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书茫然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李西儿冲她诡异地扬了扬眉。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似乎都在等待着她举起杯来。
许若书赶紧拿起杯子,迟疑地说:“可是,我不能喝酒……”
此时此刻,已然忘却大半拘谨的王妈与李妈,一齐善意地笑起来,“没事没事,就喝一点儿没关系的!女人天生三分酒!”
李西儿趁势相逼,“若书,你这样可不好……快快,酒满见人心!这酒才二十二度,没事的!赶紧地,把酒满上!”
好吧。
于是将酒斟满,敬高淳。
高淳欣然一口饮尽,又回敬。
许若书原本就不胜酒力,刚才误喝一大口,心头就有些翻腾,这下子又灌下两杯,顿时全身都发起热来。
偏偏李西儿还在起哄,“若书,你呀,还该敬一敬你的老板——周先生!”
许若书目光箭一般射过去。
李西儿全装不懂,笑嘻嘻地,“周先生,这一杯,我和许若书敬你!”
周谨谕静静地抬起头来。
突然间,许若书很怕他说不,又担心他会勉强自己答应下来,于是慌忙道:“我不行了,我不能再喝了。”
周谨谕的目光落在她绯红面孔上。
“若书,你这样可就不对了,你跟高先生能喝,跟周先生就不能喝,你这样让周先生怎么想嘛,真是,平时怎么说你来着,别老是这么不懂事!也就杯把酒的事情!来来来,今天高兴,喝个痛快!”李西儿道。
哼!回头一定把这小蹄子的皮给撕了。
许若书只得将杯举向周谨谕,“周先生,我敬你!谢谢你……”
不等周谨谕有所反应,自己抢先将一杯酒全喝了。酒入肺腑,顿时热血颇有几分澎湃起来。
“……”周谨谕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快,但还是将酒喝了。“各位慢用,我先走一步。”空杯子搁下,周谨谕开口道。
高淳立刻道:“我送你。”
周谨谕看他一眼,高淳顿时便改口道:“许小姐,你送送周先生。”“……噢。”对,别忘了,她还有工作。
许若书已然头晕目眩,站起身来,豪放地冲大家一举杯,“这一杯,我敬大家!”独自将酒一口喝光,才道,“我走了,大家慢慢喝!一定要不醉不睡哦!”
李西儿与高淳将他俩送至门外,李西儿微微一扯许若书袖子,极低声道:“我算看出来了,大boss对你有意,你可抓住机会了。仗着几分酒意,对他耍点流氓……”
许若书骂她,“神经。”
一抬头看到周谨谕已经走远,赶紧赶了上去。
李西儿看着两人背影,对高淳道:“你们家boss的审美好奇特。”
高淳嘴角抽动一下,“也还算正常吧。”看一眼李西儿,“各花各入眼。”
李西儿侧头想了一想,“也是。”笑起来,“好吧,高先生,我们进去继续喝!说好了,不醉不睡!”
夜还未深,弯月静静地升到了半空。风有点大,还凉。许若书被风一吹,头晕的感觉似乎更强烈了些。
她的步子慢下来,但周谨谕却走得非常快。许若书小跑着赶上,很快又被落下,又小跑着赶上,紧接着又被落下。
她气馁下来,索性停下脚步,叫一声,“喂。”
这一声“喂”叫出来,周谨谕似乎震了一震,良久,才转过身来。淡淡月光下,他的表情很是古怪。
许若书蹲下身来,“你走慢一点儿嘛!”酒意上涌,她有些放肆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耍赖。
脸发烫得厉害,许若书将脸埋在双臂里。良久,脚步声渐渐走近,她侧过头来。
周谨谕的脸近在咫尺。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许若书喃喃道。她微微闭上眼睛,似乎……似乎……这样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似乎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她。
是谁?是谁?!
一定是喝多了,头渐渐疼起来。
“刚才西儿说,你对我有意思……”许若书好笑起来,“你说她是不是疯了,你是谁啊,你是周谨谕,周家大少爷,你又没眼瞎……”她眨着眼睛,“哎,你有没有谈过恋爱?你老是这样不说话不爱理人,人家会不会嫌你很无聊?哎,也不会啦,你有钱,人家看在钱的份上,都忍啦……
周谨谕皱皱眉,伸手将许若书额前的散发拨至耳后。
他手指微凉,许若书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虽然你很有钱,什么都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觉得你很可怜,特别让人心疼……”
周谨谕的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我是不是特别可笑?我这样的……有什么资格可怜你呀……”许若书道,“你不用理我,我想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睡一会儿我们再回去。”
她声音越来越低,似乎真的要睡过去。
周谨谕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一点一点地,抹过她的眉与唇。
“……若书。”
她似乎听到了,“……嗯。”她动了动身子。
周谨谕抿紧唇,一打横,便将她抱了起来。
她乖乖地蜷伏在他怀里。
他越走越快,手臂也情不自禁地,越搂越紧,似乎只要微微一松开手,她就会消失不见,永远也不会再出现。
许若书醒来的时候,已然半夜。头疼得厉害,口也渴得厉害。她翻身坐起来,呆呆坐了好一会儿,突然记起,这里是周谨谕的家!她喝多了,竟然没走,直接睡在了沙发上!
记忆委实有些模糊不清,只记得是和周谨谕一块儿回来的。
天哪,她竟然不顾形象地醉倒在boss家的沙发上!!
明天会被开除吗?
她腾地跳起来,冲到厨房去找水喝。厨房里没有水,又回到厅里,从冰箱里取出一瓶。
一口气将水喝掉大半瓶,一个声音冷冷静静地响起来,“你醒了?”许若书吓一跳,手一松,瓶子掉下地去。
抬起头来,周谨谕正站在楼梯上,淡淡地看着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喝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许若书语无伦次,一边蹲下身去拣矿泉水瓶。
周谨谕徐徐走下楼来,许若书赶紧道:“你要不要喝水?”再次打开冰箱,利落地再取出一瓶水,殷勤地递过去。
周谨谕接过矿泉水,并不喝。
许若书不敢看他,低声下气地干笑两声,“……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喝醉了。务必请周先生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想一想又补充道,“您可以扣我的工资!我绝对毫无怨言。”
周谨谕不做声。
“……我以后真的一定会改过。昨天也是太开心了点儿,一不小心就……都怪李西儿,都说我不能喝酒了。”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一眼周谨谕,“……我有没有乱说话?或者是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周谨谕看她一眼。
许若书立刻道:“要是我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您千万别介意,就当我是在放……噢,唱歌,就当我是在唱歌!您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她是真心懊恼,“我就是这样,喝两杯酒,胆子就生毛,乱说话,放肆得很。”眼睫毛轻眨,“……我没有对你无礼吧……”说到后面,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她没有像李西儿叮嘱的那样,仗着酒意,对他耍流氓吧?
没想到周谨谕淡淡应道:“你有。”
许若书大惊,“啊!”飞速地看了周谨谕一眼,他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来,“……我做了什么?”
周谨谕靠到椅背上,懒懒散散地,答非所问,“明天我想吃鱼,你给我做吧。”
许若书愣了一下。
做饭有王妈,关我什么事?不是说了我不是保姆吗?突然间她回过神来,这是对她的惩戒!对她昨晚冒犯了他的惩罚!
虽然她极度厌恶鱼腥味,但总比被扣工资或者是开除掉要好得太多吧!
反应过来的许若书立刻堆起满脸笑,“好好好。”
天晓得,她会做鱼吗?她只会煮面条!
周谨谕站起身来,“继续睡吧。”
他上楼去。
许若书看一眼手机,已经凌晨三点。好吧,这个时间,似乎也只能继续在这儿将就了。
但是好奇怪,她一夜未归,李西儿为啥没有发来夺命CALL?这太不符合她的八卦气质了。
许若书胡思乱想一阵,重新倒在沙发上,很快睡过去。
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还在念中学,性格张扬,常常惹是生非,哎,其实也不是惹是生非啦,就是有那么一点调皮和不听话。
有同学非常讨厌她,这让她又是伤心又是不服气,放学的路上拦下人家,挑衅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那同学一直不说话。她等得渐渐发急。
……然后,她被门铃惊醒了。那同学长的什么模样,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但被同学讨厌的那种难过与委屈,似乎仍然堵在心中,让她闷闷地觉得有些难受。
她一边去开门,一边细细回想,但真的记不起来了,到底是谁?是哪一位同学?她只记得她与班上同学关系不见得好,也不见得坏,她不去惹人家就好,哪有人想着要与她蓄意结交。对,因为她只是个鱼贩子的女儿,又没有父亲,不等别人表示,她已满怀自卑,生怕被人看轻,早早竖起一身刺,专等人来,好刺人家一身淋漓鲜血。
门外是送早餐的王妈。
“高先生吩咐了,中餐不必送来。”王妈显然并不知道她昨晚一夜未归,“许小姐起得真早。”
许若书强笑,“没办法,工作需要。”
中餐不必送来?看来这餐鱼是做定了。
王妈走后周谨谕也下楼来了。
许若书问道:“这附近有市场吗?”
周谨谕道:“有。”
“……那就好。”
她匆匆喝口豆浆就要出门去。
周谨谕拿上了外套,“我和你一块儿去。”
许若书张张嘴,又闭上。
和大boss一块儿去菜市场买鱼,这也太可笑太奇怪了吧。但是人在屋檐下,丧失了发言权。
幸好这是一个不爱说话的boss,全程亦步亦趋地跟在许若书身后,神色平静,目光淡然,许若书脚踩一地污水,跟鱼贩子砍价侃得热火朝天,唾沫横飞,他也只两手插在裤袋里,远远围观。
最后许若书拎一篮子鱼得胜而返。
“哼,想骗我!鲤鱼想当鲇拐卖,也不看看我是谁!不过鱼真是好鱼,不是人工养的。本来只想买两条的,但是觉得价钱也还可以,索性多买两条,中午吃不完晚上还可以吃。这个叫草包鱼,用西红柿和青辣椒焖一下,再加点儿本地腌制的酸菜,味道特别鲜美,我小时候我妈最爱弄这个给我吃,可好吃了!”往回走的路上,许若书滔滔不绝。
周谨谕道:“把篮子给我。”
许若书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不用。”
周谨谕却完全没有妥协的意思。
许若书只好把篮子递过去,十分不好意思,“……小心水溅出来,弄脏了衣服!”
周谨谕缓缓道:“你后来不爱吃鱼,是因为妈妈不在了吗?”
许若书怔了怔,点点头,“要不是你这么问,我自己也还没留意到。好像真是这样。妈妈不在之后,我看到鱼就觉得发腻。小时候家里还真是常常吃鱼的,卖不完的鱼,只好自己吃了,少亏点儿。但是吃多了会腻应该也是真的,不全是因为妈妈的缘故吧。”
周谨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市场其实离得倒也不远,步行也就近二十分钟。门口的保安看到拎了一篮子湿答答的鱼的周谨谕,嘴巴张得都能吞鸡蛋了。
许若书低声责怪他,“你看你看,我就说吧……”伸手就要抢篮子。
周谨谕侧过头来看她,“你什么时候这么害怕别人说闲话了?”
“……嗯?”许若书完全不明白。
周谨谕看她一眼,不再说话,加快了步子。
莫名其妙。
不过,习惯了就好。
一回到家,许若书就找出围裙、菜刀,准备杀鱼。
李西儿的电话终于来到。
“……喂……”电话里的李西儿听上去不怎么理直气壮,似乎还带着宿醉,“你怎么样?”
“我安然无恙。”许若书手脚麻利地用刀背将鱼拍晕,“喝得太多,啥都没做成。遗憾。”接着用刀背斜向鱼头开始刮鱼鳞,“你呢?醉到这时候才醒?”
“……若书……”李西儿的声音心虚地小了下去,“……我……”
用水将整条鱼冲洗干净,许若书开始挖鱼内脏,用刀往鱼嘴处划道口子,手掏进鱼肚子里。
“你怎么了?”许若书漫不经心地取笑道,“难道酒后乱性,和高先生滚床单了?”
那头的李西儿久久不做声。
许若书大惊失色,“真的?”
那头显然羞愧难当,无言以对,“砰”地挂断了电话。
许若书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我的天!
这这这……
突然身后传来周谨谕的声音,“你动作很熟练嘛。”
许若书又是一怔,“是吗?”笑了笑,“可能从前在家里常做。”心底深处蓦地涌上来一阵莫名的不安,是啊,她动作怎么会这么熟练的?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是会杀鱼的了?看这样子,分明是会的,但她为什么只记得自己并不会杀鱼?
她十分努力地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周先生爱吃鱼?”
“……嗯。”
这倒是个让他慢慢找回记忆的好时机,“从小就爱吃吗?”用食指抠出了鱼鳃,鱼头和鱼尾处划上一刀,抽出鱼腥线,架上锅子,浇上油。
“……也不是。”
今天的他似乎很好说话,许若书决定不能错过这良机。
“什么时候开始爱吃的呢?”
“十几岁的时候吧。”
“那一定是吃到了好吃的鱼。”许若书笑道。
周谨谕沉默一会儿,“……嗯。”
“十几岁的时候……你在哪儿?”
“……X县。”
许若书的心轻轻提起来。啊,终于提到重点了。她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会不会因为她的追问而勃然大怒?
“你那时候在X县……玩吗?”鱼被扔进了油锅,滋啦啦地响。
“我在那儿念书。”
这倒出乎许若书的意料,“你在X县念书?哪个学校?一中?二中?”
周谨谕注视着她,缓缓答,“一中。”
许若书更是一惊,“一中?我也在一中!我们是校友!”她狐疑起来,“不会吧,你要是在一中念书的话,我不可能不认识你啊。”
“为什么?”周谨谕反问道。
许若书脸一红。他这样的一个人,随随便便站在哪儿,都会是人群的焦点吧。要是她的同学,她不可能不认识呀。
“你为什么会到X县念中学?”火似乎有点大,鱼有点粘锅,许若书手忙脚乱地提起锅子,又将火关小。
身后没有回答。
许若书回头一看,周谨谕已经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