们带回一个鼻青脸肿的舒亮。r

怪草扯了扯我的衣服೿暗示我跟乐遥他们出去೿看个究竟。可是೿谁知道我才站起来೿乐遥就反身对我说：“嗡嗡೿别借口要出去上厕所೿这是男人之间的对话೿女人靠边闪。”r

我尴尬地坐回位置೿嘟囔道：“赤裸裸的歧视೿你要是活在女权社会೿非被人打爆头不可。”r

谁知道೿几分钟之后೿舒亮竟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我和怪草低声打听刚刚乐遥有没有教训他೿结果这家伙竟然也被乐遥同化了೿神秘地说：“这是男人与男人的对话。”r

“切……”我和怪草不屑地别过头去೿装做没有事似的继续天马行空地聊天。因为跑题严重而没有倒回去讨论最近读完的一本书的感想೿乐遥和舒亮两人使劲儿想把我们俩扯回旧话题೿却以失败告终。r

可是೿等到下一次我们再举行阅读会೿进入第一个环节——朗诵读后感时೿乐遥和舒亮一唱一和地不断打断我们朗读೿还时不时加入一些搞笑桥段೿两人分角色扮演书里的某一位或者几位主角的时候೿我们才识破了那一天他们所谓的男人之间的对话到底是什么——就是把轻松气氛进行到底೿真是两个无聊的家伙。r

不过೿没想到我眼中曾经的“情敌”也能和平共处？这里面多少有点我的努力吧ǿ想到这儿೿我脸上就会浮现“慈祥”的笑容೿当然೿这个形容词是怪草加上去的。她说೿每当我看到他们俩耍宝的时候೿注视他们的时候眼神就特别慈祥。r

我无语：“你以为我年过半百了？面对着子孙满堂的画面೿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小说都没有你这样写的ǿ再怎么看೿我都还是青春美少女吧？”我摆了一个青春无敌的姿势೿这会儿换怪草做呕吐状了。r

然而೿就是那么一段不经意的对白೿我的脑子里却突然萌生了一个神奇的想法೿我对怪草说道：“怪草ǿ不如你来写小说吧？”r

“哎？”怪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还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发烧了吧？开什么玩笑呢？”r

我说：“没跟你开玩笑呢೿我是认真的ǿ你的脑子里不是有很多想法吗೿我们可以把它加工一下೿变成小说呀ǿ反正我们又不求名利೿就自己写着玩嘛೿不是也正好可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吗？哈……然后呢೿我还可以给你的小说配图೿这个想法怎么样？”r

怪草想了想೿捋着下巴೿故作深沉地说：“这个想法可以有。”惹得我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