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愈发紧皱了眉,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样清透透的望着他,一眨不眨。公子便坦然让她看着,凤眸轻挑,长眉斜飞几要入鬓,眼神极是慑人魂魄。r
初夏的目光终于渐渐挪移开,却喃喃道：“是啊……那怎么办呢？”r
公子握着她的手忽然一紧,眸色愈发幽亮……看起来,她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啊。r
“我记得你说过,你那未婚夫是胖子也好,是麻子也罢,你照样嫁过去,对么？”公子眯了眯眼睛,续道。r
初夏并未迟疑,点了点头。r
“可你没见过那人,不喜欢那人。说嫁便嫁了么？”他淡淡道,语气却是循循善诱的,“若那个人是坏人,怎么办？”r
初夏有些困惑的回望他,良久才道：“你们江湖中人,不是最看重一诺千金么？”r
“可这一诺是你父亲许下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公子微笑。r
春风漠漠,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你呢？你若是有了婚约,可是对方未必是你喜欢的女子,怎么办？”r
公子并不在意她带了刻意挑衅的语气,只淡淡道：“我若不愿意娶,这世上还有谁能逼我？”r
初夏仰头看了他一眼,心境忽的变得复杂,一句话含在舌尖,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r
公子似是一眼就看破她的心思,沉声道：“你想说什么？”r
“我那未来夫君或许长得不好看,更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可我要的也不多,他一心一意待我好,那边足够了。”她慢慢低下头,“权势熏天,翻云覆雨,那又能怎样呢？假若那人行事,从来捉摸不透,总是欺瞒你,利用你——又有什么意思呢？”r
公子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放不下那件事。”r
初夏有些不自然的侧开脸：“公子,我还要去找人。”r
公子深深看她一眼,似是有些怅然,放开她的手,侧身道：“出来吧。”r
侍卫从一旁的大树边闪出时,初夏倒是吓了一跳,不知何时,竟有这人跟在左右。r
“说罢,查出了什么。”r
那侍卫看了初夏一眼,便一五一十道：“属下去了官署,查看了当年的案卷,绿柳巷一十四户人家,总共八十八人,当年死去的是八十七人。还剩一人还活着。”r
公子察觉她的掌心轻轻一颤,知她紧张,便抿唇笑了笑：“如今呢？那人在何处？”r
“凶案发生在十八年前,唯一的幸存者当年还是个孩子,按着年岁算起来,今年二十出头岁。当年被一富户收养了,如今住在城东城隍庙旁,名字是叫做苏风华。”r
初夏听完,喃喃道：“二十有余……”r
“怎么？”公子饶有兴趣道,“年纪对得上？”r
初夏苦笑：“我只知道绿柳巷,大槐树这线索,甚至连那人是不是住在绿柳巷都不知道,遑论年纪长相。”r
公子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先去问问,看能否问出些线索来。”r
初夏嗯了一声,又犹豫道：“不敢劳烦公子了……我还是让青龙陪着就好了。”r
公子却笑了笑：“他再吓你呢？”r
初夏不是不恼青龙这一点的,可不知为什么,她宁可面对青龙那些无聊的恶作剧,也不愿……呆在公子身边。公子他,实在是……初夏低着头,竟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公子待自己很好,这她知道,有时夜半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不过轻呼一声,他连外衣都不曾披起,便已出现在自己身边,柔声安慰。可她竟惧怕他这样接近,他是因为愧疚,或是其它,她从来都不敢去揣测。r
却说翌日,青龙陪着初夏去了城东。r
打听那苏风华,甚是容易。才问得半句,卖包子的大娘道：“苏秀才啊？他就住那家!”r
初夏转头望去,却见那街道的角落里,斜斜搭建着一个草庐,既不挡风,也不避雨的,看上去很是破落。r
“你们……该不是来要债的吧？”大娘怀疑的看了他们一眼,“他统共也就剩下这么间破屋子了,烧了也没用,倒不如行个善事,放了他算了。”r
“苏秀才不是出身富户么？”初夏忍不住问道,生怕找错了人。r
“那是之前了。他爹娘还在的时候,家境挺富足。爹娘一死,家里田地啊房屋啊,都被亲戚刁奴给骗走啦!可怜苏秀才啊,刚考了个秀才的名头回来,家里却啥都没了。”r
初夏与青龙面面相觑,却见那破草庐里慢悠悠的出来了一个年轻人。穿的是粗麻长衫,颜色灰扑扑的,想是洗了很多遍了,虽然破旧,倒也算得干净。r
“苏秀才,喂,这两人是找你的!”大娘扯了一嗓子,指了指身边的两人。r
苏秀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初夏与青龙,迟疑道：“两位是何人？小生苏风华,这厢有礼了。”说罢,恭恭敬敬的作揖,只是头巾翻落下来,盖在脸上,一时间又手忙脚乱的翻起来,满脸通红。r
青龙目瞪口呆的瞧着他,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倒是初夏,只是莞尔,随即亦福了一福气：“苏公子有礼。”r
那大娘对他的迂腐行径见怪不怪,伸手拿油纸包了两个包子递过去道：“喏,拿去吃。”r
苏秀才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来,又是深深一揖：“古时韩信以千金答漂母一饭之恩,若得一日,风华高中,必然——”r
大妈自是听不懂他文绉绉的话语的,挥挥手,甚是豪气道：“你还是赶紧去摆摊吧,哎,一个年轻人,吃饭都吃不上!”r
苏秀才却正色道：“大娘,此话差矣。先贤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r
“喂,喂,你就是苏风华？”青龙打断他大段的大段的说辞,挑着眉上下打量他。r
打扮虽然略显寒酸,长得还不错,文静瘦弱的白面书生。r
“两位是？”苏风华虽被打断,也不恼,秉承着非礼勿视的规矩,并不望向初夏,只看着青龙。r
“我们是来向你打听些事的。”初夏浅浅一笑,“公子可有时间？”r
苏秀才脸微微的红了,他咳嗽一声：“姑娘有什么事,但问无妨。”r
“咦,你手里的是什么？”青龙因少见读书人,对他极有兴趣,“这是去作甚？”r
“因小生家境贫寒,每日间都去设摊,替人写些书信,接济家用。”苏风华坦然道,“两位边走边说,可好？”r
“你小时候,可是住在绿柳巷么？”初夏小心翼翼的问。r
“姑娘怎么知晓的？”苏秀才显是惊了惊。r
青龙不耐烦道：“问你呢,是不是啊？”r
苏秀才叹了口气,道：“小生幼时在绿柳巷,至今还记得当年巷中一棵大槐树,母亲抱着我,在树下将那槐花打下,做成槐花糕,小口小口的喂给我吃。”r
青龙和初夏忍不住对望一眼。r
苏秀才并未注意他俩表情,兀自感叹：“可惜啊……双亲都因那场大火而离世……如今养父母都离我而去,真正是茕茕孑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