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书一张脸顿时隐隐发热,努力朝周谨谕一笑,说道:“老是喝矿泉水不好。”重新拿个水杯倒上小半杯开水,“还是这种自然烧开的水对身体最好。”
当然是瞎掰。她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养生专家,哪里懂得什么水好什么水不好。
周谨谕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搁下手里的杯子,拿起了许若书才倒了水的水杯。
许若书心里一阵欢喜,赶紧道:“小心烫。”
她笑吟吟地看着周谨谕,突然间发觉周谨谕的脸浮上一层可疑的红晕。她心里一阵奇怪,越发盯着他不放,眼看那层红晕渐扩渐大,似乎连耳根子都红起来。
周谨谕垂下眼帘,轻轻晃荡着水杯,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叫许若书?”
终于听到他开口说话,许若书没来由地大大松了口气。他声音有些沙哑,再加上语气放得极轻,以至于许若书费了点劲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对。我叫许若书。”许若书想起高先生说的,能让周先生多说些话就行,于是顾自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继续道,“我以前叫许诗。后来去算命,说是这名字不好,就给改了。”侧一下脑袋,自己笑起来,“其实意思是一样的呀。诗的意思嘛,不就是若书吗?”
周谨谕抬起头,注视着许若书。
许若书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样看着别人,会让别人很不安?”
完全没想得到回答的,只十分夸张地伸出手指,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没想到周谨谕竟然回答了,“没有。”停顿一下又道,“我不会这样看着别人。”
“啊?”许若书眨了眨眼睛。
周谨谕已经垂下头,拿过桌上的书,十分专注地看。
许若书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起身找了张抹布,东擦擦西抹抹,家具及物品都十分干净,哪用得着她动手,但许若书只觉得,手上干点什么总比呆坐着要强。
没人说话,屋子里静得让人尴尬。
许若书偷偷看一眼周谨谕,他哪怕坐着看书,身板也挺得老直,两手静静地搁在屈起的膝上。
这姿势……许若书都替他累。
许若书问道:“我能看电视吗?”
良久,周谨谕才淡淡地,“嗯。”
于是,许若书便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好播放一档综艺节目,许若书很快被吸引,顾自看得兴致勃勃,不时笑出声来。
等到广告时间,许若书突然回过神来,这样的工作态度是不是很不正确?她赶紧凑到周谨谕身边,殷勤地问道:“周先生,生活助理要不要帮你放洗澡水拿毛巾的?”她迟疑一下,“或者搓背?”
天知道,她完全是信口开河罢了,眼前的周先生——他的脸似乎又一点点地红起来。
许若书真正觉得稀奇,这个人……这么爱脸红啊。
“我开玩笑的!”许若书赶紧打哈哈。
周谨谕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到她脸上。
“平时都没有人跟你开玩笑吗?”许若书道,“其实我也不太跟人开玩笑,不过,可能是你比较有……亲和力,所以……”说完了自己也觉得怪怪的,他有亲和力?有吗?有吗?
周谨谕的表情证明了他也觉得许若书说的话十分之荒谬。
许若书干笑两声,拿起遥控器换台,突然又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地方十一点钟之后还会有公车吗?”
周谨谕被问倒了,皱了皱眉头。
许若书顿时丧了气,“啊!猜也猜到了,怎么可能有嘛!”她惶惶然起来,“那我怎么回去?”看看时间,就快十一点了,“能打到车吗?这么晚了,会不会不安全?”
周谨谕思索了一下,“有驾驶证吗?”
许若书点点头。
周谨谕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把车钥匙,搁到许若书面前。
许若书怔了一下,笑起来,“这工作真好,还配车!”
周谨谕合上书,站起身来,“下班吧。”
他径直上楼去。
许若书看着他的背影,“哦”了一声。
她没敢拿那把车钥匙。驾驶证倒是有啊,但是拿证之后,几乎没摸过车,哪儿敢开。
最后叫辆专车,耗资六十大洋才回到家中。
李西儿竟然还没睡,看到她,一脸狐疑。
“说吧。上哪儿去了。”
许若书努力绷紧面孔,“你一定万万想不到。”
“说!”
“我聘上了。”
“什么?”
“周公子的生活助理。”
李西儿愣了一下,“真的?”
许若书狠狠点一点头,“真的!今晚开始上班!这不刚下班回来嘛!”
李西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许若书,难以置信,“真的聘上了?没道理啊。”她喃喃道,“周公子难道眼瞎了?”
许若书手里的抱枕砸了过去,“滚!”
李西儿嬉笑着扑上前来,“说说说!周公子长得咋样?我看过杂志上的照片,还挺帅的,不知道真人怎么样?他住在哪儿?房子大不大?为人怎么样?好说话不?他怎么就看上你了?!没道理啊!”
许若书啼笑皆非,摆起架子来,“人家独具慧眼好吧。”
李西儿兴奋难抑,“改天找个机会让我和你家公子零距离接触一下。”又懊悔道,“早知道这事难度这么低,我就自己上了!给你捡了个便宜!”
许若书只好一手指戳到她脑门上去,“出去!姑娘我要就寝!”
李西儿赖着不走接着说,“机会合适的话,就把该公子给扑了,说不定豪门的大门就此为你敞开……”
许若书毫不留情地把李西儿推了出去,将门关上。
倒在床上,定好闹钟,回想这一天的头头尾尾,自己也有如梦一场的感觉。
倒霉艰辛的前半生,终于要结束了吗?
不不不,许若书还不至于那么天真,但至少这是个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干加油干,多攒点钱,为自己存一点儿活命根本,从此以后都不要为吃饭穿衣担惊受怕。
第二天许若书起了个大早,特意查了一下坐车网,发现最近的公车只至柳园半岛路口,从路口到华景园,需要步行半小时。路口倒设有公共自行车租赁站,但华景园附近并没有。
许若书下了决心,买辆自行车。平时就停在路口,下了公车就骑自行车前往华景园,回来的时候再骑至路口停放,搭公车回家。骑自行车,又环保又健康又省钱!好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许若书抵达华景园时,周谨谕并不在家。许若书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瞬间里,许若书脑海里闪过种种不祥预感,不是说该公子患有隐疾吗?不会昨晚突然就……
要不要报警?许若书有点焦虑起来。左思右想的,拨通了高先生的电话。
“高先生,我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应。”许若书着急地说道。
“啊。许小姐,忘了告诉你,周先生有晨练的习惯,这时候应该在小区里跑步。”高先生答道。
“哦。”许若书想想又道,“我想问一下,我既然做的是生活助理一职,那么周先生去工作的时候,我待在家里干些什么?”
高先生愣了一下,“谁说你要待在家里了?周先生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啊?”许若书怔住了。稍后,小心翼翼地道,“这个……是不是不太方便啊?会不会影响周先生的工作?”
“总之,周先生让你走人你才能走人。”高先生缓和一下语气,“周先生大部分都在家里工作,他不喜欢见人。你需要准时提醒他吃饭、休息,以及看医生。”
许若书算是大半明白了,“噢。”突然间想起来,“我需要为周先生准备早餐吗?”
高先生似乎有些发笑,“不,许小姐,你不是保姆。”
许若书有些惭愧,“噢。”
高先生清清喉咙,“我似乎已经说过,你只要令他多说话即可。”许若书真心不明白,一个人嘛,总有自己的性格与脾气,爱说话就多说两句,不爱说话就少说两句,干吗非要让人家多说话?好奇怪。
等了好一会儿,周谨谕仍然没回来。许若书索性在小区里漫步起来。
此时此刻,天光已然大亮,小区里却仍然安静似沉睡,许若书走了半天也没碰上一个人,入眼之处层层葱绿,空气里满是枝叶散发的幽幽清香。
在一个岔路口,许若书停了下来,看看路牌,分明有一个箭头指向“离岛”。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地觉得,周谨谕会在那儿。
通向离岛的路突然变窄了,几乎只容一个人步行,两旁的树木更见高大繁茂,许若书忽然有种错觉,她是在密林中穿行,像寻找山间宝藏的探险者。
似乎走了许久,眼前豁然开朗,放眼看去,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岸边高高低低地遍布着形状各异的石头,还有一块儿毛毯似的绿茸茸的草坪。
许若书看到了周谨谕。
他正坐在一块儿矮石上,身子仍然挺得笔直,膝上搁着一本打开的书,他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注视着流动的河水,一只鸟儿试探着飞到他身边,跳跃两下,又倏地飞走。
“嗨,周先生!”许若书笑着叫了声。
周谨谕身子微微一震,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她。
许若书手脚并用地攀爬着大小石块,终于挪到他身边坐下。
“早上好。”
这个人,连穿运动服都这么好看。但是,他是不是忘了,他聘请了一个生活助理,这个助理会在八点钟前来上班。她要是不来找他,他打算在这儿坐上几个小时啊?
“没打扰你吧。”许若书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谨谕的眉毛扬了扬,意思是,你觉得呢。
许若书便又是一笑,目光落在他膝上的书上,“周先生这么爱看书啊。都是些什么书啊!”她十分鲁莽地伸手过去要将封面翻过来看。
周谨谕拦住了她。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手,带着微凉。
许若书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她缩回手,又道,“我也爱看书,不过一直没有什么时间看,因为这些时间要用来打工养活自己。”
周谨谕看着她,不做声。
许若书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啦,如果肯再辛苦一点儿,也还是有时间的,不过还得看会计书,因为我想考会计。你看过我的简历了吧,我学历低,所以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我想啊,自己学点会计,考个会计证,以后再考个会计师。”她看着周谨谕,“会计师是不是比较好找工作?不太容易失业?”
周谨谕仍然看着她,他表情有点奇怪,许若书看不明白。
“我是不是话很多?不过我在别人面前很少说这些。”许若书侧侧脑袋,想了想,“可能是你不爱说话,反而令我有安全感,你不会把我说的话告诉别人。”她迟疑一下,又道,“应该也不会取笑我。”
周谨谕微微别过头去,似乎她语气里流露出来的信任让他有些不自在,许若书发现,他的耳朵渐渐红了起来。
她有点傻眼,脱口而出,“你怎么那么爱脸红啊!”
周谨谕顿时一阵狂咳。他合上书,匆匆站起来,转身就走。奇石嶙峋,他人高腿长,直接跨到草地上。
许若书有点发急,也跟着站起来要走。但才走两步,脚下一崴,整个人便往一旁摔倒下去。
许若书惊叫一声,下一个瞬间,人已经倒在了周谨谕的臂弯里。
许若书惊魂未定地抬起眼,正好看到周谨谕的目光。他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又是哀伤又是怜惜,他的身子也在簌簌发抖,嘴唇也轻微翕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又似乎在极力按捺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他突然让许若书没来由地一阵悸动,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地抚了一下。
周谨谕完全愣住了,他看着她,眼里渐渐浮起一层泪光来。
“若书。”
他似乎极轻地叫了她一声,许若书并不能确定。她一抚之下,已经顿感懊悔,这个男人,她跟他并不怎么熟,他还是她老板!她怎么这么放肆轻佻地……竟然去摸他的脸!
许若书赶紧缩回手,退后一步,自己也面红如潮,一时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周谨谕微微站立一刻,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许若书也不敢再说话,跟着他身后默默地走。心情起伏,脚下难免有些踉跄,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一回到家里,周谨谕便直接上楼去了。
许若书给自己倒杯水,一直喝。
他会认为自己是有意的吗?他会不会把她当成了试图攀附他的那种女人?
正懊恼间,门铃响起,一中年妇女送来了早餐。
“我姓王。叫我王妈好了。”王妈长得圆圆润润的,挺喜气,“周先生的用餐由我负责。以后许小姐的伙食也由我负责。”
“周先生的早餐比较简单,如果许小姐有别的需要也可以告诉我。”王妈把牛奶、鸡蛋、三明治以及水果,有条不紊地逐一摆上餐桌。
“噢,没有没有。”许若书不至于那么笨,一个打工的罢了,有得吃就不错了,还好意思提别的需要?
但她有点好奇,忍不住发问:“……一日三餐都这么送过来吗?那……是在哪儿做好送来?”
王妈答道:“我和做保洁的李妈都在小区里住。那边设备齐全,做饭不是问题。周先生如果在家,一日三餐都会准时送来。冰箱里也常备有水果和蔬菜,有时候周先生也会自己简单弄一下。”
许若书顺口道:“周先生爱吃些什么?”
王妈想一想,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每天菜单由周先生的母亲写好送来。”
……这位周妈妈真是个好妈妈啊。太无微不至了。许若书想起自己的母亲,印象里她似乎并不疼爱和关心自己,从有记忆起,许若书一直吃穿自理,更多时候,她还得准备好饭菜给母亲送去。有时候送得晚一点儿,就会招来母亲一顿臭骂。
这样的母亲,实在算不得好母亲吧。
但许若书常常想念她。
王妈很快离开,但周谨谕一直没下楼来。
许若书觉得很饿,可是又不敢自己先吃。强忍着饥饿看了会电视,楼上仍旧毫无动静。
许若书忍不住,走到楼梯旁,叫了一声,“周先生。”
楼上没反应。
许若书提高声音,“周先生,吃早餐了。”
楼上悄无声息。
许若书觉得,应该是自己的冒昧激怒了他,说不定今天她就会被撵走!这么一想,索性横下心,开始吃东西。不吃白不吃,走也要吃得饱饱地走!
吃完了早餐,许若书重新看起了电视。渐渐地,有点昏昏欲睡。突然间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高先生来了。
高先生有点讶异地看着她,许若书立刻醒觉,自己这是在工作时间呢,怎么可以打瞌睡!她赶紧站了起来,抢着道:“周先生不肯吃早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