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乾装得很痛苦的样子躺在那里。冯书雅让他躺着不动,要他张嘴。她打开饭盒,给陈其乾喂饭。陈其乾高兴坏了,吃了两口,突然伸手握住了冯书雅的手。冯书雅本能地往后一撤,却被陈其乾紧紧抓住。
“陈其乾,你干吗?”冯书雅害羞了,掉过头看了马东一眼。
马东急忙背过身去。奇怪的是,他看到这一幕,忽然感觉不是滋味。
“书雅,我突然觉得,受伤也是件挺好的事,至少我能有这样的机会让你照顾,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陈其乾说。
“别乱想行不行?好好养病才是真的。”
“我要说,我怕不说就再没有机会了,”陈其乾无视马东的存在,他对冯书雅大声表白道:“我一直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但我对你却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爱,老天给了我与你相识的机会,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再走的近一点儿。你的一颦一笑,对我都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些感觉我从来不敢告诉你,你也没有兴趣听,今天这场受伤,却让我有了这样的机会,我看来还得感谢马东。”
马东发现,听着别人的表白,感觉还挺肉麻的。
表白的人自己毫无感觉,还沉浸在自我感动中,尤其陈其乾这种受西方小说熏陶过的文学青年,一开口,都是叫人心惊肉跳的发表。
“马东,帮我把床底下的箱子搬出来。”陈其乾忽然说。
“什么箱子?”
马东钻到床底下掏了掏,果然发现一只纸箱子。
“这个东西,我从不离身,哪怕受伤了,也要随身带到医院来,请你帮我打开。”
马东拆开了纸箱子,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台崭新的收录机。
“书雅,我听说你需要一台收录机来学英语,我就毫不犹豫地拿出我的一切来让你拥有,我甚至想过去卖血。我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只要你喜欢我就愿意做。或许,我不富有,或许,我也没有北方男人那么孔武有力,但我有一颗心,是只为你跳动的。我会在你疲惫的时候变成你的枕头,在你快乐的时候变成你的礼花,我会成为一曲悠扬的歌,一片漂浮的云,永远守候在你身旁……”
这就是1984年的表白。
这种表白,以后永远听不到了。
那个年代,改革开放不久,人们对于表白这件事还十分懵懂,只能顺着情绪和荷尔蒙一股脑把自己想说的全部说出来。其实,说完之后,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说什么。不清不楚,朦胧一片。
当时的诗歌,叫朦胧诗。
马东私下也读过一点儿朦胧诗,比如舒婷、北岛的。
诗歌对当时的年轻人来说,代表着希望和理想。
但马东没想到在现实中,竟然有人会用朦胧诗里才会出现的抒情句子跟女孩表白。
他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除此之外,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儿酸溜溜的。
冯书雅似乎被陈其乾给打动了。
那个收录机,的确是花了陈其乾所有的钱,到处筹借来的。
碍于马东在场,冯书雅脸一直红着,什么话也没说,喂完了陈其乾,收拾起饭盒,转身就走。
显然,她害羞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马东觉得若有所失。
“你到处借钱,花八百块,就为了买个这?”冯书雅走后,马东看着收录机,问陈其乾。
“值得。”陈其乾还沉浸在自我感动里。
“为了爱情,当然值得,但你别搞得自己饿肚子就行。”马东说。
“你放心!你那三十几块钱,我很快就能还你,我已经找到外快挣了。”
“外快?”
“对,不过你得替我保密,挣外快,在202是违反规定的。”
“啥外快,能不能给我也分点儿活干干?”
“你是没办法干,人家是海外的医学论文请我给翻译翻译,他们对知识分子的劳动非常尊重,光翻一篇文章就给我五十块!”陈其乾兴奋异常,“这么翻下去,我肯定能风风光光地办场婚礼!”
“谁啊,这么大方?”
“我不告诉你,免得你说出去。”
陈其乾神神秘秘的这番话,马东并未放在心上。
当天,杜哲跑来与马东暗中见面。
“我们已经掌握了那对母子的行踪,”杜哲说,“他们的确是张文鸿在外面私养的,就在市郊的一个医院,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底下。”
“太好了。”马东说,“接下来怎么办?”
“老板认为,海外间谍机构已经把钱寄给了张文鸿,那孩子的手术一做完,他们一家三口就会立刻逃往国外。间谍机构利用他的目的,是获取蓝鱼工程的核心机密。”
马东和杜哲分开之后,回厂的时候,发现冯书雅站在厂门口,一动不动。
老齐头儿站在不远的地方,一脸严肃。
两个人都不说话,似乎刚吵完架一样。
“这是怎么了?”马东问。
“从这丫头包里发现一本书,书里夹着一张图纸……”老齐说。
“图纸?”
老齐俯身从桌上捡起那张图纸的碎片,交到了马东的跟前。
马东吓了一跳,竟然是跟蓝鱼工程相关的一张图纸!
“你说,这图纸重不重要?”老齐问。
“先别急,我要把图纸带到保卫科检查看看。”
马东立刻收起图纸,对冯书雅说:“你,赶紧跟我到保卫科来一下。”
冯书雅脸色不好看,跟在马东的后面,朝着保卫科走去。
这一路上,马东的内心开始惶恐起来。
她想出国……
她是冯景年女儿……
她是三车间的助理工程师……
她也去过英语角……
她对我第一次进厂记忆深刻……
张文鸿也去过英语角……
蓝鱼工程马上就要启动……
“这书,到底是谁的?”到了保卫科门外,马东转身问她。
“我的。”冯书雅回答得很干脆。
马东让冯书雅在外面等着,悄悄跑到里面打了个电话到图书馆给工作人员,让他查询那本书的借书人是谁。
“借书人,是陈其乾。”对方回答。
马东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明明借书人是陈其乾,你是想替他顶罪?”马东跑到门外,问冯书雅。
“你相信陈其乾会偷图纸吗?”冯书雅问。
“我,不太相信。”马东回答。
“陈其乾刚摔倒,出了这种事,我觉得是有人要陷害他。”冯书雅说。
“可是偷带图纸属于严重泄密,情况严重的话是要坐牢的。”马东为难地说,“如果你想帮陈其乾,一定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那好,你问。”
“陈其乾给你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冯书雅的脸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摇了摇头。
“那本书,是我从车间办公室给他拿回来的,他说要去还书,我说你这个情况就别跑了,我给你还,就直接拿出来了。”
“你从车间办公室拿书的时候,有谁在?”
“张工。”冯书雅说。
果不其然,一切在马东的意料之中。张文鸿快坐不住了。
只是为了不让间谍起疑,马东还是对冯书雅进行了程序上的问话。
并且他把问话的内容上报给了汪科长,只是隐去了张文鸿在场的那一段。事情很快惊动了冯景年,又惊动了陈先明厂长。
当晚,王禹悄悄出现,这一次,他面对马东的表情,比以前舒展了许多。
马东知道,只要王禹一出面,就意味着有大事要发生。
“张文鸿同样一个手法用了两次,上次是韩伟光,这一次是陈其乾,他陷害他们是要转移视线,没想到让冯书雅给摊上了。”马东说。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冒险,去陷害陈其乾?”王禹问。
“我想过,明天,新部件的图纸到厂,以前一直是陈其乾配合冯总工程师进行接收清点的,把陈其乾搞倒,张文鸿就有机会下手。”
“可陈其乾明明已经受伤,躺在床上了。”王禹说。
马东心里忽然感觉到隐隐不安。
“怎么,还没想通?”
“想过,但有点儿后怕。”马东说。
“怕什么?”
“张文鸿从一开始就知道陈其乾没有真的受伤。”
“继续说。”
“这就说明,他知道我们在跟他演戏。”
“所以呢?”
“所以,他大概早就怀疑我的身份,怕我调查他,才冒了这个险。”
“嗯,你比刚来的时候,进步不少。”王禹说。听到王禹夸奖,马东有点儿不适应。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马东问。
“你觉得,张文鸿接下来会干什么?”王禹反问。
马东忽然明白了王禹的意思。
当天下午,马东来到了三车间,代表保卫科宣布:暂时对陈其乾和冯书雅进行隔离调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