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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卷 第二十四章 延年


  回去的那天晚上我上床睡觉的时候很希望梦到仙霖,大概是希望她给我些启示。

  偏偏没有。

  第二天起来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因为不算太严重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被窝里赖了整整一上午,知道中午才起床而已。至于为什么中午要起来——我不会告诉你是我饿的要死才起来找点儿东西吃的。

  我一边吃桌上的一碗估计又是韩非准备的藕粉圆子一边半眯着眼睛享受着午后温暖闲适的阳光,心想着生活真是美好,又十分没出息的想:如果韩非一直在的话我就可以在被窝里赖上一辈子~~啊啊啊那是要有多舒服多惬意~!

  可惜生活的残酷不允许我安逸无忧的对付过一生,我也就吃了半碗,一个人就撞开门向我低吼:“礼魂姑娘公子找你有急事!”

  我被吓了一跳,脖子一梗把嘴里七零八碎没嚼碎的圆子咽下去,定睛一看又是一惊,一口圆子卡在喉咙里咳咳咳了半天才对门口满头大汗的清影说:“什么事?”

  我能看出清影很着急很着急,但他淡定的本质驱使他一直强忍着没表现出来:“礼魂姑娘快走!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就知道了。

  这句话经常在小说啊电影啊里面出现,而且据我那点儿薄薄的经验,一般都没什么好事儿。

  于是我发现我的直觉特别准。

  韩非扔给我一件外衣拖着我就往外疾走,什么都不说。我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心说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也没有多问。

  上了马车,韩非看着正在穿外衣的我,长长叹口气:“你也知道万晨杀了姬无夜的哥哥还有侄子,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杀进宫里,顾名思义,是要杀了和万晨有来往的人。我接到宫里眼线的通知,就带着你来了。本来不打算让你趟这浑水,一想你在宴席上光明正大的说和万晨意气相投,姬无夜一定会从这点发难,而你剑术可以说还不错,所以带着你想来也没什么问题。而且有我和张氏一族,姬无夜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那也就是说,你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呃?!”他大约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绽开一缕笑意,“我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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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之前尸横遍地,姬无夜穿着铁甲提着云头大刀站在大殿中央。群臣莫不低眉顺眼,把腰弯下去一半,冷汗直流。这唯唯诺诺的匹夫样子着实恶心。无一不让我想起杨再思、安禄山,甚至赵高指鹿为马时候整个大殿的样子。

  国君无能,奸臣当道。

  不过在泥巴里面也能发现几棵屹立不倒的大树,就像我看到的,在一群对着姬无夜点头哈腰的懦夫里,也有几个挺直腰抬着头器宇轩昂不畏权贵的人,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无一例外都是张氏一族的人。

  “韩公子,”姬无夜冷笑一声,“如姑娘,来了?”

  “听说大殿上有一只发疯的狗,怕伤到父王,所以特来看看。”韩非丝毫没客气。

  几乎是同一刻,一只大狗从大殿外蹿了进来。说真的,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狗,而且还这么凶。我在6岁的时候被一只白色的大狗咬了,拜它所赐,我从小到大一直很怕狗,尤其······这么大,这么凶残······QAQ韩非救命!

  那只大狗看都没看我一眼从我身边跑过,直冲向姬无夜。我心中顿时欢呼鼓舞雀跃,就差蹦几下喊几句了:好狗狗快去咬死姬无夜!!!咬死他咬死他!!!

  事实正好相反。

  那只狗在姬无夜脚边蹲下,伸着舌头努力的摇着尾巴。姬无夜只是仔细的看看它,不知为什么狠狠踢了他一脚:“没用的畜生!”

  姬无夜本身就孔武有力,这一脚虽然不是事先有准备有计划的,但也威力不小,把一只狗踢死也绰绰有余。更何况那只狗在飞出去的时候还撞到了门口的青铜像。掉下来之后趴在地上哼了几声,不动了。

  “这只公狗跟随了我很多年,我出去打猎的时候一向冲在最前面,和我的猎鹰配合的十分默契。它的三只狗仔也一样,勇猛好斗。这样好的狗,真是百年一遇。只是可惜,今天的任务,它没有完成。”姬无夜话上说狗,却看着韩非,余光瞟着墨鸦和白凤。

  “大将军说,这只是公狗,而且是有子女的?”我笑道。

  “没错。”姬无夜不解其意,轻轻松松就上了套。

  “这是只公狗,是有子女的,所以它是一个父亲。它是将军的狗,那么它就是将军的父亲。将军打它踢它杀了它,就是打骂杀害自己的父亲。”我故意把脸笑得天真烂漫。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姑娘在上次宴会时说自己和万晨意气相投?”姬无夜恼羞成怒,强忍着不发作。

  “没错。”

  “那么,如若你也有参与此次阴谋的嫌疑了?”姬无夜大手一挥,几乎是在怒吼,“墨鸦!把她带下去严加审问,这种人一定能说出什么东西,不完成任务就不要来见我!”

  “······诺。”墨鸦瞬移到我背后,把我的手绑在一起,看起来绑的紧紧的,但实际上我的手还能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他的表情和动作与平常押送犯人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我暗暗庆幸这是墨鸦,而不是白凤。若是白凤,他一定会在神情和动作这方面出差错,从而让姬无夜意识到不对。可是墨鸦不会。此人心机城府不可度量。

  就这样,我暂时住进了韩国的牢狱。

  这是一个阴暗不见日光的小房间,十分潮湿,墙角落里甚至长着蘑菇。我估计我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关节一定会出问题,但80%不会是风湿。虽然我看暮铃的医书上说风湿是在潮湿的地方引起的,但从西医来看是一种叫A种乙型链球菌感染而导致的变态反应,在这个问题上西医略胜一筹。

  因为墨鸦白凤韩非子房的关系,我在这里倒也没受多少苦,每天基本睡醒了吃然后发会儿呆然后吃然后发呆然后吃然后发呆然后睡觉,睡醒了吃然后发会儿呆然后吃然后发呆然后吃然后发呆然后睡觉,睡醒了吃然后发会儿呆然后吃然后发呆然后吃然后发呆然后睡觉······虽说不用我做什么,但我真的很想对门口杵着的那俩侍卫吼:“你当养猪么?!!”

  这三天来我一直在想韩非和子房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把我救出去,怎么才能完美的越狱之类,一直到——

  一个人推开门,把我吓得一激灵,抬头一看却是墨鸦。我刚想要开口问,被他捂住嘴:“将军让你过去。”

  ちょっと待って(即日语等一下,谐音“桥豆麻袋”)!!叫我过去的那家伙是姬无夜?!想来一定是宫里出了什么很大的事情而且牵连到我,不得不把我弄出来。说道牵连到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万晨,但是我是亲眼看见万晨断气的,死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或者死了还不肯放过姬无夜?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不是万晨,应该就是延年了。万晨死后姬无夜很有可能嫁祸于延年,不是我乌鸦嘴,延年这次恐怕在劫难逃。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无可避免的沉重起来。虽然我和延年也没说过几句话,但那个孩子实在招人喜欢,而且那种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在这个污浊的韩国已是极少见的了。所谓物以稀为贵,大多数人却不这么觉得。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平常给犯人上刑拷打的木架旁边,墨鸦冷不防拿起鞭子往我身上狠狠抽过来,我完全没有防备,被一下打飞撞在墙上,觉得后脑勺和后背一震,顺着墙壁滑下来,倚着墙壁瘫坐在地上。头嗡嗡的响,后背针扎似的疼。透过半眯着的双眼看到右肩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从肩头一直到胸前,血淋淋的,如果我能看得再清楚些,我相信一定皮肉翻起鲜血淋漓。

  还未等我做出什么反应,墨鸦又狠狠抽了我一鞭,我感到前胸一阵刺痛,随即便晕了过去。

  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过了好久,我醒了。令人意外的是,我不是被打耳光打醒的,也不是被冷水泼醒的,而是自己醒来的。胸前和右肩的两道伤口仍然在疼,头也有些晕晕乎乎的,眼前的景象还有些重影,不过过一会儿视觉便恢复正常。我也看的真切,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墨鸦,他冷冷斜我一眼,简短地说:“走!”

  语气强烈的祈使句,容不得人有任何质疑和不从。

  我跟着他一步步的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踩不到实地。头很痛,肩膀也很痛,从肩头一直到前胸,从左边的锁骨下面一直到右侧的肋骨,两道长长的鞭伤,已经皮开肉绽,衣服的上半部分一片殷红。脑袋里一片混乱,我开始怀疑这么下去我会不会神志不清会不会失忆,要是那样我就干脆拾掇拾掇找个棺材歇菜吧。

  “将军。”墨鸦向姬无夜一拱手,我的跟在他身后,无视韩王韩非以及群臣,目光绕过姬无夜,直接看到后面的延年。她穿着白衣,头上一点首饰都没有,脸上一道道的泪痕。仿佛要去给谁送葬,给谁吊唁,给谁奔丧。

  她并没有看我,双眼无神,大且空洞,没有丝毫的感情。和万晨断气时的模样极为相似。里面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深深地藏着什么东西,满的快要溢出来。

  “如姑娘这几日过得可好?”如果不是她先说话,我还真没注意到她。不过一听那尖锐做作的声音就知道她是谁——这种惹人烦的声音整个京城只有一个人说得出来——姬夫人。我不情愿的把目光转过去,见她紧紧地盯着我胸前和肩膀上的伤痕,表情是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嗯,还不错,”我也跟着故作姿态,“几天没见众位,我倒是还胖了几圈儿。”

  “本将军叫你来不是让你说这些的,”姬无夜虽在对我说话,却看着延年,“无规矩不成方圆,原为延年公主贴身随侍的万晨欲图刺杀韩王,本将军的兄长和公子仲护驾被杀,现万晨已死,死前招供自己是受延年公主的吩咐才去刺杀韩王,按大韩律,赐死。”

  按大韩律,赐死。我觉得我要直挺挺的倒下去,本来就晕晕乎乎的脑袋此时就像要炸开了一样,就好像你在操场上被体育老师罚跑三圈时别的同学在旁边悠哉悠哉的吃零食时不时再补一刀,就好像整个小区就你家断电了你看着别人家电脑wi-fi的美好日子,自己享受着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殊荣······

  “我没有错······我没有······我没有让万晨去刺杀父王······我没有······没有······”延年往日的活泼天真与张扬尽数褪去,只是反反复复的重复我没有,眼睛里没有泪,而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到完全消失。最后,她的唇角竟绽出一抹笑意:“不就是,让我死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不可以!”我无法自控,几近失声。被墨鸦从身后死死捂住嘴,同时一把匕首抵住了我的咽喉。

  这就是墨鸦。我一直视为挚友的墨鸦。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延年那美丽天真娇俏可人的脸,泪水自由的在脸上肆虐,如同一处古朴酒肆前的竹子,肆意疯长。

  “在我死之前,还有最后一个愿望。”延年深吸一口气,“我想在这之前,给如姐姐一样东西。”她扶着桌子站起来,面色如同桌上的一盆小小的开着花无忧无虑的散发着香气的茉莉般惨白。她从桌上一大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里找出一个十分精致的锦缎包着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放到我的手里。我努力控制颤巍巍的手不把它掉下去,与此同时墨鸦松开了手。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幅完美的水墨丹青。

  “如姐姐,延年没有忘,那天说好画的丹青。姐姐也没有忘,那天说好回来看延年的。延年看到姐姐回来了,姐姐和别人不一样,他们都只会骗延年,都当延年是傻子,都当延年是木偶,随便怎么样都不能说一个不字。延年答应他们的就一定要做到,他们答应延年的永远都会忘掉。”她对我说,没有笑,没有眼泪,是异乎寻常的平静,“父王,延年走了,从此以后就没有延年,这朗朗乾坤容不下延年这个不孝的女儿。延年以后,与韩国,与韩王,再无瓜葛。”说罢,她狠狠地撞向桌角,头破血流,当即断气。

  鲜血飞溅,染红了那一幅完美的水墨丹青。染红了江山如画。那个玉衣霓裳的影子,在岁月中永远的伫立。

  “你们不配做延年的父母。”

  忽听黑暗中新郑城的东边,传来一声唱腔,悠远而绵长——

  那些繁华哀伤终成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