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某一天我把在司令府发生的事说给念乔她们听,她们笑得差点没滚到地上去。r
“小姐,你可真厉害,”小桃一副无比崇敬的样子,“看那个宋锦丽还敢不敢欺负人。”念乔敲了下小桃的脑袋：“你别听她瞎说,她呀,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r
“说什么呢你们,一个个笑得这么开心。”沈煦之推门进来。r
“你进来怎么也不敲门啊？”我把他往门口推去,“出去出去。”r
沈煦之佯装生气：“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蛮横啊,我有事要问你。”r
“有话就快点说。”r
“你过来。”r
“干什么,干什么啊你？”r
沈煦之把我拉到门外,神色非常严肃：“你前几天到司令府去过了？”r
我点点头。刚才他脸色改变的时候我就猜到他要说的就是这件事。梅姨对司令府的人恨得咬牙切齿,他这个做儿子的当然也不会例外。r
“挽素,听我一句话,以后不要再和顾文昭来往了。”r
“这话我爸早对我说过了。”r
“那你怎么不听？”r
“我的事不用你管!”r
若不是张妈上楼找我,我和沈煦之可能会一直吵下去。张妈说了三遍“小姐,楼下有人找你”,一遍比一遍大声。r
我问她：“一大早的谁找我啊？”r
“不知道,是个女孩子,她说她叫兰西子。”r
兰西子!我因为和沈煦之吵嘴变烦闷的心情顿时雾开云散。r
“等等!”r
我满不耐烦：“沈煦之你有完没完,这次又有什么事啊,要说就一次说完,我忙着呢。”r
“挽素,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今天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沈煦之问我：“上次你跟踪李依恋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跟楼下那个叫兰西子的女孩有关。她既然叫兰西子,应该是日本人吧。”r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叫我怎么回答。哎呀——”r
沈煦之猛的把我拉过去,问：“你究竟知道了多少不该知道事？”r
“比我想象的要少,比你想象的要多。”r
我怕沈煦之又问这问那的烦人,说完话立马加快步子跑下楼。谁知走得太急了我脚底一滑,眼看就要栽倒。r
“挽素——”r
沈煦之从后面扑上来拉住了我,他自己也没站稳,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叠在一起从楼梯往下滚。我浑身上下都痛,痛得我不知道什么叫痛了,骨头仿佛被一块一块拆了下来。沈煦之压在我身上重的跟头猪一样,我龇牙咧嘴了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你给我起来。”r
“你不要紧吧？”他伸手扶我。r
我忍着痛,瞪他：“不要紧才怪!”r
他冲我一笑,轻轻弹去了身上的灰尘。我知道他是个极重视形象的人,就算衣服沾上一根头发丝都会令他浑身不自在。这点跟姗妮很像,以前我和念乔总是会在背后称姗妮为“美丽狂人”。想到那些快乐的曾经我甚至忘记了一身的疼痛,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r
兰西子走到我身旁时我一点都没注意到,她轻抚我的肩膀：“挽素你怎么了？”r
我与她目光相对,灿然道：“我没事,不要紧的。”r
她早就在大厅中等我了,刚才我和沈煦之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一幕也定被她瞧在了眼里。我和兰西子说话的时候沈煦之一直盯着她看,那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从没见过女人呢。我踩了他一脚,心想,我穿的可是高跟鞋,还不疼死你!r
可是脚好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一样,沈大少爷愣是面不改色。他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兰西子的脸：“兰西子小姐贵姓？”r
兰西子犹豫着,回答：“我……山田。”她似乎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是日本人。r
“你——”r
“你什么你啊,”我打断沈煦之,“你话真多。”r
好不容易打发走沈煦之,我的耳根总算清净多了。兰西子小心翼翼地扶我坐到沙发上,生怕弄疼我。从楼梯滚下来的时候沈煦之一直护着我,我没受什么伤,但全身的痛意依然没有散去。r
坐了一会儿,张妈给我们沏来了西湖龙井。刚才和沈煦之那么一闹我口干舌燥的,接过来一饮而尽。r
“挽素？”兰西子涩涩地看我一眼。r
我这才意识到她喝茶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她看,连忙收回目光,心里却是百感交集的。她喝茶的动作……r
入夜好长一段时间我仍然眼睛睁得大大的躺在床上,兰西子和李依恋的脸不断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最后重叠在一起。我全身变得冰冷冰冷的,但愿这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兰西子虽然是日本人,可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不相信她会骗我。r
睡觉前小桃把窗户都关严实了,但我还是觉得房间里寒气逼人,我不由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兰西子一走外面就开始下雨了,到现在还没有停。眼下正是秋天,雨不会下得很大,但一点一点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嘀嘀嗒嗒,声声入耳却有种说不出的荒凉感。r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继续睡。r
看到沈煦之开门进来我吓了一大跳,急忙坐起来：“你干什么?”r
沈煦之没有吭声,他倒是很不客气地坐在我的床头。我往后缩了缩,问他：“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r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上,不紧不慢地说：“没事,我刚从外面回来,想看看你睡了没就进来了。”r
他吐出来的烟把我呛得直咳嗽,我只得又躺回去,把被子拉上来蒙住了口鼻。r
“把烟灭了,呛人——”我伸手推他。r
沈煦之掐灭了烟头。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我问了半天他就是什么也不肯说,房间里静得吓人。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呆在一间房里什么话也不说的确有些尴尬,我心里毛毛的。r
“你知道日本人喝茶有什么讲究吗？”我问沈煦之。r
他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r
“你先回答我,上次在琴语轩看你喝茶的样子应该是懂点茶道的。我就是想知道日本人喝茶之前有什么动作,比如说,会不会把茶杯转两下……”r
沈煦之没有回答我,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有这么回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我担心的事告诉他,于是试着提醒他：“你有没有想过,李依恋和日本人的关系不一般。”r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她是日本人的间谍。”r
“只是间谍？其实,她根本就是——”r
她根本就是日本人。这半句话我没有说出口。r
白天兰西子喝茶的时候先将杯子转了两下,这只是她无意识间做出的小动作,就像我说谎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搅自己的衣角。上次在片场我看见李依恋喝茶前也会转动杯子,和兰西子的动作一模一样。我曾听外公说过,日本上层社会的人从小就受茶道文化的熏陶,尤其是女孩子,还要亲自学习沏茶和喝茶的礼节。尽管李依恋掩藏得很好,但习惯一旦养成了就很难改变,她无意中还是露出了破绽。我肯定她就是日本人。r
今天晚上的沈煦之格外奇怪,我总觉得他心事重重的,好像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这大半夜的我不信他会无缘无故跑到我房间里来。可意外的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站起来走了,他的背影看上去十分落寞,我不由联想到外公书房里那幅水墨画,没有任何其他的色彩,一切的一切都是黑白的。r
我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沈煦之!”r
“还有事吗？”r
我一时语塞。看到他那么忧郁地离开,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没由来的就想留住他,只是说不上理由。还是沈煦之先开的口：“挽素你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r
“我知道你有话想跟我讲,”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管发生什么事,答应我,你永远都不要骗我。”r
“别想那么多了,还是早点睡吧。”r
说完他就离开了。我越想越不对劲,总预感有什么事将要发生。r
我穿上衣服追了出去,果然发现沈煦之出了房门后是往左走的。他住在三楼,若是要回房他应该往右边的楼梯口走才对。r
原来他是去了爸爸的房间。r
他们讲话的声音很轻,我耳朵贴在门上才勉强能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r
爸爸问沈煦之：“你都想清楚了吗,非要这么做不可？”r
“是,不管怎么样父亲的仇我总要报的。顾远城明天要去南京开会,所以司令府的守卫也比平时松懈,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成不成功我都要试一下。”r
沈煦之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的,就像水平如镜的湖面,无风而荡漾不起半点涟漪。他口中的父亲应该就是已故的方司令,我知道他有个习惯,从小到大称呼我的爸爸沈怀瑾他和我一样叫爸爸,而提到方司令他会说“父亲”。r
“爸爸,有些话我从来没对你说过,但是我真的很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和母亲的照顾。”沈煦之说,“万一这次我出了什么事,请您继续替我好好照顾她。还有……还有,你帮我告诉挽素,就说我答应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不会伤害她的。”r
听到他说我的名字我身子不由的往前一颤,没想到门竟是虚掩的,我整个人就这样直接栽进屋去,差一点摔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重心,结果气还没完全提上来,我发现爸爸和沈煦之两个人四只眼睛全盯着我看。r
“挽素？”爸爸额头上挤出了一个川字。r
我也不想掩饰,大大方方地往沈煦之身前一站：“你猜的没错,我全听到了。明天我要和你一起去。”r
“胡闹!”说话的是爸爸,他气呼呼地瞪着我,“你一个女孩子跟着瞎掺和什么!”r
“我才没有胡闹,”我不理会爸爸,反而理直气壮地对沈煦之说,“你以为顾远城走了就万事大吉了吗,别忘了还有顾文昭。有其父必有其子,顾文昭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要你肯让我跟你一起去,我一定帮你支开他,怎么样？”r
“不行!”爸爸抢在沈煦之前面说,“总之一句话,你明天给我乖乖的呆在家里,哪也别想去。”r
“爸爸你……”r
“回房睡觉!”爸爸的态度很坚定,容不得我反驳。r
我撅了厥嘴,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也只得乖乖的回房去。r
“挽素你等一下,我可以让你跟着去。不过你要听我的,不许乱来。”一直沉默的沈煦之终于开口。r
我停住脚步,激动地叫出声来：“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r
“煦之,你怎么由着他胡闹……”r
“爸爸,”沈煦之正色道,“相信我,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r
他格外镇定,似乎胸有成竹我不会出什么岔子。向来以把我培养成一个静如处子的贵族千金为目标的爸爸见他如此,居然也没有再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