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欣赏“讨好别人”的态度,凡是因讨好而获得升迁的,都属小人行径,为人所不齿。
我们不喜欢投机取巧的人,若是搭顺风船而得到好处,除了运气好以外,大多被认定为心术不正,为人所鄙视。用投机取巧来趋吉避凶,不应该是中国人的常规。
理论上我们应该清清楚楚地表明“反对”或“赞成”的态度,实际上由于下述三种原因,我们不得不采取“既不反对也不赞成”的表现。
第一,我们的要求通常比实际情况来得高。对实际情况可以接受,仍然不够满意,以致“大致赞成,至少有一部分反对”,或者“大体反对,有一些措施值得赞成”,形成“反对中有赞成”、“赞成中有反对”的心态。
例如大家聚餐,有人认为“日本料理很好,不过这一家的味道实在不高明”;有人指称“对日本菜一直没有好感,但是店东愿意给予较大的折扣,因此赞成选定这一家”;也有人主张“根本不赞成在这一段期间内聚餐,现在大家都愿意配合,虽然自己不喜欢日本料理,却也不便反对”。
赞成日本料理,反对在这一家日本料理店聚餐,因为同样吃日本菜,这一家口味并不高明。如果换一家口味好的日本餐厅,就可能改口“赞成”,而不会拖一个尾巴。
对日本菜一直没有好感,为了折扣才勉强赞成。若是同等的优待,换成中华料理,便会百分之百的赞成。
根本不赞成聚餐,为了配合大家,愿意参加,假定不选择日本料理,自己会更加心甘情愿地共襄盛举。
每一种处置,都不太可能达到十全十美的地步。大家赞成其中的优点,反对其中的缺点,难道不是更客观吗?
主事者应该有雅量,够宽容,把对方赞成的部分发扬光大,将对方反对的部分修改调整,以期获得更佳效果。
其次,完全的赞成或反对,很容易引起听者的反效果,如果加上一些反对或赞成的词句,对方比较容易接受和警惕。
“我希望毕业后马上出国留学,你觉得如何?”
如果回答:“不行,我反对。”请问对方有几分接受的可能?会不会变本加厉,更加坚持自己的要求?
若是回答:“可以,我赞成。”对方觉得十分轻松就获得支持,一方面不值得珍视,一方面可能也会松懈下来,结果反而不能如期成行。
现在回答:“我并不反对你这样做,但是不赞成你这么匆促下决定,最好再仔细考量一下,看看走哪一条路最有利,然后才来做决定。”
或者说:“出国留学是必要的,不过是不是毕业后马上出去,最好再考虑考虑,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甚至于:“我不赞成你马上出国,但是你如果准备得十分周全,知道自己所要学的究竟是哪些东西,将来学成之后要做些什么,我当然不会反对。”
看起来“赞成和反对混在一起”,实际上都属于“有条件的赞成或反对”,听的人比较不会引起反感。
第三,为了加强对方的责任,用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来凸显听者的自主性,使其更加重视自律和自动。
“我打算这样处理,你认为怎样?”
若是回答:“很好,我赞成。”听者受到很大的鼓励和支持,会不会因而信心十足,反而“阴沟里翻船”,徒叹“大意失荆州”呢?
如果回答:“不行,我反对。”万一对方要求:“既然我的处理方法不好,能不能请教怎样做才好?”如何应付?会不会招惹更多的困扰?添加更多的烦恼?
现在回答:“我赞成你的方式,不过后果好像不是很好,能不能再找一个人把那一部分加强一下,可能更为理想!”
或者说:“我并不希望这样处置,但是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所以也无法反对。”
甚至干脆这样说:“这种处置方法好吗?不好啦!不过如果你认为很好,就按照你的方式去处理,不要紧。”
听的人不要认为对方不负责任,应该弄清楚对方的用意正在于“加强我的责任”,希望听者更加用心,再次深思熟虑,然后自己下决心,自己规律自己,而且自动自发,把事情处理妥当。
中国人基于“不满意现况”、“冀望听者更加警惕”、“促使听者愿意接受”,以及“加强听者的自主和自律”、“增强听者的责任和自动”等理由,可以表现“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态度。
如果基于上述的理由,收到“不得罪人”的“人和”效果,那是善因结善果,值得推崇。
若是纯粹为了讨好别人,为了怕得罪人,吞吞吐吐地既不敢赞成也不敢反对,那就是心术不正,终将恶因造恶果,弄得大家厌恶,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
合理的赞成加上合理的反对,才是正当的行为。
迷津点通
“你赞成领导今天在会上对小王的处理吗?”这种问题,原本不应该拿来问中国人。会提问题的人最好这样问:“你对‘领导对小王的处理’有什么看法?”
这时候脑筋清楚的人自然会回答:“我并不反对领导对小王的处理,因为再不处理,会有严重后果。不过,就算处理,也不需要闹到这种地步。”
“并不反对”含有“反对”的成分;“不很赞成”结果也可能“赞成”。中国人这种“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法则,构成我们“赞成中有反对,反对中有赞成”的基本立场,那就是“既不(完全)反对,也不(完全)赞成”,以求“立于不败之地”,稳当之至。
在“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的原则下来判定阴或阳,乃是中国人避免极端二分法的良好方式。
立即“赞成”或者马上“反对”,很容易引起是不是存心如此,或者成见作祟的猜疑?
先赞成后反对,先反对后赞成,对方比较愿意接受,这种“攻心”的措施,是我们独特的手法。
既不赞成也不反对是原点,从这个原点出发,再寻找赞成或反对的合理点,并不是没有立场,却是尽量采取客观的立场,力求公允。
中央银行能不能干预汇市?对中国人来说,几乎完全没有意义。“能不能”是西方式的问题,中国人应该关心的是“应该干预到什么地步才算合理”。我们常说:“能不能干预不是问题,怎样干预才是问题。”
会议中进行表决应该是一种非不得已才为之的方式,否则“作秀的成分大于真实意见的表达”,便在所难免。
大家都知道,台湾的民意问卷调查不够可靠,可信度并不高,原因也在于作答者很难在答案群中作出抉择。同时听答案的人,常常依据自己的成见做分类归纳,以致大家都了解“反正是那么一回事”。
在中国社会,赞成又如何?反对又怎样?这才是我们所关心的。一片赞成声中,马上出现一种“换汤不换药”的东西,说是“接纳众人的意见”,顺应民意的趋向。结果呢?内容和大家所反对的并无什么两样。一片反对声中,也会出现“从善如流”的样子,同样“改头换面”而“实质依旧”,大家又能怎样?
要求人家表态“赞成”或“反对”,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居心不良”。审慎地“赞成中有反对,而反对中也有赞成”,待事态明朗,一切比较确定时,再来表示反对或赞成,亦不为迟。
二、中国人的高明立场——深藏不露以策安全
西方教育着重“表现”,主张“有能力就要表现出来”,否则和没有能力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不但到处表现,还要随时告诉别人自己表现了些什么东西,甚至随身携带证明的文物,以资佐证。
中国人当然也明白“表现”的道理,知道“老虎不发威,很容易被当做病猫”。不过我们更了解“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惨痛苦境,在表现之前,先做好“到达车站,先打听一下当地的情况,再做打算”的准备工作。
我们的观点,仍然是“表现不表现不成问题,怎样表现才是问题”。
姑且拿钱财为例,西方人通用信用卡,还要把金卡拿在手上亮相,便是“表现”的教育成果。
只要站在商店门口,看见玛丽持卡购物,便知道她身上有信用卡。财不露白,如此怎么能够不露白呢?歹徒尾随玛丽,喝令她交出信用卡,然后把她打昏过去,便可以持卡购物。就算玛丽有信用卡保险,若是歹徒不过分心狠,只是小额采购,也很难被逮到。
即使歹徒被捕判刑,玛丽也已经受到惊吓,甚至皮肉受伤,抓到歹徒又能如何?
中国人身上口袋特别多,又懂得把钞票分开来放。每次抽出一两张,谁知道用完了还有没有?歹徒站在商店门口,亲眼看见中国人把钞票从口袋里拿出来,有谁能够判定他口袋里还有没有钞票?万一尾随老半天,他口袋里只剩下一些零钱,岂不是倒霉到极点?可见财不露白,中国人想做便能做到,并非空口说白话。
我们习惯在家乡使用钞票,到国外持卡购物,除了入境随俗、旅行时方便携带和使用之外,恐怕和财不露白有一些关系。
“我身上现金不够,请你先支付一下好吗?”
“你不是有金卡吗?签个名不就行了,怕什么?”吃亏的毕竟是身上有卡的人,不是吗?
“请问一共需要多少钱?我看看现金够不够?”没有信用卡的人,才能够以此来考虑划不划得来?
若是身上有卡而这样说:“要多少钱?说出来让我考虑考虑。”对人对己,总不如前面那种说词来得有面子、有弹性。
书法好的人假装字写不好,才可以躲掉写大字的公差;拳术好的人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紧急时才能够出乎意料地打败入侵者。
有人说:中国人表面看起来鬼鬼祟祟,实际上不过是躲躲藏藏,不必要时不显露,人家不能接受时不急着要表现。换句话说,有能力终究是要露的,但是时间、空间、人事如果有一样不合适,那就不要乱露,以免招来不必要的困扰,徒然增加自己的苦恼。具有这种观点的人,才能够了解下述案例中的情节,却不致恼羞成怒地发混账气。
案例实录
母亲带着女儿上电视,一群人在主持人逗笑中,谈论“择偶的条件”。
有人说:“没有什么!”
也有人说:“还没有想到!”
轮到年纪幼小的女儿,却天真地说:“我倒是有条件的。”
主持人十分兴奋,连忙问她:“什么条件?”
女儿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大声喊叫:“我要嫁给外国人!”
主持人吃惊地问她为什么。她理直气壮地回答:“因为我喜欢外国人!”
母亲的表情顿时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毕竟是资深的艺人,令人莫测高深,看不出她内心真实的反应。
女儿若是长大成人,没有人有资格干预她要不要嫁给外国人,或者是不是喜欢外国人。
如今女儿只有十来岁,她的命运依然不能独立自主,她的思想行为尚未能够自己负责。这时候,大家自然而然把眼光集中在母亲身上,心想:“这位母亲怎么搞的,教养出这样的女儿?”
女儿本身是无辜的,她不过是实话实说,而且有话就说,如此而已!
她之所以如是想、如是说,只有一种解析:平日受到父母的影响。
这一代人崇洋媚外,已经够可怜,谁知道不知不觉间,又传染给下一代无知的幼儿?
当然,做父母的可以把责任推给电视、广播。“要不是常常看电视、听广播,小小年纪,怎么会产生这种可怕的念头?”
我们已经说过,拿这种话当做借口,骗骗别人还可以,如果拿来骗自己,良心能安吗?
女儿惹祸,和父母扯上关系,这是中国人的一贯作风。当一个人被认为“有问题”时,我们多半不会从这个人的身上去寻求问题的根源,却将问题直接追溯到这个人所受的教育上面。十来岁的女儿,学校教育的影响比较小,所以我们自然而然会想起她的家庭教育,认为不是“没家教”,便是“家教不良”,以致发生了问题。
王三问李四:“关于老朱的受贿事件,你知道吗?”
李四回答:“不知道,没听说过。”
于是王三详为描述:“老朱原本十分机警,惟恐上了商家的圈套,所以住在哪里、家里的电话号码,完全保密。想不到老朱的太太,不晓得有意还是无意,到处吹嘘老朱的权力有多大。老朱的门尽管关得很紧,老朱太太这一道门好像是大开的,有心人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很容易就找上朱太太。这一次的行贿事件,好像就是朱太太经手的,老朱事先毫不知情,也无从防备,真是冤枉。”
想不到李四这样接下去:“不是你所说的这个样子。整个情况,我比你还要清楚。”
“那就奇怪了,你不是刚刚才说不知道、没听说过吗?怎么忽然间又变成比我还要清楚呢?”
“如果我一开始就承认我知道得很清楚,你还会如此详细的描述吗?”
“我不说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你这样做,不是摆明在耍我吗?”
“话不能这样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到底谁知道得比较清楚?你说完之后,我一比较,才发现我知道得比你更清楚。如果我不讲出来,那才是真的阴险,现在我明白说出来,你却认为我在耍你,做人真是难唷!”
李四先回答“不知道,没听说过”,并不是存心欺骗或者阴险使诈,只是深藏不露,引诱王三把他所知道的情况说出来。李四细听王三的一番叙述,才发现原来自己知道的比他还要多,这时候如果不说出来,反而显得自己阴险,不是正人君子。于是把真相说出来,使王三明白做人的道理,必须以谦虚为重。
大家正在打乒乓球,热闹非凡。龚君从外面走进来,大家招呼他:“过来试试。”
龚君多半会说:“好久没有打了,不行啦。”
大家让来让去,龚君终于持拍登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对手打败。这样的技术,可能好久没有打了吗?但是在场的人并没有人觉得奇怪,因为龚君的话不过是“深藏不露”的表现罢了。
会写字的人,不轻易张扬自己擅长书法。会书画的人,不愿意随便让人家晓得自己善于作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