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就是个卖鱼的,我从小到大就闻着鱼腥味长大,腻也腻死了。”许若书答道,看周谨谕似乎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我妈在市场里杀鱼卖,她特别有力气,嗓门也特别大。她杀鱼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写作业。”
“……她还好吗?”
“……她去世了。”许若书有点忧伤,但转瞬间又笑起来,“我常常会想起她杀鱼的样子,很搞笑的。”
周谨谕看着她。
他好像很喜欢这样看着她,许若书有点受不了,这个人有一双太过漂亮的眼睛,目光又太过专注,仿佛什么秘密与心事都被他看透。她真的很想伸出手去,捂住他的双眼。
“我一个人,也挺好的。”许若书小声地道。
周谨谕垂下眼睑。
他的表情好像有点同情她的意思,许若书立刻抓住时机,“那个……周先生,我周末的时候能不能请个假?就午休的时间挪到晚饭时间,再往后延长一小时,可以吗?”
周谨谕手里的筷子顿了顿。
许若书赶紧道:“我有个朋友有事找我……你也知道,现在这个上班时间,我其实……”
周谨谕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他搁下筷子,“你可以问问高先生。”
说完,他站起身来,上楼去。
他这一上楼,很久也没下来。王妈与李妈过来收拾屋子,又很快离开。许若书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渐渐困意袭来,竟然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窗外已全黑透,屋子里开了小小壁灯,看一眼腕表,竟然快十点了。
她一翻身坐了起来,想起周谨谕这么长时间都没下楼,心里有些担心,决定上楼去看看。
反正今天早上也去过了的。
她既然是他的生活助理,就应该与他的生活打成一片,纠成一团!
于是很快,她站在了他的卧室前。门照例没关,许若书走进屋里,这才发现,他躺在露台上的懒人椅里,眼帘微阖,许是睡着了。
许若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人,看上去十分冷淡骄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他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惜感。今天听了李西儿的一番话,这种感觉仿佛更强烈了。
七年前,他独自被深埋于漫无边际的黑暗里,那么绝望的时候,他是怎么撑过来的?
许若书拿张薄薄毛毯,轻轻盖在了他身上。她蹲在他身边,十分惊异地发现,他的皮肤好得惊人。有一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吹弹可破!对,就是吹弹可破!
许若书伸出手,轻轻在他脸上戳了一下。周谨谕有点受惊,不耐地蹙了蹙眉,侧过脸去。看他没醒,许若书得寸进尺,再戳一戳。
周谨谕终于被弄醒,睁开了眼睛。
许若书吓一跳,赶紧结结巴巴地解释,“……有蚊子。”
周谨谕看着她,那表情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许若书落荒而逃。
周谨谕下楼来的时候,许若书正正襟危坐地看电视。
周谨谕也懒懒地坐了下来,拿过水杯喝水,不做声。
许若书只觉得,怎么那么静啊,她甚至听到了手上腕表指针的走动声!
最后还是没忍住,她主动提起话题,“你这时候才睡一觉起来,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可能不。”这一次他很快回答她。
“……噢。”许若书迟迟疑疑地道,“这样不好。你会觉得黑夜特别漫长,不好熬过。倒不如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就躺一会儿,晚上按时睡觉,比较好。”
周谨谕过很久才道:“对于我而言,黑夜与白天,没有太大的分别。”
许若书震住了,她意识到,自己潜在的母性在这一刻又悄然涌了上来,这让她再一次对眼前的boss(老板)倍感怜惜。
“有些不愉快的过去,我们不一定能忘记,但我们可以尝试去克服因此带来的恐惧与担忧。”许若书特别文绉绉地道。
不知道为什么,周谨谕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似乎她这句话说得特别可笑。
许若书有点气馁,也是,要是李西儿听到这样的话,也是要嗤之以鼻的。
他们静静地看了很久的电视,许若书试着把遥控器递过去,周谨谕摇了摇头,表示无所谓,于是他们一直在看一档叫人捧腹的综艺节目,其实怪幼稚的,许若书一直担心周谨谕会觉得无趣,但他并没有表露出丝毫不耐烦。
然后许若书站了起来,“周先生,我下班了。”
周谨谕也站了起来,“我送你。”
啊?
“不用不用……”许若书两手摇得像拨浪鼓。
这像什么话!老板送员工下班?!她疯了才会答应!
周谨谕看着她,神情淡然,“你好像不敢开车。”
那也不可能让老板送回家啊!打住!哪有这样的老板,要送员工回家的?
“真的不用!”
看她似乎真的被吓着了,周谨谕闭上了嘴。
“我走了!周先生!再见!明天见!”许若书拿上包,受惊的兔子般出门而去。
独自在幽静的道路上走了一会儿,说实在的,她并没有觉得害怕,小时候租住的房子里没有卫生间,要上厕所得去家门外几百米远的公共厕所,半夜里若是想上厕所,母亲是一定不会陪着去的。她一个人,小跑着去,小跑着回。再小的胆子也给练大了。
她塞了耳机听音乐,以至于一辆黑色轿车悄悄滑到身旁,也没察觉。
司机按了下喇叭,这才惊动了许若书。许若书侧过头,看到了高淳。
“周先生让我送你一程。”高淳道。
许若书想一想,没有再客气。
“谢谢高先生。”
“我叫高淳。”
“嗯,高先生。”
“周先生说,从明天起,你就住在他家里。”
许若书大惊,冲口而出,“那可不行!”
“为什么?据我所知,你住的房子租金可不便宜,能省下这笔钱有什么不好的?”
“我还有个女友一块儿住,租金我还付得起。”许若书道,“一天二十四小时跟老板待在一起,会窒息的。”
高淳看她一眼,“周先生让你感觉难受吗?”
“不不不,不是。”许若书赶紧道,“肯定会有点紧张和拘束什么的。你懂的!”
高淳收回目光,又道:“许小姐是X县人?”
“高先生叫我‘若书’就行。对,我老家是X县的。”
“什么时候来的N城?”
“十七岁吧。那一年我妈妈出了车祸,我在X县也没什么亲人,就一直留在N城。”
“妈妈出了车祸?”高淳沉思一会儿,“X县地震那一年吗?”
“是啊。”许若书心有余悸,“因为妈妈出车祸,县医院条件不够,不敢接收,让立刻送到省城,结果我们刚离开,X县就发生了地震!听说整个县城几乎都毁了,后来就算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高淳道:“许小姐真是福大命大,躲过一劫。”
许若书黯然神伤,“但我也失去了妈妈啊。”
高淳道:“许小姐一个人,生活得应该很辛苦吧。”
“还好啦。”许若书笑起来,“都过去了。”
高淳道:“你很坚强。”
许若书道:“我只是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不在周先生家里住,那你得把车开好。无论如何,你一个人太晚回家,总是不安全。这是周先生说的。”高淳停顿一下,“再说了,有些时候,周先生临时起意要去什么地方,你会开车也比较方便。”意思是,如果你的车开不好,这份工索性也不要做了。
“……好。”许若书想,我要用什么时间去练车?当然,老板才不会考虑这个。
“那个,高先生,我周末能不能请个假?”许若书问道。
高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行,这周末你得陪周先生前往周宅,整整一天你都没时间。中午的午休取消,会付你双倍薪酬。”
“……噢。”好吧,看在双倍薪酬的份上,韩国烤肉以后再吃。挣扎了一下,还是小声道,“那个,我没时间练车啦……”再说了,也没有车啊,拿什么练!
高淳怔了一下,思考一阵,说道:“要不这样吧,小区里有员工宿舍,你就搬过来住好了。”
许若书,“啊?”
高淳解释道:“就是王妈她们住的那幢小洋房,王妈和李妈住的一楼,二楼和三楼都还有房间……嗯,我自己在二楼也有一间休息室。”
许若书啧啧称赞,“福利真好啊。”
“所以我说让你尽心工作。”高淳探询地看着她,“你觉得怎么样?不仅省掉你来回奔波的艰辛,还省了租金,且这儿的环境还不错……”
“嗯,简直没有拒绝的理由啊!”许若书得寸进尺,“我能不能带我的朋友一块儿过来住?你知道,我突然间抛下她一个人搬出来……不太好啦。”
高淳注视着她,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孩,她知不知道这个安排他一时半刻还没来得及征询周谨谕的意见,擅自做的主?但看周谨谕那模样,她提出来的,他估计都会应承下来吧……
“我可以付租金的!”许若书急道,“从我的工资里扣除就好!”
高淳似乎极为勉强地道:“……那好吧。三楼正好有两个房间,你让她来吧。”
许若书大喜,“太好了!”恨不得握一下高淳的手,“太谢谢高先生了!您真是个大好人啊!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好地、努力地工作!来回报您的大恩大德!”
高淳有些忍俊不禁,轻咳一声,“那就好。”
他一直将许若书送至家门前,车子靠路边停下,许若书下车,突然“啊”了一声,“我朋友。”
她小跑几步上前,顿时将一个身着睡衣,头发胡乱扎了一把,手上还拿着一个垃圾袋的女孩的手臂挽住,两人挤挨着笑了一会儿,然后,齐齐走到了车旁。
许若书笑着道:“高先生,我朋友,李西儿。”
李西儿的整张面孔凑了过来,她十分仔细地打量着高淳,良久才轻轻“唔”了一声。
高淳有些尴尬,这姑娘看人的眼神,能矜持点儿吗?怎么像在市场挑选猪肉似的,又警惕又挑剔!
“你好。”高淳礼貌地道。
李西儿有点敷衍,“你好。”
许若书笑着道:“谢谢高先生送我回来。拜拜!”
两女孩手挽着手离开,还没走到垃圾桶旁,李西儿已经一扬手,将垃圾袋扔了过去,准头还不错,垃圾袋稳稳地掉进了垃圾桶里,两女孩相互击个掌,极为欢快地“耶”了一声!
高淳忍不住微微牵动一下嘴角。
他给周谨谕打电话,“我已经告诉许小姐周末她需要陪您前往周宅,午休取消。哦,对了,许小姐说工作时间很紧,抽不出空来练车,我打算安排她住到咱们的宿舍里来,楼上的房间都还空着,你觉得怎么样?”
周谨谕良久才道:“很好。”顿了一下,“她同意了吗?”
“她要求带朋友一块儿搬过来,说是会另外支付房租。”
“……我们周氏不缺那点钱。”
“是。”高淳立刻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他迟疑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周谨谕淡淡地“嗯”一声,十分久又才道:“做得很好。”
不对劲啊不对劲!高淳想,周谨谕的态度太奇怪了!难道他们从前认识?不可能啊!从许若书的表现看来,她从前根本就不认识周谨谕!
电话刚挂断,又响起来。
高淳塞上耳机,“哎,语双。”
“阿淳!我听说谨谕找到助理了?”
高淳一笑,“你消息也太灵通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淳想一想,答道:“女人。”
“漂亮吗?”
女人关注的重点真是……
“一般般吧。”高淳诚实地答道。
那头良久才道:“……为什么会是她?”
高淳有点被问倒,“我也想知道。”想一想又道,“也许只是一个偶然。”
那头轻轻一笑,“真让人好奇啊,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人。能让周公子留在身边的,应该独具所长吧。漂亮?性感?乖巧?可爱?还是……”
高淳委婉道:“语双,我在开车。”
“……嗯,好。下次聊。”
高淳取下耳机,微微踩一脚刹车。
漂亮?性感?乖巧?可爱?好像都没有吧……那为什么会是她?嗯,一般boss的心思,员工怎么会懂呢。
高淳想起第一次看到周谨谕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一有人进房,他就把自己整个人缩起来。他怕光,窗帘一拉开他就会尖叫。他拒绝跟任何人说话,对父亲更是形同陌路。
最后没办法,周冬生周老板只得将他送往国外,边治疗边上学,当时的高淳也在国外念书,因为母亲沈佳洁与周谨谕的母亲谢女士交情甚好,受谢女士委托,常去看望周谨谕。
周谨谕病情稍有好转,对高淳便也亲近几分,于是到后来,周冬生亲自登门请求高淳,务必帮助周谨谕,使他能拥有正常人的正常生活。
除开优厚的经济条件,高淳也打心底里颇为怜悯周谨谕这个人们眼里的天之骄子。他就这样成为了周谨谕的助理,周谨谕绝大多数事务由他经手,在外人看来,他已是周谨谕离不开的强有力的助手,即便周冬生要见儿子一面,也只能通过高淳。但事实上,高淳觉得,周谨谕他从始至终,都拒绝需要任何人。
他不需要任何人。
但随着许若书的出现,事情似乎有了一点点的改变……有点不可思议。
夜里的风有点大,周谨谕躺在懒椅上,听得到风声。
他有点不敢大声呼吸,似乎她仍然蹲在他身旁,偷偷地,伸手来戳他的脸。
若书,是这样吗?万水千山,我们始终要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