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问问题的人,对方当然不敢轻视,必然要好好回答。不会提问题的人,对方一听就知道没有什么了不得,为什么要好好回答呢?
出问题的人是老师,给答案的人不过是学生。
命题能力高低,可以看出老师的功力。
“听说你象棋下得很好,能不能请教一盘?”
“哪里,哪里,只是会下而已,谈不上技巧。我倒想向你请教请教,不过,你可要手下留情才好!”
说这话的人,好像有点骗人的味道,但是对方觉得很受听,就会说出比较实在的话来。
“我想托你买一件小东西,在香港很容易买到。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要去香港?”
对方摸清楚我们的用意,当然可以衡量状况,说出实在或不实在的答案。
“我后天就要去,什么东西?我替你买回来。”
如果他明明后天要去香港,却这样回答:“我要不要去香港,现在还没有定。”我们也不要怪他骗人,却应该反省一下,为什么会这样?或许他不愿意受我之托。
中国人从来不希望骗来骗去,也不应该骗来骗去。
有一些并不实在的话,看起来好像欺骗,实际上是一种托词,用来提醒别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赶快检讨一下,力求补救才好。
“骗别人”用来达成这种目的,效果并不坏,大家都有面子。
考试成绩欠佳,用一番托词来暂时掩饰一下,似乎也有骗人的成分,若是推托之后,马上反省改进,也是一种“骗别人,并没有骗自己”的方式,相当有效。
有些人自以为从来不骗人,不料却掉入“直来直往”的陷阱,不用说人际关系不良,自己也常常痛苦不堪。
四、中国人的圆通立场——二合一大于二选一
现代中国人最大的苦恼之一,是“圆滑和圆通分不清楚”,甚至“将圆通看成圆滑”,以致“看什么都不顺眼”,因为中国人最厌恶圆滑的人。
圆通原本是我们十分喜欢的境地,一个人能够修养成为“圆通大士”,那还了得!
可惜圆通和圆滑长得一模一样,表面上看起来,几乎不分轩轾。现代人脑筋逐渐扁平化,缺乏深度,看事情都不能够“入木三分”,所以“凡是圆通都看成圆滑”,丧失对圆通的体认,而扭曲了整个社会的判断标准。
西方人一直拿“二分法”没有办法,始终摆脱不掉“二分法”的陷阱,不得已把它称为“必要的罪恶”。
现代中国人,西化的程度越深的,越无可奈何地生活在二分法的困境中,动不动就明确地“二选一”,果决地在二中择取其一。比如:
“请问要喝咖啡,还是红茶?”
“咖啡。”
虽然显得明快而清楚,却显然忘记了我们固有的“二合一”,不敢回答:“随便”或“都可以”。
“二合一”早已摆脱“二分法”的困惑,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人的生活。
中国人的高明立场在“深藏不露”,事实上是“站在‘不露’的立场来寻求合理的‘露’”,同样把“不露”和“露”合而为一,不再二选一了。
真正圆通的立场,就是时时认清“二合一”优于“二选一”的事实,体认“真理存在于二者之中”,尽量在两种相反的矛盾因子中,寻求合理的平衡点,达到“相反相成”的地步,把矛盾化解,成为崭新有效的结合体。
我们承认“圆通是高难度的素养”,一般人看不懂也学不精,何况一不小心,就会流于圆滑而遭人唾弃。然而一辈子学不会圆通,毕竟是人生一大憾事,所以“难学,还是要学;难精,必须用心”,大家共勉之。
满脑子“圆滑”的人,看什么事情都觉得相当圆滑,连带看什么人都觉得丑陋、卑鄙。要学“圆通”,第一步必须“以圆通代替圆滑”,脑海中只有“圆通”的期待,因为它不是“圆滑”的对立词,却是“圆滑”与“不圆滑”这种“二分法”的“二合一”。圆通会有圆滑的成分,同时也含有不圆滑的成分。先接受“圆通”的概念,再观察“圆通”的事实,分析“圆通”的要素,庶几可以学得“圆通”的精髓。请看下面所叙述的案例。
案例实录
“从前,有一个国家,叫苏联。”
“我知道,还是一个超级强国。哪里知道一夜之间,就这么瓦解了。”
“在什么人的手中瓦解的?”
我们中国人,最明白“事在人为”的道理,任何一件事,都要把它和人联在一起。对于“什么人说的?”“什么人做的?”特别感兴趣。
“还不是戈尔巴乔夫!”
“戈尔巴乔夫?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诺贝尔和平奖的得主吗?一个人得了诺贝尔奖金,很容易认为自己什么都懂,而别人也会误以为他是神,结果往往害己误人。”
“但是叶利钦的说法,好像并不是这样。”
“谁是叶利钦?”
“苏联被俄罗斯取代,而叶利钦正是俄罗斯总统。”
“他怎么说?”
“他说:戈尔巴乔夫在员怨愿苑年开始走错路。”
“错在哪里呢?”
“叶利钦认为:戈尔巴乔夫想把不能结合的事结合在一起。例如结合共产主义与市场经济,结合公有财产制与私有财产制。”
“这些事为什么属于‘不能结合’的?”
“大家都这么说呀!”
“大家都这么说,未必就对。”
“我非常钦佩你有这种看法,这才叫做中国人的观点。可叶利钦认为:事实上这些事,都是彼此排斥、互不相容的。从这种言论,可以看出他不懂得易经的道理,不明白相辅相成的作用。我看他的前途,仍然相当艰难、辛苦。”
“为什么?”
“中国人主张‘有容乃大’,中华文化以‘包容性’特强闻名于世,便是深受易理的影响,知道相反的事物,经过适当的化解,依然能够相辅相成、互相结合。日本人最害怕我们‘化’的力量,可惜我们自己越来越缺乏信心,几乎忘记自己拥有这么可贵的本事。”
“宇宙间确实存有相克的事实,难道你能够否认?”
“不错,有矛盾,也有相克,但是不一定要让它们冲突、对立、排斥,想办法化解,就会产生相成的效果。”
“化解,谈何容易?”
“当然十分困难。不过,不容易不等于不可能。”
“这样说起来,公有财产制与私有财产制,好像也有结合的可能?”
“岂止可能?在许多国家和地区国营事业和民营企业共存。土地国有,民众依然可以买卖。有些公营银行,看起来像民营,也有些民营企业,却具有公营事业性质。”
“果然是合大于分,和合性大于分别性。钱穆先生当年分析中国民族性,大概就是根据易经的道理来解析。”
“从这个角度讲,戈尔巴乔夫可能不懂易理,所以结合不起来。”
“叶利钦不懂易理,因此批评戈尔巴乔夫想把不能结合在一起的事情结合起来。”
“可惜现在中国人很多不明白易理,盲目地接受这种西方式‘二选一’的观念,把世界上的事情加以二分化,认为非此即彼,非彼即此,而且是非分明,绝不含混。实际上事情复杂而且富于变化,哪里会这么简单?”
“你说中国人不可以‘二选一’?”
“中国人当然应该二选一,明辨是非。但是,二选一之前,先采取包容的态度,看看能不能二合一。如果二合一很管用,就不必二选一。实在没有办法,非选不可,这才衡量大小、轻重、缓急,择其利多害少,不得已而二选一。”
“你的意思是说,站在不要二选一的立场来二选一,而不是凡事一开始就要二选一,好像二选一是惟一正确的解决方法。”
“对了,十分正确。中国人‘从不的角度来要’,才不致乱要。”
“戈尔巴乔夫的理念并不错,他只是不明白正确的方法,所以两者合不起来。”
“叶利钦还批评他,想引进新改革,同时又保留一些老事物。”
“这不正是我们常说的‘持经达权’吗?没有什么不对呀!难道这一套道理,在西方行不通?”
“并不是中国人的道理在西方行不通,而是苏联的大多数人不明白戈尔巴乔夫的用意,所以配合不起来。”
“可见懂得怎样把不能结合在一起的事物结合起来,实在很重要。”
“二合一大于二选一,需要相当的忍耐。先放开度量,能合即合,实在无法合一,那么多方考虑,尽力兼顾各方面的利益,再以不得已的态度来择一,终归比较妥当。”
析说:圆通与圆滑
对中国人而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是一以贯之的。
缩小范围,看看齐家的圆通,不难了解中国人对齐家的观点和西方人有很大的差异。
曾经有人举荐《红楼梦》这一部文学巨著参加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这些评选委员,基于西方观点,看了老半天,连人物都搞不清楚,更弄不懂什么情节的发展,便做成结论:“把这个贾府大家庭拆散,分成几个小家庭,这些问题都消失了,还有什么红楼梦!”
中国人不是不知道大家庭会带来很多问题、制造很多烦恼,并不是不明白小家庭简单明了、可以减少许多困扰。然而中国人在“合”与“分”之间,仍然采取“合大于分”的原则,视五代同堂为人间一大盛事。
明知大家庭不容易经营,仍然要多代同堂,主要目的在方便“拉长补短”,彼此互相帮助,当然应该包容所衍生的某些后遗症。
圆通人士,平日携带妻儿拜访朋友、亲戚,为的是联络感情,建立“二合一”的关系。上司部属为求长期合作,往往也追求“通家之好”。
对于夫妻,中国人总是“劝合不劝分”。既然结成夫妻,便是有缘,彼此要多包容,不能轻言离异。
圆通人士心中有数,劝导夫妻不可离婚,结果还是可能离异。至少不出自我的口,将来夫妻反悔,不致两个人一起咒我:“当初根本没有想到离婚,就为了听你那么一句话:既然合不来,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分开算了。一时糊涂,听信了你的话,才产生这么悲惨的局面。”
劝导夫妻不可离婚,在夫妻吵架之后握手言欢时,心中落下一块大石,会庆幸没有劝导离异,否则夫妻必然合起来咒骂:想不到这么好的朋友,居然劝我们离开,真是人心隔肚皮,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岂不冤枉?
再来看看修身,二合一的行为几乎随地可见。
“这件事,你看怎么样?”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好,不过后面的演变,实在很难说。”
“王君的操守,到底怎么样?”
“我不太清楚,问了好几个人,都说很难说。”
中国人最常用的字句,好像除了“不一定”之外,便是“很难说”。样样不一定,事事很难讲。
“不一定”和“很难说”,实际上都是“二合一”的表现。一般人以为“不一定”就是不一定,那是“二分法”的受害者,把“不一定”和“一定”相对峙,并不是中国人应有的想法。我们的“不一定”,含有相当程度的“一定”成分,所以仍然是“二合一”。至于“很难讲”,同样不应该看做“很好讲”或“很容易说”的相反词。我们的“很难说”包含相当成分的“其实也很好说”。
只要听的人有心听下去,轻轻问一句:“怎么很难说?”保证说“很难说”的人,就会接续把难说的部分轻易地说出来。站在“很难说”的立场来“很容易说”,有如“不一定”之后忽然产生“一定”的观点,既灵活方便,又有安全保障,对不对?
圆滑的人,只推说“很难说”,便不说明事实,甚至乱说一些足以混淆事实的话,对于事实的澄清具有负面的影响,大家的心里都很不以为然。比如:
“请问这一次旅行,要给导游多少小费?”
“很难说,因为给小费是每一个人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旅行社并没有规定,也没有理由做这种决定。”
每一句话都对,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听的人觉得:“你把我当小孩,连这种常识都没有。”
“你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了吧”,甚至“我还不知道你最小气,还要说得这样好听”,因而对答话的人相当反感。
圆通的人,当然不会直接说出“应该给多少”、“最好给多少”或者“我打算给多少”这一类的话来。但是,在“我们研究看看”、“我们不妨分头打听,看看别人打算怎么给付”等等,“推、拖、拉”用语之后,可能会说:“一般来说,每人每天给导游两块钱美金,不知道你觉得怎样?我们是不是再过几天,看看情况再来商量?”
究竟是圆通或圆滑,原本由感受来认定。可惜现代人盲目反对“推、拖、拉”,一竿子打翻整船人,把圆通和圆滑都看成可恶的行为,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圆满解决问题?一看见“推、拖、拉”,就觉得心烦,何以表现圆通?
更可笑的是,中国人自己“推、拖、拉”的时候,往往不认为自己正在做这种令人厌恶的动作,却自满于“事缓则圆”的解说而欣喜不已。但是,看到别人“推、拖、拉”,却又立即觉察出来,认为“又来了,又是这一套”,而心生反感。这种“心理差距”,随时可以找到例证。
把“圆通”和“圆滑”合起来看,将“推、拖、拉”和“不推、不拖、不拉”看成一体两面,这样用“二合一”取代“二选一”的结果,才有真正到达圆通境界的可能。
迷津点通
“赞成”、“反对”是一种“二分法”,表示赞成或反对,即为“二选一”。中国人以“既不反对也不赞成”作为处事的基本立场,便是“二合一”的思考方式。
任何事情,总是不断地演变。往往原本可以赞成的事情,演变到最后,可能令人不得不反对;而原来应该反对的,也可能越变越应该加以赞成。
当把一切弄清楚,而且保证不再改变,这时候中国人当然会当机立断,果敢地选择赞成或反对的态度。但是,就算如此,警觉性特别高的中国人,也尽量避免公开表态,以免引起抱持不同意见的人的指责,甚至仇视。
圆通人士,不可能单刀直入地问人家赞成或反对,因为对方认为有此必要,自然会主动表示,不必苦苦相逼,而得不到真实的答案。被人家问起赞成或反对时,也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表示其中之一,却大多兼顾赞成及反对双方面的看法,尽量加以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