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正式上班,宋芸先行召开了班子会,然后又召集全体员工开了个短会。会议结束之时,副部长周波笑着道,“今天晚上咱们订了桌,欢迎咱们的新部长到任,谁都不许缺席啊!不到者扣除一个月的出勤奖。”
举座欢呼。
宋芸心里却有些不悦,但并未表现出来。这事他好歹应该在刚才开班子会的时候跟她通个气不是吗?嘴上说是为了她接风洗尘,实际上却是标榜自己的权利体现。
宋芸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周波便敲门而入,递上来一份卷宗,“宋部长,你来得真是正好,我正为这事头疼着呢,哪,既然您来了,就交给您了。”
他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宋芸不动声色地道,“哦,放桌上吧。”
她从前在市委组织部的时候,没少听人提起这位周波。因他和肖冠山私交甚笃,一月之中倒有一两次要到市委组织部拜访。黄冬生未至青山之前,有关青山组织部部长的人选,坊间里一直以周波的呼声最高。组织部历来没有副部长直接升为部长的惯例,但周波有意无意地皆透露出自己有强大的后山,十分有信心把不可能的事变成为现实。
当然,最后真正的现实予他重重一击,所有梦想都成泡影,更何况来的是个黄毛丫头,他愤怒得放声大笑,一把摔坏办公桌上的烟灰缸。
周波没想到宋芸没伸过手来接卷宗,一时有些羞恼,悻悻地将卷宗放下,出门去。
宋芸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她倒不是刻意要使他难堪,只是对待他这样倚老卖老的老同志,很需要给他们一个不动声色的下马威。她故意不接过资料,就经渭分明地表示了彼此身份有尊卑,周波岂能不懂?!
她将卷宗打开,发现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人署名为平乐乡村民吴秀莲。她在举报材料中力证平乐乡党委书记甘发与正栎集团勾搭成奸,为兴建平乐农贸市场逼迁,她家祖代居住的房子,一夜之间被拆得干干净净,甘发还对她意图不轨……她强烈要求组织上将甘发这个腐败分子清除党的队伍,严格查办!
这份材料写得有头有尾,语句通顺,完全不像一个乡村妇女所为。宋芸暗想,这个甘发,是得罪了谁了?
她思忖一会,拿起桌上电话打到办公室,叫来了办公室主任江华。江华今年三十三岁,个子矮小,鼻梁上架副眼镜,接到电话他很快来到,宋芸将卷宗递给他,他尚未翻看便笑了笑,“是吴秀莲的那个吧。”
宋芸看他一眼。
江华倒直爽,说道,“这事与正栎集团有关,谁没事想去管?周副部长接了这烫手山芋,正愁没处扔呢,您来得正合适!”
宋芸皱皱眉,“不管这事与谁有关,既然有人举报,就得认真对待……”
江华笑了笑,“宋部长……”
宋芸刷刷在文件处理单上签字,打断了他,“送到干部科,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汇报材料。”
江华还要再说,但看了看宋芸的脸色,最后只干巴巴地应了声,“哦。”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组织部的工作对于宋芸而言并不陌生,但从前她只是一个兵,上头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其实这些年来,她之所以顺风顺水,和她的乖巧听话不无关系,她深知胳膊永远拗不过大腿,有些命令与指示即便有错,也只能装无察觉,尽量执行了事。办不了的,大不了就往上汇报,哭诉一番苦处与困难,也就OK。
此刻却不同,她成了拿旗杆发号施令的那一个,不得不做出一副当家作主的姿态来。人人看低她,她就偏不能叫人小看。
她几乎看了一整天文件。其间接到无数电话,全是饭局邀约。报上来的名字她就没记住两个。一一推了。女领导与男领导终有区别,男领导可以随便应约前往喝上几杯,联络感情什么的,但女领导却得保持矜持与应有的风度。
临下班,终于来了一个熟人——赵冬梅。
赵冬梅今年二十七岁,五官长得不怎么样,但身材却很好。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无一不恰到好处,引人遐想。
“哎,嫂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亲热。赵冬梅目前是平乐乡人大主席,要说她年纪轻轻能上这位置,多少是藉了宋芸的光。但她素来对宋芸抱有怨怼,从不肯承认这一点。
从前宋芸与赵冬梅的关系也还过得去,虽然赵冬梅对她总是没个好声气,但因为宋芸心里觉得内疚,对她也处处忍让,直到后来宋芸对赵安平渐次心生厌恶,对这小姑子的印象也一泄千里,一年到头足可以连个电话也不问候。
“请我吃饭?不好意思,今晚部里有安排了。”宋芸心里明镜似的,脸上却不动声色,煞是亲热地答道。
赵冬梅咯咯笑起来,“那么喝茶吧。吃完饭我给你电话。”
宋芸虽然不想理睬她,但也知道那并不可能。她犯不着将凑上来的狗赶走,更何况,她需要在青山培养自己的人,于是爽快应道,“好。”
赵冬梅喜滋滋地挂了电话。
晚餐照例安排在正洋会所,宋芸心里颇有些纳闷,据她所知,县里有一个所谓的招待所,但她初来乍到的两餐饭,都是在正洋吃的,也许,正洋才是真正的“政府招待所。”
晚餐吃得很是平淡,一般单位里聚众吃饭,大老板在场,总是不那么爽。宋芸心知道肚明,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席。
江华赶出来,要送她,她拒绝了,一个人进了电梯。电梯在2楼停下,走进来两个男人。宋芸一怔,她没想到,会在这碰上乔正栎。
乔正栎身边的罗启瑞先打的招呼,“宋部长好。”
宋芸认了出来,他就是昨晚接送自己的那个男人。
乔正栎微微一笑,“宋部长好像很吃惊。”他闲闲地将两手插到裤袋里,“这里是我的地盘,在这里看见我一点也不奇怪。”他眨了眨眼睛,“以后我们会常常碰面的。”
宋芸生硬地点一点头,并不打算说话。正好电梯抵至一楼,叮一声打开,宋芸几乎略嫌失态地走了出去。
如果可以,她但愿永远不要与这个变态的男人打交道。
她没有叫黎慧,而是独自打了辆车去见赵冬梅。赵冬梅约的地方叫红梅茶馆。宋芸刚下车,便有穿旗袍的年轻服务生迎了上来,“您好。请问有预约了吗?”
赵冬梅走了出来,远远地便笑了,“哎,嫂子。”
服务生礼貌地退了下去。
赵冬梅亲热地挽起宋芸的胳膊,一起走进茶馆。
宋芸四下里打量一番,说道,“这名字也太张杨了。”言下之意是,外人一看就知道是你赵冬梅的地盘。
赵冬梅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我老公开的,他可是体制外人士,吃的又不是财政饭,他爱用这名字,谁管得着。”
宋芸想起来,赵冬梅的老公名叫袁宁,长得十分英俊。当年赵冬梅对他一见钟情,可谓是使尽浑身解数将他追到手,听说为此还动了动手脚,把袁宁做教师的前女友给弄到某个乡屯任教去了,趁着两人两地分居,自己便紧贴了上去,小伙子哪禁得起这般引诱,很快缴械投降。
对于这位小姑子的手段,宋芸一向是十分钦佩的。当初赵冬平受伤,她哭滴滴地去县里头闹了一番,自己就这么一个哥哥,眼下哥哥成了残废,以后自己可怎么办才好。县里被她闹得头疼,最后做了让步,给她安排了个工作。她自此摇身一变,无业女游民顿时蜕变成年轻女干部,她口齿伶俐,为人圆滑,很快便成为青山县屈指可数的最有前途的年轻妇女干部中的一员。她有今天的成绩,倒也不是全靠的宋芸。
赵冬梅将她引进一间小小包房,简洁素净的日式装修,回形榻榻米,中间立起一张小方桌,墙角搁了一束紫丁香,室内的隐隐香气,也不知是特意洒的香精,还是真正的花香。
“阿宁在楼上打麻将……黄县长在上面。”赵冬梅解释道。
宋芸微微一惊。
赵冬梅便笑了,“宣传部丁部长也在。哎,这些领导,每天除了开会,吃吃饭喝喝酒玩玩女人,剩下的娱乐就是打麻将了。这可是最有效的交流手段,多少铁一般的情谊都是在麻将桌上结下的。”
服务生体贴地送上茶来,宋芸问道,“袁宁现在干点什么?”
“他现在在正和农贸市场中心,做个小主任。成天和那些小摊贩打交道。钱没几个,成天还忙得不着家。幸好我也呆在乡下比较多一点,也无所谓了。”赵冬梅示意宋芸喝茶,“这是我们茶馆独有的水果茶,女人们都爱喝,不仅去火,还养颜。”
宋芸轻啜一口,“嗯,不错。”
外头一阵轻轻敲门声,一服务生拉门走了进来,附到赵冬梅耳边说了些什么。赵冬梅脸色变了变,挥手退开服务生,压低了声音道,“乔正栎来了。”
宋芸大吃一惊,“他也爱打麻将?”
赵冬梅道,“他不常来,爱不爱打倒是不知道,我这儿有的,他那儿全都有,真打麻将也不会挑我这儿。”她站起身来,匆匆道,“我出去看看。”
她出去了。
