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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立志明德——自古欲成非常之事功,必有非常之气度(2)


  所谓“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愚蠢的人在事情大功告成之后还未明白事态始末,智慧的人在事情尚未萌发之前已经警觉。正所谓“蝼蚁之穴,足以溃千里”。智者与愚者的重要区别之一,便是“见于未萌”。男儿当自强,丈夫当有倔强之气,这些都是为普通人所熟知的,可“明强”二字发乎何端?明强的意思,就是既要自强自立,又不能盲目自强;既要成功崛起,又要同时审时度势、适可而止。在不断反省与兼顾周遭中发挥自己的特长,展示自己的才华。

  我们周围不难遇到这样的人:初识时十分佩服此人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妙笔生花。不禁自叹弗如,艳羡异常。而后一路行来,并不见此人有何超乎常人的成绩,不免诧异。细心研究,贪功冒进,而方向差异;锋芒毕露,而气魄不够;知自强而不知明强,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聪明反被聪明误。聪明人可为愚者,可为智者。逞一时之强者为愚者;能强到底者乃智者。各类人从古至今,皆常有之。

  “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范蠡见于未萌、文种暗于成事,导致命运殊途。一个“闲行以去,止于陶”,一个功成身死,就是因为范蠡未萌时见于勾践之为人秉性,帮助越王勾践灭吴之后,急流勇退,还归相印,尽散其财,耕于海畔,经营商贾,直至老死于陶;而文种接受了越国的尊名大利,居相安荣,终至给自己带来性命之忧。正如司马迁在《史记》中给他的定评:“故范蠡三徙,成名于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

  愚者、智者众矣。虽明理易,而行事难;虽铭记深,然制欲艰。思想中的智者,也许是行为上的愚者;行为上的智者,不一定就是思想中的智者。世上之事,遍布迷宫疑局;世上之物,杂乱纷扰;世间之人,时愚时智。人事交错、事物媾和、物是人非,事事明白者未必真智者,难得糊涂时莫做聪明人。人间之事,怎一颗聪明糊涂心,以一纸道理能够说清楚?非曾国藩以百年身言身后事,此乃天地之道,莫可违。

  曾国藩一生,尤其是晚年,非常讲究盈虚消长,福祸相倚,山穷水尽,抱残守缺。而天地之道正在于此,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刚者,可为自强,而稍为偏颇则倾向于暴虐,所谓至刚无刚,所以应该刚柔互用,含而不露,恰到好处,此是明强。柔者,非卑弱,而是谦让。办公事,应当强矫,对待名利,就应当谦让退避;出外与人应酬,应当强矫,回家与妻子儿女享受天伦之乐时,就应该谦让。

  4.自强者未必处处胜人一筹

  【原文】

  沅弟左右:

  九月初六接弟八月廿七、廿八日信,初十日接初五樊城所发之信,俱悉一切。

  弟谓命运作主,余素所深信,谓自强者,每胜一筹,则余不甚深信。凡国之强,必须多得贤臣;凡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

  唯曾子与孔子告仲由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迥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萧、陈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贼匪此次东窜,东军小胜二次,大胜一次,刘、潘大胜一次,小胜数次,似已大受惩创,不似上半年之猖獗。但求不窜陕洛,即窜鄂境,或可收夹击之效。余定于明日请续假一月,十月请开各缺,仍留军营,刻木戳会办中路剿匪事宜而已。

  ——此家书写于同治五年(1866年)九月十二日

  【译文】

  沅弟左右:

  九月初六接到弟弟八月二十七、二十八日来信,初十接到你于初五在樊城发出的信,尽知一切。

  弟弟说是命运做主,我向来是相信的。说自强的人,每每棋高一着,我却不太相信。凡属国家强盛,必须有许多贤臣;凡属家庭强盛,必须有许多贤能子弟。这也关系到天命,不全在于人谋。至于一个人的强盛,不外乎北宫黝的勇敢、孟施舍的仁厚、曾子的义理三种,孟子集仁义于一身而犹不满足,这也就是曾子的自我反省从而起到约束自己的作用。

  只有曾子和孔子告诉仲由的强,略微可以长久,可以经常。此外,斗勇斗力的强,有的因此大兴盛,也有的因此大失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他们的智力都独秀于一世,而他们的祸败也与寻常人大不一样。近世如陆、何、萧、陈都自认为是当世雄健之人,而都得不到善终。所以我们在自修方面求强是可以的,在与人争胜负时求强就不可以了。如果专门在胜人的地方求强,能强到底与否,还不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也是君子所不屑一提的。

  捻军这次东窜,东军小胜两次,大胜一次。刘、潘大胜一次,小胜几次,捻军似乎已受到重创,不像上半年的猖獗了。但求其不窜往陕西、洛阳,即使窜往湖北境内,或者可以收到夹击的效果。我定于明日续假一个月,十月请求辞去各项职衔,仍留在军中,刻的木戳会同办理中路剿匪事宜罢了。

  【心读】

  同治三年七月十九日,湘军攻陷天京,太平军宣告失败。曾国藩赏加太子太保、一等侯爵。曾国荃赏太子少保、一等伯爵。自同治四年五月至同治五年八月,曾国藩奉朝廷命令剿灭捻军,最终以失败告终。

  曾国藩在此信中阐明了有关自强的两个方面:在提升个人修养方面应该不断求强,而在超过别人时处处求强则不可取。继续阐释了曾国藩的“明强”思想。告知兄弟家人何处求强,何时求强方为立世之道、长久之计。

  自古以来,中国人相信的是人出身有尊卑之分,品性有善恶之别,志向有高低之差,智力水平有参差不齐,但这些通通都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奋斗而改变。两千多年前有鸿鹄之志的陈涉振臂一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即道出了中华民族的人生观:人人都能当官、做伟人、做科学家、思想家、政治家,无论资质如何只要后天努力。而这种后天的努力说的就是自身的自强不息奋斗终身,而这种自强不息很大程度上恐怕说的就是与人争强好胜。争强好胜,在中国人看来不是缺点是很大的优点。“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中国人生存之时与饭余之外很大的爱好之一就是“斗”,活一天便斗一天,哪管这个“斗”的对象内容究竟是什么。

  沧桑华夏,悠悠五千年文明历史,生于斯长于斯,虽自曾国藩垂暮之年“派遗留学生”始至今的“出国热”“留学潮”,华人走出国门,西学东渐之浪潮至今绵绵未绝,文化交流犹作拍岸之响。然而,中国人骨子里血液里流淌的基因仍然源远流长,透露的民族本性心神依然未改本色,在遭受打击与摧毁的同时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在这个世界上,中国人恐怕算得上是最崇尚功利主义,最讲求现实精神的民族。相信人人都有些微的表现欲或释放欲,在心灵最深处的角落,谁人不梦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舞台中央的明星?谁人不梦想一朝平步青云,登堂入室,达到名利的顶峰?国人将心底深处的表现欲或释放欲,不屑于仅仅倾注于精神层面的虚假繁华,而端的付诸谋求实实在在的福利,而且完完全全是现世的实利福利。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似为读书明理正名,似为天下读书人读书寻觅到一条高尚纯粹的堂皇之途。然而,读书并非为了读书,无非是以读书之名,行牟利之实罢了。读书的真正目的在于“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读透书中真意,只因为“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哪堪为了知圣贤而读书,最后落得个九儒十丐的下场!

  曾国藩一生饱读诗书,讲学明德,显然也是为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目的同样不可谓不俗,但历史人物不可超越历史去看待。要领会的并非在于其目的结局,而在于成功的方式方法。纵观其一生,团练湘军,出征太平天国,坎坷仕途,戎马倥偬,九死一生,虽然历尽艰难万苦,宦海沉浮,同僚讥谤,朝廷猜忌,但所幸他并未陆沉海底,反得高官厚禄。尽管后世对他毁誉参半,但曾国藩负厚载重的性格特点与处世为人还是值得后人借鉴的。曾国藩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人的自强误区——“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足见其为人性格厚重心性聪慧。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鲁迅的诗句不知总结了多少古人前者,警醒了多少身后世人。中国人自古深信命运之说,至今国人立世行事还充满着深深的宿命之感。谁不望天生结交华盖之运,一生光芒万丈。然而世事之错综复杂,人心之阴暗险恶,岂能尽如人意?人生注定颠沛流离,命运注定一波多折。有才华之人仿佛犹为如此。

  才华就像一把锋利的双面刃,一边将周遭剖析得痛快酣畅,一边将自己割斩得鲜血淋漓。古人今人“艺高人胆大”,恃才傲物者不胜枚举。然而,才可以致福,也可以致祸。《菜根谭》语:“杨修之躯见杀于曹操?熏以露己之长也?鸦韦诞之墓见伐于钟繇?熏以秘己之美也。故哲士多匿采以韬光?熏至人常逊美而公善。”

  杨修其人才思敏捷,聪颖过人,因而得到曹操赏识器重,委以重任。然而杨修恃才放旷,接二连三地耍小聪明,发生了猜中曹操心机的阔门、一盒酥、梦中杀人、吴质事件后,曹操已经心存芥蒂,暗中戒备。杨修还不自知,终于最后因“汝怎敢造言涣我军心”的“鸡肋事件”被曹操斩杀。后人评说:“聪明杨德祖,世代继簪缨。笔下走龙蛇?熏胸中锦绣成。开谈惊四座,捷对冠群英。身死因才误,非关欲退兵。”

  为显示炫耀自己的才华和预见的准确,而丢了自己的性命,这难道是真正的聪明?喜欢炫耀显示聪明的是一种小聪明,而真正的大智慧、大聪明,是大智若愚。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当今的时代也不乏杨修们。唯才是举的领导的确有之,但毕竟鲜见。如果领导提拔了当代杨修,岂不形同引狼入室,每日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杨修们也定会感觉明珠暗投,愿再择嘉木而栖之。当今时代因才而导致身死的情况已经罕见,然而轻狂自负、喜欢炫耀、处处锋芒毕露的人到底有几人能够有畅通的前途?何者为小聪明?何者才是大智慧?恐怕曾国藩道出了人人以为明白处之,实则混淆处之的千古真理。

  5.有恒、有志、有见识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誓永戒吃水烟,洎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唯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日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书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京师人文渊薮,不求则无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看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不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黄子寿戊戍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反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

  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唯有识不可以骤几,至于有志不恒,则诸弟勉之而已。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唯诸弟而已。

  ——此信写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十二月二十日

  【译文】

  诸位贤弟:

  你们在家读书,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然懒惰仍如往日,而每天用楷书写日记,读史书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这三件事,没有间断过一日。十月二十一日,发誓永远戒掉吃水烟,至今已经两个月不吃,习惯成自然了,我自己设的课程很多,只是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这三件事,发誓终身不间断。弟弟们每天自己设立课程,必须天天不间断,就是行船走路,也要带在身边。我除这三件事以外,其他课程不一定求其有成,而这三件,将终身实行。

  以前我说过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经与九弟详细说论过,后来因为采择经史,如果不是经史烂熟胸中,那么会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的言论,工作尤其浩繁,虽然抄几百卷,还是不完全。然后才知道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这些书,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意引证,不是翻书遍抄。然后才知道著书的难。所以暂时不作《曾氏家训》。如果将来胸中道理多了,议论贯通了,仍旧可以去作。

  京城是人文荟萃之地,不去探求便没有,越去探求就越多。近来听说好朋友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访别人,恐怕徒然标榜虚名。求友用以匡正自己的不周到之处,是大有益处的。标榜以盗虚名,是会受大损失的。天下有获益的事,便有不益的事包含其中,不可不加辨别。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黄子寿戊戍开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便成就了大学问,这是独一无二的天分,万万不是学得到的,弟弟们不必震惊。

  我不愿弟弟们学他,但愿弟弟们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世兄,现在也学艮峰先生记日记。他是言有规矩,行有法则,他的静气工夫实在可爱!

  何子贞世兄,每天从早到晚,总是温书。三百六十天,除了做诗文外,无一刻不是温书,真是有恒的人。所以我从前限你们的功课,近来写信从不另开课程,都是要你们有恒罢了。因为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气;第二要有见识;第三要有恒心。有志气就决不甘居下游;有见识就明白学无止境,不敢以一得自满自足,如河伯观海、井蛙窥天,都是无知;有恒心就决没有不成功的事。这三个方面,缺一不可。弟弟们现在的见识不是马上可以广博的。至于志气和恒心,就希望弟弟们多多勉励吧!我身体很弱,不能苦想,苦想便头昏;不能久坐,久坐便倦乏。时刻所盼望的,只有几位弟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