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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篇老屋有间火塘房


老屋有间火塘房

渔溪的水从武陵山北部边沿流出来,向东流入了清水河。渔溪的左岸不成规则地散立着几幢老屋。有瓦房,也有茅庐。幢幢老屋都是干打垒的土坯房,屋檐低矮,短垣残破,粉刷过的外墙经不了过多的风雨剥蚀,早已斑斑驳驳的了。然而,故乡给我印象最深的,还属老屋里的那间火塘房。

这是一间纯粹的陋室,是曾经为我驱逐饥寒,带给我梦幻,伴随我度过童年的摇篮,温柔乡。

火塘房的面积也只不过十四五个平方米,墙壁和楼板被燻得黢黑黢黑,有着釉质一般的光泽。一副可以上下滑动的吊钩挂在楼枕上,钩上吊着个大鼎锅,一并的黢黑黢黑。火塘里燃得旺旺的柴火,射出灼目的光。土墙上有个一米见方的窗户,木棂上糊着的丝绵纸蜡黄蜡黄的,太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来,好温煦,好柔和。

火塘由三块大条石镶着,构成“Π”字形,把火辖在里面,大人称这条石为“火框”,小孩不得入内。不信邪的也有,但凡窜进了火框里的小孩都得自己把裤子扒下,让大人在屁股上搧巴掌。正是由于父母有“明文”规定,并实施了严格的“管制”,我们兄弟姐妹七人,没有一个遭遇火烫之患的。

父母为了一家大小得以糊口,常是整日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劳动着,我们也相随在旁,当当小帮手,隔年的洋芋,捡漏的红薯,石缝间的野苕,田埂上的野百合,常常是我们的“战利品”。饥饿和寒冷袭来时,我们就用小竹篓把“战利品”提回家,埋在火塘里,边烤火,边等它们熟,这时,身上早已不觉得寒冷,肚子里也似乎不再饥饿了。

火塘房的陈设是简陋的,色彩是灰暗的,但于我们是可心的。

寒冬腊月,是山民杀猪宰羊燻腊肉的时节。每当在这一段日子里,火塘上,便挂满了割成大大小小并挺规则的猪肉羊肉,猪羊头蹄和一串串香肠。由于有烟燻火燎,那一排排,一块块的肉,色泽焦黄,沁出滴滴油来,就像已经烤熟了,取下来一洗便可以吃了一样。若是捕猎到野兔、山鸡、麂子,那楼枕上的景致更是蔚为可观。外人见了是“啧啧”称赞,自己一仰头看见了这些燻腊了的“荤菜”,心里更加踏实,并且油然而生出种种美好的感觉来。

在这样的月份里,不论大人小孩子,凡遇上谁过生日,母亲便将火塘当灶台,在柴火周围一顺儿地摆上三四个大罐,尽煨着猪蹄、羊腿、山鸡、野兔肉之类的东西,火焰上的鼎锅里,焖着大米洋芋饭,呵!火塘房里,弥漫着腾腾的蒸气,飘溢着浓浓的肉香。一家子人围坐火塘,喜洋洋,乐陶陶,等不得肉熟的,就用爪子从罐子里捞,烫了手也不觉得疼。

火塘房里,有时也有神秘的音乐助我们的烤火之兴。其实,那并是我们兄弟姐妹有谁在鼓弄丝竹或浅唱低吟,那是因火舌的****,茶壶或鼎锅里发出的咿咿、呀呀、嘤嘤的声音,这“音乐”声,若远若近地传来,甚是幽雅,甚是动听。

火塘房,似一个硕大的匣子,也如一本厚厚的书。它的里面装满了崭新的迷语,也载着神奇的故事。

“天上牵藤,地上开花,半空中结了个大南瓜。”“一个螳螂长又长,两个钳儿夹块糖,叫你尝都不敢尝。”姐姐打了一串子谜语,让我们就着火塘里的东西猜出谜底来。当我们看见楼枕上垂下来的长铁钩,看见钩上挂的鼎锅和锅下的大火,或看见火钳夹着火炭,便会争着报出谜底来,满屋子里充盈着欢悦的气氛。

父亲曾经在私塾读过几年书,知道不少的历史掌故。他常在大家烤火而显得寂寥的时候,便讲开了那些叫人百听不厌的故事。什么《七郎打擂》、《朱洪武放牛》等等,我们似乎看见潘洪滚下擂台,一命呜呼;看见放牛娃朱元璋把牛尾巴插在土里的情形。

在寒冷的天气里,火塘房也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当有远亲近邻光临我家老屋,我们便会将客人迎进火塘房,把他们安置在正前主位上。父亲便会拿出他心爱的山烟,掐成一截一截,在火上烤枯一截,又将另一截撕开展平,把枯烟裹在里面,成雪茄形状,再装进铜烟锅里,恭恭敬敬地递给客人。母亲则将自制的白茶放进小茶罐,再把小茶罐放到火上边烤边摇荡,待茶叶飘香时,将炊壶里烧得滚开的水冲进茶罐,略熬一下,再将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酽茶酌入杯中,递到客人手中。罐儿茶,汤色绿中带黄,浓酽清香,凡品完一杯的人,无不再酌一杯,细细把味评品的。结论往往都是“好茶”“好火候”。

火塘房四面黑黢黢的墙,是我们小孩子们“鬼画桃符”的地方。捡来一些墙上剥脱的石灰块,由父亲教我们写“人之初,性本善”,后来又渐渐写到“赵钱孙李”、“天地元黄”上去。无人教写字时,我便画画,花鸟蔬果,山水人物,无不胡乱涂抹一气。记得有一一幅是画的百合花,串门子的乡小老师见了,夸我画画的天资极好,将来可以当个画家。从此,我一直做着当画家的梦,然而,好梦难圆,到现在,我还只是一个教书匠,孩子王。

老屋的火塘房伴我度过了童年。后来我上了中学,中学离家几十里路程,要寄宿,于是我离开了老屋,离开了火塘房。再后来,我应征守边到了南疆,再后来,参加了工作。故乡一别就是三十几年,其间偶尔回到故乡,也只是暂住几日,陪着父母在火塘边说说话,吃从火塘里刨出来的熟洋芋,熟红薯,喝母亲用罐子煨的茶。火塘房里有体味不完的乡风民俗,有感受不尽的那份亲情。

(写于一九八五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