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成真听得十分刺耳,她反驳道:“难道为了在香港生存立足就必须要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吗?我就不相信香港有那么可怕,什么苦比得上整天对着一个自己不爱甚至讨厌的人呢?难道这种苦您……”
成真住了嘴,这一句话本是“这种苦难道您没有尝够吗?”已经冲到了嘴边,成真却费劲地把后半截咽了回去。但江芝灵似乎也意识到这未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了,她冷冷地看了成真一眼,便进了卧室,并关上了门。
成真意识到自己差点闯下大祸,她无意间已经冒犯了姑姑,触及到姑姑内心最深的隐痛。
成真听父亲江大同说过,姑姑年轻的时候才貌双全,是新中国第一批留学苏联的学生。回国后,在反右运动中,由于姑姑出身是地主家庭,又与领导意见不合,在单位受到排挤,还差点被划了右派,姑姑一气之下辞去了公职。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辞去公职意味着砸了饭碗,是件天塌地陷的大事。此后,姑姑只依靠在广州的一家街道小厂打点零工维持生计,后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香港出租车司机,比她大十几岁,俩人很快结了婚。这样姑姑的生活总算有了来源,姑父每月寄生活费给姑姑,每两三个月回广州与姑姑团聚一次,就这样一直到改革开放后,姑姑移居香港的申请才获得审批通过。可是没承想姑姑移居香港没几年,姑父就因病去世了,剩下姑姑在香港独自生活,一直到今天。
“姑姑这一生也真是不幸,可这一切能怪她吗?都是命运的安排。”想到这些,成真心里十分地懊悔和难过。
3.一波三折的求职路
这以后的一个月,成真过得十分忙乱而充实。她报名参加了政府为新移民举办的粤语培训班,每天要去上课,还参加了香港一日游等活动,目的都是为了尽快熟悉香港。
她还跟着姑姑到处去找房子,才发现姑姑的话没有一点夸张。即使是每月5000元左右租金的房子条件都是很差的,大都有二三十年的楼龄,小得像个鸽子笼不说,楼里面的设施陈旧,完全谈不上通风和采光。有些地方即使是大白天,屋里也必须开着灯,否则伸手不见五指。条件稍微好一点、新一点的楼那租金就十分昂贵,非成真所能承受。比较来,比较去,最后成真选择了一处单身公寓,就是一间房带一个小洗手间,不到10平方米,没有厨房,租金是每月4900元。成真看这间房里面倒还干净齐整,又有窗户,倒可以暂时做栖身之所。
但是江芝灵却十分地担心,原因是由于香港寸土寸金,许多业主就将他们的两室一厅、三室一厅的公寓重新间隔改为单身公寓,租给单身人士,成真租的正是这样的单身公寓。这种公寓要从一个大门口进去,再各自进自己的房间。江芝灵怕不安全。房东则在旁一再表示,她是租房给正职人士,现在旁边两个房间都已有人租住,租的是两位女士,都是做文职的,是香港本地人,由于家住得离市中心较远,平时又要经常加班,因此晚上回来休息,到节假日就回家了。
江芝灵还想劝侄女租一个独门独户的,租金高一点都没关系,但见成真态度坚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此外,成真还出去找工作。一天,她沿着繁华的街道一路走过去,见到有一家小吃店贴有招请洗碗工的启事。
成真走进那家小吃店,问店员:“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两个男人正坐在厅里的一张桌子旁谈话,其中一个见她问,转过身来问:“小姐,什么事?我就是老板。”
成真指着店外贴的招聘广告说:“我是来应聘洗碗工的。”
那男人用奇怪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成真一番,看得成真浑身不自在,如芒刺在背。
然后那男人转过脸去,背对着成真,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道:“对不起,我们已经请到人了。”
成真的脸刷的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想不到别人连洗碗工都不请她。
成真继续沿街走着,只要见到贴有招工广告的店面就进去应聘,但是一连试了好几家都碰了钉子。成真正茫茫然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停在一家小小的鲜花店的橱窗前,望着橱窗里面的鲜花发呆,头脑里一片空白。这时,花店里有个人推开门走出来问道:“小姐,你想买花吗,我可以帮你吗?”
成真见对方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想必是这家花店的店员,就随口说道:“我不想买花,我想找工作,请问你们店请不请人?”成真本不抱一点希望的,但奇怪的是那个女子却招手示意成真进店,说道:“那,你进来吧。”
成真跟着那女子走进花店。花店里很拥挤,除了鲜花之外仅够两三个人立足,那女子在一个高高窄窄的柜台后面坐下然后说道:“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我正想请个兼职,每天上午工作四小时,帮忙给鲜花换水、修剪和打理,还有出外送花等工作,每小时35元,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成真真是感到太高兴了,当即就表示同意。从那天起,她每天上午就到花店打工。花店女老板第一天教她怎么修剪花草,给鲜花换水,洗花瓶等工作,不过,由于成真从小娇生惯养,虽然很努力想有个好表现,但仍是显得手忙脚乱,笨手笨脚。成真敏锐地感觉到老板时常用眼睛斜睨着她,面有微愠之色,令她感到压力颇大。
最大的痛苦还不是这些,是给人送鲜花上门。小束的还好,偏有那大大的花篮常常搞得她狼狈不堪,一路上,成真觉得许多人都用不解的眼光看着她。送到地方后,成真通常掉头就走,连小费也不收,觉得怪难为情的。
这样过了十几天,有一天早上,成真在给鲜花换水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花樽摔破了。女老板登时黑了脸:“这花樽要几百元呢,你打碎了要原价照赔。”
成真再也忍不住了,愤然道:“赔就是了,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做了呢。”
那女老板道:“你不做得提前三天通知我,否则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不要就不要,谁希罕那几个臭钱!”成真说完,昂然走出了花店。
这以后,成真又找到了一份早上送报纸的工作,早上7点钟到报纸分发处领报纸,然后放在手拖车上,一个一个写字楼、一个一个公司去送。香港的一份报纸厚厚的足有一公斤重,成真哪里干过这样的重体力活,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送了两天。到第三天,由于没来得及吃早餐,又赶着在上班前把报纸送完,紧张得不行,待送完后,成真两眼发黑,额角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差点晕倒在街道上。
成真意识到自己是有心无力、力不从心,吃不了这体力活的饭,第四天也就没去领报纸,那前三天又算白干了。
对这一切,江芝灵都只是默默地看在眼里,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全由成真自己拿主意。
转眼间就到了江芝灵去台湾的日子,那天下午,成真把姑姑送到机场。
登机前,江芝灵拉着侄女的手,说道:“真真,你要坚持自己闯一条路,就不仅要能吃苦,还要能受气。你看你一赌气,十多天的人工都不要,这样的脾气怎么能在香港生存呢?以前有姑姑做靠山,姑姑走后,你可不能这么任性,要学会忍耐,知道吗?”
成真觉得姑姑这句话说到了要害,成真想受苦受累倒还能忍受,这要是失去做人的尊严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在这一点上,成真对自己一点信心也没有。但为了令姑姑放心登机,她还是温顺地点一点头,说道:“姑姑,知道了。”
江芝灵接着说:“真真,如果在钱花光之前还没能找到工作,你也别死撑。打电话给姑姑,还有就是你可以提前一个月通知房东退房,这样你能取回两个月的押金,差不多有一万元,你可以用这些钱买机票回家,你记住了吗?”
成真压根儿就没有打道回府的念头。对她来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来到了香港,那就只许成功,不准失败。但她此时既不想、也来不及再对姑姑表明观点,只是故作轻松地回答道:“姑姑,你就放心地去吧,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可是,当姑姑的身影真的消失在登机口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向成真袭来,她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支撑,差点瘫倒在地上。她感到双腿像灌了铅般地沉重,几乎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机场,又怎样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屋。
屋里狭小的空间令她感到窒息,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停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晚饭也没吃,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一片漆黑。黑夜里,一个念头忽然闪过成真的脑海,“对,那个电单车老板的公司不是需要人吗?他当时嫌我刚到香港,但现在我已经来了一个月了,环境也有些熟悉了,也能讲几句广东话了,他应该不会有别的话说了吧。虽然那个人很讨厌,但是管他呢,我需要的是工作。”
想到这里,成真来了精神,她下了床,扭亮了灯,找到了那张电单车老板的卡片,这是她留心从姑姑那里拿到的,想到有朝一日可能会有用。
“我明天一早就打电话给他,他要能录用我就太好了。”成真想到这里,浑身上下又鼓足了勇气。
第二天早上,成真忐忑不安地拨通了卡片上伍老板的手提电话,但意外的是伍老板虽然刚开始显得有些愕然,但听完成真说明情况后,他的态度变得很友好。他热情地邀请成真到他的公司去,几乎令成真怀疑自己是否拨错了电话号码,不相信电话里就是那个曾经见过的不拿正眼瞧人的伍老板的声音。
成真依照卡片上的地址找到了伍老板的公司,隔着玻璃门,成真见到公司招牌前面的接待处坐着一位年轻的小姐,她示意成真推门进去,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成真道:“我找伍老板,是他约我来的。”
那位接待小姐拿起电话轻声说:“阿May,有位江小姐找伍生,她说是伍生约她来的。”
过了一会儿,另一位年轻小姐走了出来,说道:“请问是江小姐吗?我叫阿May,是伍生的秘书,请跟我来。”
成真跟着阿May穿过被隔成一小格一小格的办公区,来到总裁办公室。隔着半开的玻璃门望进去,成真见伍老板正坐在一张大班台后面,整个人向后仰靠在大班椅背上,正在大声地讲电话。
阿May示意成真在门口等一下,待伍老板讲完电话,才敲了敲房门说道:“伍生,江小姐到了。”伍老板说:“那请她进来吧。”
成真走进总裁办公室,微微鞠躬说道:“伍老板,您好!”
“哦,是江小姐,请坐。”伍老板指着他前面的椅子说,待成真坐下后,又说道:“怎么样?还没找到工作吗?”
成真点了点头,那位伍老板接着说道:“你先前在电话里说,你姑姑已经去台湾了,剩下你一个人在香港?”
成真回答说:“是的,姑姑坐昨天的飞机走的,我还去送她机。”伍老板又问:“是她叫你来找我的吗?”成真说:“不是,是我自己忽然想起的。”
伍老板问:“那你现在住哪儿呢?”
“姑姑帮我租了房,在湾仔,还留了点钱给我,所以我急需要找一份工作,不然很快坐吃山空。”成真一五一十地说,又问道:“上次张老板不是说你们公司在请人吗?”
“可是我们已经请到人了,现在公司已经没有空缺。”伍老板说,望着成真失望的脸,他又说道:“江小姐,你第一次来我的公司,来,我请你去喝茶,酒楼就在楼下。”
本来成真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也许喝茶的时候,事情说不定会忽然有转机呢,于是她就起身跟着伍老板来到了楼下的酒楼。
酒楼的员工显然对这位伍老板非常熟悉,热情地迎上来,说道:“伍老板,你是要雅座吗?”伍老板回答:“是的。”
服务生将伍老板和成真带进一间雅座室,不一会儿,上了几样点心。伍老板又问了一些成真的情况,比如出身、学历、爱好等等,成真都老老实实地作了回答。
吃完点心,埋了单,伍老板忽然说道:“我可以请你做私人助理。”
“真的吗?”成真眼都放光了,有些欢欣鼓舞地问道。
“你也不用来上班,每个星期我见你两次,每个月两万块,你看怎么样?少不少?”伍老板的眼睛里有些意味深长的东西。
成真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她还拿不准伍老板究竟是什么意思,因此没有出声,只是满脸狐疑地看着伍老板。
“你也不用那么急表态,好好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打电话给我。这样吧,我还有别的事,就不陪你了,我送你到电梯口吧。”伍老板边说边站起了身。
成真木然地站起身来,跟着伍老板到了电梯口。伍老板伸出手来,和成真握手道别,然后殷勤地把成真送上电梯。
当成真出了那栋大楼,走在大街上时,她忽然醒悟过来,终于明白了那个伍老板的话里真正的意思。她差点无法自控,“真卑鄙!”她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她的脸涨得通红,胸膛里憋着一口气,仿佛要炸裂开来一样。
然后她自责道:“我怎么那么笨,我居然还听完他说的话,没有一点反应,我为什么不把茶水泼在那张丑陋的柿饼脸上,他说不定还自鸣得意,以为我默许呢。”成真感到十分羞辱,“怎么会有这样的趁人之危的禽兽?我来香港就是为了承受这样的羞辱吗?”
成真回到家里,把那只被那个伍老板握过的手洗了又洗,然后把他的卡片撕得粉碎。做完这些,似乎还不能解恨,又狠狠地将一只玻璃杯摔在了地上。
4.偶遇绝代佳人
第二天一早,成真又开始看报纸找工作了,这一次她已不局限于文职工作,只要她觉得可以尝试的工作就画一个圈。这中间有一个娱乐公司的招聘广告,是招聘模特和演员的,对语言也没有高要求,成真打电话过去,对方同意她马上去见工。
成真撂下电话就出了门,根据报纸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娱乐公司。娱乐公司外表看上去很有气势,有模特儿走秀的T形台,其他舞台、灯光、音响等设施也一应俱全。
试过走台,又试过唱歌等表演后,职员将成真带进一个房间里,指着一个坐在大班台后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对她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张经理。”
张经理冲成真点点头:“江小姐你好,请坐。”
待成真坐下后,他接着说道:“江小姐,我们觉得你条件不错,决定录用你,不过你必须要先接受一个月的培训,培训费是一万元。”
见成真非常犹豫,张经理说道:“这个投资是完全值得的,要知道一个月之后,你就可以接拍广告和电影了,那得到的片酬就不是几万,可能是几十万。”他见成真仍然举棋不定,又说:“我们公司现在就可以跟你签约,你可以交纳这一万元学费。”
成真只好说:“我没带这么多钱。”
“你带了多少钱?你可以用信用卡付款,ETC我们也收,你先付几千元订金也可以,余款迟些补上。”对方急切的态度令成真产生了怀疑。
(下)
成真记得姑姑曾经对她说过:“真真,对报纸上那些人工高、要求低的招聘广告千万要小心,还有就是在录用前要先交钱的工作也要当心,多半是骗人骗钱的,更可能是色情行业在挂羊头卖狗肉。真真,香港是一个很复杂的社会,鱼龙混杂,要小心上当受骗。”想到这些,成真说:“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我要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成真出了房间,迎面撞见一个非常漂亮、让她觉得眼前一亮的女孩子,完全可以用绝代佳人来形容。那女孩恰巧也刚从对面的房间出来,从打开的房门望进去,也见到一位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坐在大班台后。成真想,是不是这里所有的房间里都坐着一个经理呢?
成真觉得这个女孩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就对着那个女孩笑着点了点头,那女孩也微笑着冲成真点了点头,她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那家娱乐公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