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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中国人在想什么(5)


  买过的人,有的会以较高的价钱,来测试对方的虚实。例如自己刚刚花费三万五千元购得一件外套,可能故意猜“四万元”。如果对方一听到这么高的价钱,便趁机再问:“真的值四万?”我们证实说:“我前两天买一件,不大相同,但是差不多,四万。”对方马上接着说:“你猜对了,不过我杀了一些价钱,才花三万八千元。”这一问一答,便把对方的性格摸得相当清楚,是不是?

  詹太太是另外一种人,她的目的,不在试探李太太的为人,却着重在抓住机会炫耀自己,所以她采取实价实报的方式,来引人注目。

  李太太一听詹太太如此有把握,心想“幸亏我没有先把价钱说出来”,转而追问下去:“真的三万三千元?”

  詹太太造势成功,顺口就说:“是啊,我两天前才买一件。”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大家比较不会反感,认为詹太太爱出风头、死要面子!

  李太太相当笃定,问:“同样的牌子?”

  “就是你这个牌子。”

  “两天前买的?”

  “对,才买两天。”

  “在哪里买的?”

  “在大西洋百货买的。”

  然后,李太太面不改色地说:“那么巧,我也是三万三千元买的。”

  李太太为什么要骗人呢?堂堂中国人,根本用不着欺骗别人。李太太这样做,目的不在骗人,而且也没有欺骗大家的用意。这不是很奇怪吗?明明花三万六千元买的,现在告诉大家她恰巧也是三万三千元买的,难道不算骗人,那么怎样才是欺骗的行为呢?

  中国人的事情,如此急着下判断,相当危险。李太太的确没有骗人,她一再追问詹太太购买的时间和地点,便是进行深入的查证。至于嘴巴上说三万三千元,并非存心欺骗,只是暂时抵挡一下。等待众人散去,李太太马上找到卖给她的那位售货员,一五一十地把詹太太的资讯告诉她,最后理直气壮地质问她:“我问你是不是实在价,你说绝对不会骗我,现在呢?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售货小姐还给她三千元,三万六千元减掉三千元,岂不是正巧三万三千元?李太太哪里有欺骗众人的行为?

  不要忘记,中国人是情报专家,专门搜集对自己有利的情报。这种特长,最好不要消失掉,才比较有利。为了搜集情报,中国人懂得隐藏自己,不要把自己所知道的,或者所想象的,先行说出来。

  先说的人,自己站在亮处,一切被人家看得很清楚,对自己相当不利。不但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有些客气的中国人,就不肯把真相说出来,以免引起误会,认为有意出对方的洋相。听不到不同的声音,乃是先说先死的第一要义。中国人常常出现“一言堂”,似乎大家的意见很一致,十分有共识。其实不是这样,只是因为带头的人,太喜欢率先说出自己的意见,以致其他的人,不便说或者不愿说,因而不是“说出同样的话,以免引起猜疑,把自己归入非主流派”,便是“不说话,做一个没有声音的人,来引起大家的喜爱”。这样一来,大家很和谐,却不能集思广益;众人一团和气,却容易不辨是非。

  中国人高明的地方,正是“自己不说,却有办法让对方先说”。所以布局、造势,实在是中国人了不起的素养。李太太善于布局,把大家的心思集中在她的新外套上面,又懂得造势,使詹太太提供最正确的资讯,以便要回三千元,而且不会贻笑大方,让好朋友背地里笑她不会买东西。打从李太太亮出新外套,每一句话都有用意。一步一步扣得相当紧密,有人说:“这样做人,未免太累了!”意思是伤那么多脑筋做什么?其实,习惯成自然。刚开始也许累一些,久而久之,自然得很。而且熟能生巧,转接得十分自然,根本用不着伤什么脑筋。何况,我们不来这一套,其他中国人照样会记取“先说先死”的教训,跟我们来这一套。只要没有害人之心,转一个弯有何不可?

  案例四中,李太太的智慧果然很高。她一开口就“有话直说”:“拜托各位不要动手来摸。”她知道这一句话可能得罪大家,害死自己,所以特别加上“这是我姐姐要的,我替她买回来”的注解,希望大家给予谅宥,不要怪她说得那么直率。证明中国人在顾全众人面子的前提下,仍然可以有话直说。

  有话直说是因,可能产生两种不同的果:一是“死”,二是“不死”。今后有话直说的人,最好不要责怪中国人,也不必埋怨中国社会,反省自己,修正自己,恐怕是比较有效的途径。

  放眼各界,凡是有话直说而不致害死自己的,都有相当的本事。深究起来,掌握“先说先死”的基本精神,才是直说而不死的最佳保障。

  说的对象十分要紧,对亲人说话,和对一般人说话,无论态度和语气,都有很大的不同。

  现代中国人相当现代化,知道政府不会把他怎么样,他就拼命骂政府。有些人在电视上出现大骂政府的镜头,居然没有怎么样,年轻人信以为真,好像现代化了,一切都可以直言,结果害死自己。

  先说先死,好像是必然的,不过有当场死,或者待搜证而后死,所谓死有先后,时间不同而已。

  长久以来,中国人被“先说先死”压得气都喘不过来,如今民主社会,似乎先说不但不会先死,反而有先说先造势,对自己有利的趋势。不错,这是表面的现象,更是短暂的优势,千万不要上当才好。

  民主时,大家要更加重视“不说也死”。李太太若是害怕先说先死,就会一句话也不说,把新买的外套藏起来,她就丧失讨回三千元的机会,也失去有好东西大家一起欣赏的乐趣。

  李太太把新外套拿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大家七手八脚,就会把新外套弄得不像样,最后还怪李太太“为什么不早说”,你看,大家轻轻一摸,居然就不成样子了。

  但是民主时代,大家也需要有先说先死的警惕,因为政府必须维护公权力,最多能屈能伸,暂时让某些人神气一下,最后还是要展示公权力,才算尽责任。

  没有考虑清楚,缺乏明确证据,就喜欢先说的人,让他先死,有什么不对?如果先说便有利,岂不鼓励大家为了作秀而胡乱说,活像台湾今天这种乱糟糟的场面。

  有人说,民主时代本来就是吵吵闹闹。我们反问若是如此,民主有什么价值?要吵吵闹闹,中国人最有本领,用不着民主来推动。

  有人说,自由社会,先说不应该先死。这种观念也不正确,因为人人有说话的自由,却不可以乱说话。越有说话的自由,越不应该乱说,才能保有真正的自由。

  应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能少,但是要小心,说到大家都有面子,自己才不会死。不应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能说,因为言多必失,祸从口出,绝不因时代变迁而有所改变。何况这些要求,不过是标准订得高一些,基本上是正确而具有价值的。

  五、中国人最奥妙的事情——话里有话

  我们总以为中国人喜欢人家听话,而且喜欢听话的人。衡量实际情况,并非全然如此。

  人家不听话,我们有时很生气,有时反而十分高兴。不听话,要看不听什么人的话。

  人家听话,我们有时很高兴,有时则相当不高兴。常听人说:“这种话你也听?”意思是劝人家不必听话,因为这些话听了就会上当。听话,当然也要看听什么人的话。听话不听话,全凭说的人是谁?说的是什么话?可见中国人的不一定性,凡事看情况,在沟通方面,也应用得很广泛。

  我们的决定很合理,喜欢听话的人。听话的人会接受合理的决定,大家都有好处。

  决定不知道合理与否?或者自己拿不定主意,便不喜欢听话的人。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听话的人会把自己害死,当然不喜欢。这时候我们反而欢迎有意见的人,不听话,却能够帮助我们趋于合理。

  不过,中国话很不容易听,才是我们真正的难处。中国人要人家不要听话,其中含有“中国话不可以用耳朵听”的意思,必须特别小心。

  不要听他的,包含不要听他的话,也包含不要单凭耳朵听他的话。中国人比较少说:“听他怎么说。”反而常常告诫我们:“看他说什么?”

  现代中国人,听不懂中国人说的话,例子很多。

  曾经听过这么一则笑话:有一个中国人被非洲某族土人擒获,酋长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哪里人。于是找来一个日本人,发现彼此言语不通。再找一个韩国人,也是彼此讲不通。然后酋长判断他是中国人,就找来一个中国人,想不到比画了半天,又是不能通。酋长无奈地说:“同样是中国人,彼此言语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中国人南腔北调,就算大家都说普通话,也很难保证彼此听得懂。勉强听懂,也未必弄得清楚他的真正用意。这种情况,现在似乎越来越严重,所以沟通起来,十分困难。可惜现代中国人,好像并不重视这种困境,也就不用心求突破。这样下去,我们之间的共识,大概会越来越不容易建立。

  果真如此吗?请看案例五。

  案例实录五

  中国话不仅要听还要看那一天,从雾峰到沙鹿。司机看见大路出车祸,怕耽误了时间,便转道小路而行。

  他越走越迷糊,觉得没有把握,便停下来,请问路旁边一位老先生:“借问一下,到沙鹿怎么走?”

  老先生神定气闲,吸一口烟,不慌不忙地回答:“有路就可以走,多问几次就会到。”

  中国人似乎在哲学与科学之间,比较偏向于哲学。每一个中国人,必要时都可以成为哲学家,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成为科学家。

  老先生这两句话,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再说上五千年也不会错。中国人很喜欢说类似的话,叫人听了觉得十分有道理,同时又觉得摸不着头脑。

  司机表示感谢,把电动窗升上来,很有信心地向前驶去。

  我觉得很纳闷,问他:“你知道怎么走了?”

  他说:“知道。”

  这位司机一向言语不多,却又时常一语惊人,看来也是一位哲学家。

  “他刚才那两句话,你听得清楚?”

  “当然,他讲得那么明白,我心中有数。”

  那两句含含糊糊的话,司机居然认为“那么明白”,难怪会胸有成竹,不再请问其他的人。

  “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我进一步查证,想知道他是怎么听出玄机的?

  “有路就可以走,表示我走的路是对的。如果我已经走错了,他会把手一扬,然后指向南方说:‘往南。’或者指向北面说:‘上北。’现在我走对了,他不必举手,所以说有路就可以走,告诉我顺着这一条路走下去。”

  “那第二句呢?”

  “多问几次就会到,意思是后面会出现几次比较复杂的岔路,那时候一定要问路,不要乱闯。”

  经他这么解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中国话简单明了,两句话就可以把这个问题交代得很清楚。

  中国话的最大特色,在于主语和谓语好像没有什么分别。孔子说:“学而时习之。”其中的“学”字,究竟是动词,还是名词,谁也闹不清。下面加上一句“不亦说乎”,同样是没头没脑的。

  如果用西洋人的语法,恐怕要说成“一个人若是学而时习之,那么他就可能不亦说乎”,听的人才不会弄错,也才合乎文法的要求。

  中国文字使用得早,那时候尚未发明印刷术,更谈不上影印、照相,每一个字,都要一刀一刀刻在竹简上,所以越省略越好。古代中国人,面对着竹简上面几个简单的字句,便能够触类旁通,想出很多很多竹简上面所没有的东西来,养成中国人“看得少、想得多”的习惯。

  看得少,主要因为一共只有那么几个字,再看也是那么多。想得多,是由于言简意赅,不想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请问一位中国人:“排队好不好?”

  “当然好啦,排队才有秩序,大家都方便。”

  “那么,你排不排队呢?”

  “当然排啦,只要大家排,我一定排。”

  结果大家都不排队,乱成一团。是不是中国人说话不算话呢?凡是听得懂中国话的人,都知道答案是否定的。“当然排啦”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大家都排队”。如今居然有人不排,那就不能怪我不排队。

  现在逐渐有些人只听不想,以致听不懂中国人所说的话,实在是一种遗憾。

  有一次,新闻记者访问摊贩,对话在电视上现场播出。记者问甲摊贩:“如果政府把大家集中起来,你愿意接受政府的安排吗?”

  甲摊贩回答:“政府早该这么做了,我们也不愿意这样流动啊,很辛苦的。”

  再访问乙摊贩:“政府打算把流动摊贩集中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乙摊贩答道:“很好啊,只要有合理的地方,我一定去。”

  甲、乙摊贩都是“哲学家”,说的话含意很深。年轻的记者大概是书念多了,反而听不出玄机,竟然做出这样的结论:“我们一直认为流动摊贩不支持政府的方案,现在事实证明他们也希望固定下来,不喜欢这样流动下去。”

  甲摊贩丝毫没有承诺,他只是批评政府步调太慢,像这一类事情老早就该做的,怎么拖到现在?他又坦承自己喜欢安定下来,不愿意一辈子流动。然而情非得已,不得不流动的时候,还是会流动。现在且看政府如何安排,能不能真的让他安定,否则他还会继续流动下去。

  乙摊贩更妙,政府要有合理的地方,他才肯去。如果将来他依然流动,原因是政府安排的地方不合理,错不在他。

  听不懂话的人,常常硬把自己的意见安在别人头上,令人啼笑皆非。

  科学话一加一必定等于二,比较容易讲,也比较容易听。哲学话一加一未必等于二,难讲,也难听。中国人喜欢说:“难讲。”是实在话,不是客套。

  中国人常常感叹:“我说得这么清楚,他根本听不懂,教我如何是好?”为什么“说得这么清楚”,而“他根本听不懂”呢?因为哲学的话多半是不能用耳听的,要用心领悟,才听得懂“话中的话”,以及“话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