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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言谁会凭阑意


从司令府到沈公馆路不算太远,天很黑。沈煦之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全放到了我的身上,他确实已经精疲力竭了,连踹气声也越来越小。我避开人多亮堂的正街,专挑灯光昏暗的弄堂走。对于上海的我本就不熟悉,迷了好几次路好不容易才找到会沈公馆的正确方向。r

“沈煦之你再忍一会儿,前面就到家了。”我吐出一口气,明明自己也累得不成样了还是死撑着。r

敲开沈公馆大门的那一刹那我真想大叫一声,沈煦之重的像头猪,我的肩膀都被他压瘫痪了。老李大概以为沈煦之只是喝醉酒,手忙脚乱地想从我手里把他接过去。我慌忙拒绝,可还是被他看到了沈煦之背上的伤口,他吓得脸都白了。r

“老李,今天晚上你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我的语气和爸爸平时训我的时候一样有着不可否决的坚定。r

老李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嘴巴都还没有合上,一个劲儿的在那里点头。幸好这么晚了沈公馆所有人都睡下了,我扶着沈煦之一直走到他住的三楼都没有碰到谁,这正合我的意,我不想让爸爸担心。若是梅姨直到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她虽然讨厌,但是对沈煦之这个儿子却是疼爱有加的。r

我把沈煦之放到床上,肩膀上一下子像写下午了千斤重担似的,喘气都顺畅多了。r

“你先躺着,我下楼打电话叫医生来。”r

“不要叫医生!”刚才还气息奄奄像要死的人一样的沈煦之突然大声阻止了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r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你的伤……”r

“你来!”r

“我?”r

“是的,你在英国不是学过护理吗。就由你来帮我包扎。”r

“好啊,死了可别怪我。”r

我的话把沈煦之逗笑了,他的眼神很清澈,完全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看得出他本性很纯真,要不是方司令的仇一直压在他的肩上,他不应该活这么累的。r

我找来一些简单的处理工具,沈煦之的伤口很深,不缝上的话恐怕愈合不了。r

“我要给你缝伤口,家里没有麻药,你要忍着点,要是……”话说道一半我突然就说不下去了。r

多么熟悉的情形,记得我给高蒙奇取子弹似的时候说过类似的话。事情才过去几个月,我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物是人非原来真的不是只发生在沧海桑田之后的。r

“挽素你怎么了,动手吧。”沈煦之叫了我两次我才从自己的思绪中醒过来,摇摇头赶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r

我随便找了块毛巾塞进沈煦之嘴里:“咬着它,再疼也要忍着。”r

细得毫不起眼的针在沈煦之的血肉中穿梭,那种痛苦我却感同身受。平时我被针轻轻扎一下都会叫上半天的,此刻全身每寸皮肤都好像有成千上万尖锐的针同时在刺一般。给高蒙奇取子弹那次也是这样,比割自己的皮肉还要痛苦。念乔说我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最见不得人家受苦,可是以前在英国亲眼看约克叔叔给病人做截肢手术,锯子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动着,我硬是眼皮都没抖一下。反而念乔和姗妮一个当场就冲出手术室狂呕,一个吓得脸色惨白。r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汗水滴在我的手上了我才感觉到额头上连带鬓边新长出来的细碎头发都是湿的。沈煦之一声都没有吭,但从他紧锁的眉头上我可以想象此刻他所承受的。r

缝完最后一针,我身上的枷锁终于卸了下来,笑着对沈煦之说:“好了,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你的。”r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我在给你缝伤口一样,”沈煦之吐出嘴里的毛巾,“笑得比哭还难看。”r

他极力表现出没什么大碍的样子,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难受,我知道他无非是不想我太担心而已。之前听爸爸说过他一向身子挺好的,伤口已经缝上了,不发生意外的话应该不会落下什么病根。r

“你先睡觉吧,我要回房了。今天我是翻窗户出去找你的,这件事肯定瞒不了多长时间,指不定爸爸明天会怎么修理我呢。我得好好想象该怎么应付他。”r

我站起来就要走,不料沈煦之毫无征兆地拉住我的手说:“别走挽素。”r

“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我刻意不去看他脸上的表情。r

如果说在司令府他说的那番话对我没什么影响那是假的。我不是傻子,这么长时间以来沈煦之为我做的点点滴滴我不可能没有察觉,我也没有冷血到无动于衷的地步。同样是妹妹,他对念乔不是不好,但那种好只是出于礼节性的关心和问候。对于我则完全是另一种感情,更像兄妹甚至是亲密朋友,他会凶我会奚落我,偶尔爸爸训我的时候他会落井下石,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会哄我,吵架的时候不管我占不占理他都会让着我……我忽然想到两个字——家人。没错,他给我的感觉正是家人。偌大的沈公馆,只有在我和梅姨面前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r

沈煦之没有发现我走神,他拉着我的手,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他说:“挽素,我可以喜欢你吗?我可以不当你是妹妹吗?”r

心剧烈跳动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从我的胸口蹦出来。我的耳朵嗡的一声,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他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我们两个人就像雕像一样保持着这个动作,像是在做梦。r

“煦之啊,怎么到现在还亮着灯,你……”梅姨开门进来见到眼前这一幕顿时傻了眼,“你们,你们……”r

我触电般迅速抽会自己的手,拼命解释:“我们不是……其实……那个我们……”r

平时在梅姨面前可以说得上是舌灿莲花的我居然期期艾艾好半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还是沈煦之开了口:“妈,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r

梅姨的表情犹如刚刚从梦境回到现实:“噢,吃晚饭的时候没见着你所以上楼看看你回来了没有。”她的目光从沈煦之身上慢慢转向我,继而落在桌子上,看到那些我刚才给沈煦之清洗伤口用的沾满血的纱布她吓得脸色惨白:“你……你受伤了?”r

“没事的梅姨,”我慌忙掩饰,“已经没事了。”r

“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梅姨根本没听进去我在说什么,径直走到床头掀开盖在沈煦之身上的被子,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她疑惑:“伤在哪里了?”r

“妈,没事的,你先下去睡吧。”r

“伤在哪了!”梅姨突然大声吼了出来。r

我身子一颤,连沈煦之也呆住了,丝毫没有想到她的反映会这么激烈。r

反正也瞒不下去了,我索性说了实话:“伤口在背上,是被人捅了一刀,幸好没有刺中要害,伤也不是特别严重。我已经帮他把伤口缝上了。”r

“你去了司令府?”r

沈煦之点点头。r

“你爸爸知道这事吗?”r

“知道,之前我和他商量过,爸爸不是很赞成我这么做,是我自己坚持的。不过爸爸还不知道我受伤的事,他事情多,我不想给他增加负担。爸爸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r

梅姨叹了一口气:“难为你了。你爸爸出去办事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你受伤的事最好不要让她知道。”r

我松了一口气。难怪家里这么安静,爸爸没回来也就是说他还不知道我今天跳窗逃跑的事。我匆匆走出房间。r

走到二楼的人时候梅姨在身后叫住我:“挽素你先别走,我有话问你,你……”r

“你误会了,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沈煦之没什么。”r

我以为她是想问我为刚才的事情,没等她问出口就急着辩解。我和她的关系原本就已经很僵了,我不想因为沈煦之再大吵一顿。出乎我意料的是梅姨和我心中所想的并不是同一件事。r

“什么误会了?我是想问你今天在司令府到底发生了什么,煦之的脾气我清楚,他自己是绝不会说的。”r

原来是这样。我放松了许多,把我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她,不管我再怎么讨厌她,她始终是沈煦之的生母,我想她有权知道一切。r

“他还是不肯放弃,唉!”梅姨听完我的话,叹了一口气。r

我问她:“你知道他的目的?”r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清楚沈煦之冒着生命危险只身去司令府所为何事,刚才忙着为他处理伤口忘了问他,不过,就算我问了他也未必会说。我太了解沈煦之了,如果可以,他会尽一切努力阻止我卷进这场纷争之中。我最向往也最需要的是一段毫无杂质的宁静生活,他一直都知道。r

梅姨的神情十分平静,我却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任何痕迹。r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放弃报仇。”梅姨淡淡地开口,“当年顾远城背着方司令克扣军饷,他和宫本太郎一直暗通书信传递消息,把那些军饷转移到了日军驻地。后来东窗事发了,顾远城这个狗贼居然把这种龌龊的勾当嫁祸到了方司令头上,可怜煦之他……”r

书到一般梅姨喉咙梗塞,再也说不下去了。我猜到的事情的大概,问她:“沈煦之是不是想去找那些顾远城和宫本来往的书信,还有记录军饷转移情况的账本?”r

梅姨似乎不相信我这么轻易就猜到,皱了皱眉,然后轻轻点了点头。r

我从来没想过能像现在这样和梅姨平静地讲上几句话,这种没有硝烟味儿的气氛令我很不习惯。我看了她一眼,不声不响进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