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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潜龙湖畔的暗恋


震碎刘春的ipad,安详懊悔了好几天。那天,虽然无恙地离开了点绛唇洗浴中心,可安详从张莹的眼中看到了杀气,他上过擂台,那是一种专业选手在对阵搏击时才会出现的眼神。赌博斗拳是一家私募基金会的老板的幕后支持,参赛的人第一条就是交出手机和任何摄像录音设备。看视频的稳定度,绝对不是现场偷录的,推理录制的角度应该从高而下。那么就有可能是私人会所组织方单方面录制的,既然如此,张莹和刘春手里的只是备份,震碎一个ipad,可抹不去原始的数据。想到这个,安详有些后怕,后悔一时脑热去赌拳。

大概是离开擂台久了,他想找回在来自身体激烈对抗的搏击激情,安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得见自己血管里热血涌动的声音。

安详不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他有过牢狱的劫,明白社会上的事情,仅仅凭借一双拳头是搞不定的。因为金钱的力量远远要比拳头要硬。因为在这个时代,以卵击石不叫努力,软蛋撞击石头的结果只能是蛋碎。某次送快递,他才知道潜龙湖畔东岸公园里,有一家隐秘的上观会所,听那里的保安私语,每逢周末,都要举行一场赌拳,每晚对阵三局,胜者赢取一万现金。

安详心动了,决定试一试。安详是学生模样,即使走出牢狱,脸上还保留着一份校园的稚气,以至于许多客户猜不透他的来历,以为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历练生活。有位老顾客,是退休的教授,回归故里安度余生,姓顾,当地的书法泰斗,一手好魏碑。据说在当地的文化市场,顾教授的一副斗方就可以卖到二十万元,安详也喜欢书法,但又知道有些东西是张口求不得的。像顾教授这种身份的人,带着现金登门求字,也不一定事遂;要字这件事,一要看交情,二要看写字人的心情。

顾教授常常从孔夫子旧书网上购买一些珍本,安详每次送货,顾教授有古人风,一定要他来家小憩,喝会茶才放安详出去继续跑单。久而久之,安详也不客套,每次送单,直接登堂入室。

一来顾教授中年丧妻,独居寂寥,欢喜客来;二是他是平和散淡的人,不拘礼节,兴致来了,顾教授从橱柜里拿出陈年的茅台,斟上两杯,一老一少相对无言,默默品了烈酒。安详也不多谢,干了,就匆匆离开。有次送单,安详看顾教授坐在电脑前,正在从旧书网挑选杜甫的诗集版本,在浦起龙的《杜诗心解》和杨伦的《杜诗镜铨》两本民国版本之间摇摆不定,搓手一时不知道怎样选择。安详忍不住说了一句:“《杜诗镜铨》这个注解版本简约得当,以后升值的空间也大。”

顾教授右拳击打左手掌心,得了,直接下单。顾教授问过安详在哪上的大学?安详说了母校的名字,但强烈的自尊心让他还是说了谎话,他只是说年少疏狂,毕业前夕因打架被校方开除了。顾教授也注意到他手上的伤疤,一个劲儿摇头叹息,说可惜了可惜了,不过老人也不介意这个,说世情练达才是高手,何必纠结一个区区的文凭?于是,他又倒了一杯茅台请安详。

安详是独子,从小生在潜龙湖畔。他就是当地潜龙中学毕业的,十八岁以前,最大的愿望,通过考学离开潜龙湖,离开大沼市,去更大更繁华的城市。这也是安详的老爸安和的夙愿。老爷子名字叫安和,可是一辈子过得不平和。他是解放前南京师大的外语高材生,就因为这个,在********中从江南遣返回家教小学,老爷子有豁达的心,安安定定以民办教师的身份,教了三十年学。平反后,他已经四十五岁,这才结婚成家。近知天命之年,安和老来得子,有了安详。

老爸从没有要求过儿子要做什么,他是老师,但在教学的态度上主张无为,只是因势利导。即使在入狱后,老爷子去探望安详,除了妈妈做的馒头和蒸饺,还带了一本《菜根谭》,淡淡地说:“你的刑期不长,我和你妈都有盼头。人这辈子,早跌跟头,比晚跌跟头强。你还年轻,有翻身的资本。”

安详为老爸抱屈,屈居一家小学几十年。安详向老爸保证过多次,说将来一定要有出息,让老爸为之骄傲。可老爸反过来劝他,心性不要太过,有梦想是对的,可是也有许多人被梦想所绑架,失去了心灵的自由。过日子是最重要的。

“别把拳丢了。有空多练。身体好,一切都有机会。”这是老爸的嘱托。

安详不以为然,觉得老爸老了,没有了做事的心劲。安详这一代人总觉得要超过父辈活得窝囊,年龄渐长后,他才明白,其实经历过种种运动洗练的父辈,他们对生活有一种洞察与从容。这是安详这样的年轻人所不及的。他过去也是削尖脑袋离开大沼市,远走高飞,去外面闯荡一番世界,待到衣锦还乡时,撷取乡人特别是同龄人的艳羡。安详出来后,和人搭伙做过生意,指望着从一穷二白的底子创业,最后赔了本钱不说,几个哥们还闹得心里都不同。安详也断了生意的兴头,这才踏实做个快递员。

他回大沼以后,干快递做得快活,活多钱多,他在公司挑的是特快业务,有些目标客户最没耐心,在网上购物后,乐意多花银子选择优先送达。安详年轻,有冲劲,没电梯的旧时写字楼,一口气爬十层。潜龙湖周围别墅多,高档小区密集,公司看他勤奋,让负责这一块土豪区域。

人活着的轨迹老是个圈子,故乡是什么?就是年少时吵着闹着离开,待闯荡一番尝过世情后,又百般回来的那个地方。过去一年,全是平静笃定的日子。安详常常骑着快递公司标配的摩托车驰过潜龙湖。大沼市地处中原腹地,四季分明,冬天晴天多雨雪少,在温煦的冬阳的照耀下,安详绕湖一周,从西岸的小区到东岸的别墅,共有十三家小区,按件送完后,安详就可以回到西岸的单身公寓。安详中午不回家,就近喝碗刀削面或者鸡蛋灌饼,啃两个烧饼就果腹了,偶尔件少,他吹着口哨一路沿阶而下,把遮阳的眼镜推到额发上面,闭着眼感受微风吹拂,他会躺在长椅上休息一会,有次他梦见了大三那年,黎师傅带他去打全国太极拳锦标赛的情景,醒来后,他好久没挪窝,在岸边掬水洗脸,时令已入冬,水皮子温暖,再往下探指,就冰冷入骨,湖水擦过脸,他看到了湖中的倒影,双手甩着水滴,一个声音响起:安详,你一辈子跑快递吗?

他的拳生疏了,一个人,无牵无挂,但容易懒惰。有时候想狠下心一招一式掰碎了练,练到纯熟后去找黎老师话旧。可练到半截腰,意兴阑珊,就收招了。练拳为了什么?他逆反地想,如果当初没有当上锦标赛的亚军,后来也不会放纵冶游,到处闲逛;如果不开车带桃子去双乳山,就不会有车祸;没有车祸,他就不会蹲大牢,桃子也不会离开。他有点怨恨身上的功夫,可是年轻健硕的身躯又流淌着激战的热血,他为了这个很苦恼,不知道怎样排遣。入冬后,他带着一个小铁壶,装满本地产的特曲,买一袋酒鬼原味花生,盘腿坐在长椅上,搓去暗褐色的花生皮,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向上抛一粒光滑的花生,张口吞下,佐以大曲,在微醺中换得不到一个小时的陶然。他觉得他在故乡触摸到了生活的脉络,可隐约觉得还是不踏实。

当他知道桃子的信后,旧情一下子牵引出来,那天夜里,他念想许多过去的温柔,桃子的鼻子很好看,鼻翼玲珑,她喜欢从后面无声息地抱着他,像一直小兔子,在他的背上蹭来蹭去。半小时或者更久不说话,有一次,就这样抱着,桃子竟然睡着了,安详也跟着站了好久。想到这些,安详更睡不着了,下面硬如铁,不免做了《红楼梦》中写到的指头儿告了消乏。事后,安详冷静了,又觉得刚才的膨胀炙热无所谓,还是张莹说的对,过去了就过去了,人家已经嫁人了,何必自寻烦恼呢。

拳练得疏,跑步很勤。安详每天在六点半左右围绕潜龙湖畔的地铁口附近跑步,即使是下雪的天气,他也照跑不误。他几乎天天在地铁A口看到一个带着晶白苹果耳机线穿着牛仔裤的女孩,他知道她的名字,她叫舒畅。他给她的快递,他知道她的手机号,知道住在哪里。可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不对,他们也说话,每次签单后,她总是微笑着点点头,说一句:“谢谢你啊。”其他签单的客人也说谢谢,但她说的是四个字:谢谢你啊。她提到了“你”这个字眼,安详想,这也许代表她注意过他,即使他是快递员,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快递员。他在湖边跑步,就是为了每天看到这位戴着耳机听歌的女孩,他很想知道,舒畅每天听得的是什么歌曲,知道了曲目,他也要回去聆听那些美妙的歌曲。他经常有冲动,想走过去问她,你听得是什么歌?可是他没有勇气,只是觉得每天遇到她,就是一个礼物。有时候,他还若无其事地在人流中跟随舒畅一段路程,目送她从地铁口下电梯缓缓消失在视线里。

今天也是这样,他依旧默默送舒畅到地铁口,这个幸运的女孩并不知道过去半年里,安详一直用他沉默的方式陪伴着她。安详转身准备骑摩托回公司取件派件,地铁口来了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高个拦住了电梯口,防止安详逃逸。矮个是挫胖子,皮带扣系在外面,罩一个棕色的皮夹克,他掏出证件,说:“你是安详吧,我们是开发区刑警队的,有人举报你参与赌博斗拳。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